世界政府
對帕彌什作戰指揮中心。
報告損失情況吧……
在失去與太空部隊的通訊後,指揮中心第一時間就派出了空天編隊前往太空查看情況。
但是很快,各處出現的墜落殘骸不得不讓他們改變了原定的計畫。
為了打通地空之間的通路,軍方不得不在之前的行動中摧毀了大部分被感染的防空陣列。
如今面對從各處發出的空襲警報,他們只能將本就有限的空中力量整合起來,用以攔截這些殘骸,避免他們對地面設施與民眾造成更大的傷害。
這樣的損失是顯而易見的,但也是無奈之舉。
當天空被濃煙覆蓋,不再有著火的殘骸落下時,指揮中心才終於收到了來自巴拉德小隊的警告並見到了太空港派來的聯絡員。
是……截止目前收到的報告,太空部隊方面的損失如下。
空間站方面死亡1927人,存活25人。空間站目前已被全面侵占,參謀部預計奪還的可能性為0.12%
星艦戰鬥群方面死亡35782人,失蹤965人,存活1729人。其中副指揮級以上軍官全滅,戰鬥編制傷亡率87%,艦體全毀。
太空港方面駐軍死亡1792人,失蹤298人,存活23597人。是此次損失最小的,目前太空港殘餘艙段已按照指示全部脫離危險地帶,與伊甸II型殖民艦接駁。
空天編隊方面死亡9300人,失蹤125人,編制人員傷亡率超過80%,戰機折損率超過97%。
除此以外還有太空核爆產生的輻射以及墜落殘骸造成的損失還在統計中……
……
還有其他消息嗎?
格式塔中樞核心已被拆解下來,目前正在運輸途中。
讓技術部立刻制定隔離方案,務必確保這次的事件不會再發生。
還有就是……1號反應堆那邊的報告。
在30分鐘前,我們設立的45座監測站同時檢測到了區域內帕彌什濃度的飆升。
在300毫秒內就上漲到了原本的20000倍,同一時間我們失去了與多米尼克等人的聯絡。
他們也失敗了嗎……
不……參謀部推測,應該是成功了。
因為在此後的30分鐘內,區域內帕彌什濃度再也沒有任何上升的跡象,目前正在向周邊擴散,擴散的情況也符合之前建立的擴散模型。
最重要的是所有監測站在那次爆發後再也沒有捕捉到內部的能量反應。
參謀部排除了所有其他可能,所以可以推測,1號反應堆應該已經被關閉了。
總指揮,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
雖然混亂已經告了一段落,但這並非結束,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而只是開始的結束。
失去了太空港,星艦與國際空間站,阿卡狄亞大轉移已經全面破產。
當士兵與人民還沉浸在失去戰友與親人的悲傷中時,決策者必須先一步走出,尋找新的未來。
首先根據擴散情況,建立隔離帶疏散群眾。
派出救援隊,確定那些受到核爆輻射影響區域的蓋格指數,規劃安全區域,做好清潔,重啟電力設備。
統計具體傷亡人數,整合殘餘編制。
去吧,先完成這些。
明白!
在下達完指令後,漢斯起身朝指揮部外走去。
一旁的警衛立刻跟了上來,但卻被他揮了揮手阻退。
這裡沒有什麼安全隱患,讓我一個人呆一下吧。
他慢慢地朝門外走去,這顆不倒松柏,有些佝僂了。
漢斯獨自坐在房間中,為了指揮這場作戰他已經幾天沒有回到這個房間,也好幾天沒有合眼了。
他不是沒考慮到最壞的情況,然而他們對帕彌什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聞所未聞的狀況帶來的是難以承受的慘敗。
他想要繼續思考,但是疲勞與自責卻將他的大腦拉入混沌的邊緣。
怎麼辦?
他是軍人,是總指揮,他有他的任務他的信念。
但他同時也是一名有血有肉的人,無法不去思考報告上數字背後的鮮血。
他做錯了嗎,在從指揮室離開後他就不斷叩問自己。
如果制定了別的計畫,甚至只是調整了任務的順序,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好的結果?
用血肉之軀奠定人類勝利的希望之路是他們每個人許下的誓言。
但這絕不意味著以犧牲為前提去奪取勝利就是正確的事。
他接下來要怎麼做?又要如何面對倖存的人們?
沉重的負擔壓在他的肩頭,要將這顆松柏的枝幹折斷。
想解脫嗎?
他打開了書桌旁的櫃子,裡面正放著一把壓滿子彈的手槍。
他將手槍抵到了自己的下顎。
與此同時,一位「老朋友」造訪了特里爾德的府邸。
在這個時候找我,恐怕不是為了單純的敘舊吧?
他將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推向對面,重新坐回沙發裡。
我該怎麼稱呼你,黑野氏?
這個稱呼現在就挺合適。
對方接過茶杯,在手裡晃了晃,琥珀色的茶水在陶瓷杯中輕漾。
我們也算認識三十多年了,你就不能拿更好的茶招待我嗎?
對方語氣調侃,一點也沒有生分的意思,似乎經常串門的樣子。
特里爾德也露出無奈的表情,有些埋怨道。
我可只有世界政府發給我的工資,不像你是大企業家,手裡握著那麼多閒錢。
你這是太久沒有拜訪過我,不清楚我家裡的情況呀。
兩隻老狐狸相視而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
既然是久別重逢,你是打算找我聊聊過去的事嗎?
讓我猜猜,是「克希拉計畫」,還是「凜冬」?
對方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茶杯的把柄。
都是些已經成為過去式的小生意,還提它們做什麼?
哦,這麼看來你是一點也不知情啊?
那要不要我給你透露一點內部消息?
對方將茶杯放在杯墊上,陷入了沉默。
這樣似乎不合流程吧,我可不想惹禍上身。
你還會在意流程和規矩嗎?
我可是遵紀守法的納稅人。
希望如此吧。
特里爾德將茶杯放在嘴邊抿了一口,然後輕輕放下。
如果沒有其他想要敘舊的事情,請恕我失陪了,老實說我還挺忙的。
真的嗎?自從帕彌什爆發後,世界政府的實際指揮權就被軍部接手了吧?
你這個世界政府議長也很久沒出現在公眾視野前了吧?
看似隨意的話語卻像是毒蛇吐出的芯子一樣撩動著特里爾德的內心。
畢竟是在這種特殊時期,我的話簽簽文件也就夠了,真讓我上前線,我這把老骨頭也吃不消啊。
坐在他對面的人輕笑了一聲。
當然,簽署文件也是很重要的工作。
畢竟除了對帕彌什的作戰,維持政府機關的正常運轉,保障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你和我都清楚,越是稀鬆平常的事就越容易被忽略,人們會記住你改變了什麼卻很難記住你維持了什麼。
他們會為士兵們的犧牲哀悼,但又有多少人會惦記那些為柴米油鹽奔波的人呢?
儘管後者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尋常的話語中帶著最惡毒與輕蔑的挑撥。
各司其職罷了,對我們來說不受關注就是最好的結果。
更何況漢斯是我的朋友,我可是將所有信任都交給了他。
哦,我的朋友,請不要再說這種老掉牙的玩笑話了。
對方用裝腔作勢的語調道。
我們這種人唯一會信任的就只有自己以及既定的事實。
如果我和你並不是一路人呢。
這是你獨有的幽默嗎?
特里爾德沒有回答。
對我們來說,言語不過是掩蓋真實目的的幕布。
我們說了什麼從來都不重要,唯一能看出我們真心的只有我們所做的事。
如果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的話,你就不會那麼急切地推行「伊甸計畫」,更不會推行「僱傭法案」爭取連任。
對於這一點,我們可是心懷感激呢。
這個「我們」是指黑野氏集團,還是……
不等他繼續問下去,對方已經打斷了他。
當然是集團和它的朋友們。
特里爾德的沉默讓黑野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把所有的籌碼壓在了「伊甸計畫」上,很遺憾的是你賭錯了。
就像我之前說的,人們會記住你改變了什麼卻很難記住你維持了什麼。
醫療改革?格式塔民用化?教育普及?
不不不,他們不會記得這些。
他們會記得的只有第一任世界政府議長與科學理事會聯手打開了地獄的大門,放出了名為帕彌什的災難。
或許他們現在還無暇清算,但是你恐怕已經壓下不少聲討科學理事會的彈劾了吧?
人類曾經的燈塔尚且會被這些愚見淹沒,更何況是你呢?
特里爾德保持著緘默,並沒有直接反駁對方。
在災難面前要人保持理智是一種奢望,時間會證明我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但到了那時候,你也成了歷史,風評與地位在這之前都將離你遠去。
而現在,你有一個機會……
對方從懷裡拿出了兩封嶄新的牛皮紙袋。
這是?
我知道世界政府在頭疼運輸機的事情,畢竟因為大轉移的失利,軍方的空中力量幾乎全毀了吧。
誰都知道這顆星球不再安全了,天空才是唯一的退路。
你知道的還挺多。
黑野的朋友可不少。
所以我給你送來了一份小禮物……
他用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封紙袋。
以及一點小建議……
他指了指另一封紙袋。
特里爾德打開了第一封紙袋,裡面裝著一份轉讓契約,轉讓的內容正是世界政府急缺的空中運輸力量。
你哪來這麼多運輸機?
畢竟我們又不用上前線,這點還要多謝世界政府努力保護了民眾財產啊。
我也完全可以以世界政府的名義進行徵用。
在這種時候?不,你不會在全面潰敗的時候再給局勢加一把火。
前線吃緊,後方緊吃,你應該也不想給人留下這樣的錯誤印象吧?
世界政府還有那麼多可以用來防備暴亂的兵力嗎?
……
他沉默地打開了另一封紙袋,裡面是一份名單。
只是看了第一頁,他就將名單放下了。
你想要的位子太多了。
我的朋友,我是一個商人,掌握交易的底線對我來說是基本功,所以不要對我使用談判技巧。
何況這不止是一份建議,也是一個邀請。
邀請?
有句古話叫做「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科學理事會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但我並不認為下一個時代屬於你們。
你如果簽下協議就是屬於我們,不是我,而是我們。
你仍將是那個在政壇叱咤風雲的議長,而不是受人唾棄的失敗者。
特里爾德臉上的變化並沒有逃過黑野氏的眼睛。
就算我答應,這些位置也不是能一口氣替換掉的,議長的權力也不是無限的。
一切都會符合流程,就像我們以前合作的那樣。
聽到這句話,特里爾德眯起了眼睛。
你們的手伸得夠遠的。
比你想像的更遠,在災難面前,不是所有人都像漢斯那樣的犟骨頭的。
說到這裡他輕輕笑了起來。
他是一顆寧折不彎的松柏,就算綠葉掉光,生機不再,也不能使他彎下自己的脊梁。
但大部分人只是風向哪吹,就向哪彎的小草,所以我們的潛在盟友還挺多的。
那麼你又是那種呢?
……
我需要協助名單。
這個當然,不過……
鑑於之前我們有過一些並不愉快的毀約經歷,這次我想你先以議長的名義發表全球電視講話。
你想我先斬後奏,造成既定事實?
重要的不是承諾了什麼,而是做了什麼,不是嗎?
沉默在兩人之間發酵。
一份名單,一份援助。
對方將兩個袋子推到特里爾德面前,展示著手中的籌碼。
以及你的下一屆連任。
特里爾德思索片刻,劃去了名單上的兩個名字。
軍部的事我沒辦法插手,漢斯的威望太高了。
黑野氏皺了皺眉頭,等著對方接下來的話。
下個月有一場新聞發布會,屆時會宣布任免條令。
嗯……好吧,反正這兩個人也不重要。
黑野氏在那份轉讓協議上簽上了自己的姓名。
那些運輸機會在你宣布完後轉讓到你的名下。
另外,歡迎你的加入,特里爾德。
對方起身,戴上帽子離開了房間。
一個月後。
拳頭狠狠地砸在了特里爾德的面門,讓他轉了好幾圈才跌倒在地。
特里爾德!
僅僅一個月時間,漢斯就像是蒼老了幾十歲一般。
當第二天指揮室的人見到一夜白頭的漢斯時,眼神中都充滿了擔憂。
然而他只是平靜地揮了揮手,讓大家繼續自己的工作。
如果說那些軍人已經化作了爭取前路的籌碼,那麼就把自己這殘軀也押上去吧。
他不會也不能以愧疚和逃避,去褻瀆去辜負那些逝去的生命。
他要善用自己這枚貨幣,讓它發揮價值,死得其所。
自殺顯然不能算是一種善用。
然而他沒想到,有一個人已經先當了逃兵。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那些議員被以不存在的罪名投入冤獄時,當特里爾德在發布會上宣讀那些新任名單時。
漢斯前所未有地憤怒了,他從未想過特里爾德會率先背叛。
漢斯,我們需要那些運輸機。
但是你透支的是議會的未來!
你知道世界政府一旦被那些人掌握會迎來怎樣的後果。
對方沉默了許久,最後才開口道。
漢斯,我們的夢已經碎了,該認清現實了。
你個***
特里爾德再次被揍飛出去,一旁的保鏢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攔住了漢斯。
漢斯先生,你再這樣下去就是襲擊議長了。
你還有什麼對我說的嗎?
特里爾德依然保持了沉默。
鬆開,我自己能走!
漢斯轉身邁出了房間,大門轟然關閉。
夜晚。
在吩咐完最後的事情後,特里爾德屏退了面前的年輕人。
他拿出工具,仔細清掃著這個自己已經工作了快二十年的房間。
他是那麼認真,不放過任何一寸角落,任何一處陰影。
掃完地面的灰塵後,是書架上的落灰……
接著,就連身後的窗戶都被他擦得透亮後,他才揉著已經發酸的老腰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呼……這麼清掃後,一段時間裡應該不會再髒了吧。
他看向窗外的月光,沒由來地想到了之前與漢斯舉杯慶祝的場景。
敬明天。
敬明天。
他從未忘記仰望星空時的悸動,從那時起他就確定了自己要為之付出一生的事業。
他想要帶領人類走出太陽系,在宇宙中繼續書寫傳奇。
他想要在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不是泯然於歷史的塵埃。
……
他想要向自己最好的朋友解釋,留下一個體面的道別。
但是他不能……
因為那句看似隨口的承諾,其實一直都是他恪守的信條。
我可以保證,這不是單純的自私,我一直將世界政府放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
習慣用謊言當作武器的男人,直到最後一刻也掩蓋著自己的真心。
這個時代已經不再需要一位平庸的政客,但我還可以為你們再做點什麼。
他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紅酒,對著月亮舉杯。
敬明天。
杯中的紅色液體被一飲而盡。
隔天,監察院收到了一封詳盡的檢舉信,裡面事無大小地列舉了世界政府議長貪汙受賄,賣官鬻爵的罪行和相應的證據。
而當監察院的人闖入特里爾德的辦公室時,才發現他早已氣絕。
他放在一旁的紅酒杯裡則檢測出了氰化物,與他的死因一致。
另一邊,檢舉信內證據的真實性也得到了驗證。
特里爾德很快被世界政府除名,那些曾被他冤枉的人也很快被釋放並恢復原職。
他名下大量來源不明的資產都被收繳充公,其中甚至包括大量的運輸機。
如果特里爾德還活著,那麼幕後之人將有無數種方法讓他改口,逼問出投遞匿名信的人是誰。
但他現在死了,他們又能對一個備受唾棄的死人做什麼呢?
那一天,漢斯把自己關在了房間,很久沒有出來。
那一天,清理部隊傾巢而出,巴拉德幾乎要將列滿了名字的終端捏碎。
出發,我們去拔掉那些毒瘤!
特里爾德的醜聞在全球範圍內都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但僅僅三天之後,就沒有人再關注一位已死的前議長了。
阿卡狄亞大撤退……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