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證實,克希拉計畫是謬誤的,天方夜譚的。」
「雖然確實能夠達成一部分目標,但意識海的研究成果才是這份計畫中能得到的,最重要的實驗結果。」
「我將會在意識海實驗項目的基礎上繼續深入,意識海這個命題博大精深,總有一天,我會交上滿意的答卷。」
「過去留下的數據,幾乎可以說毫無意義,她們只是蜂王與工蜂,結合得完全不夠緊密。」
「只憑克希拉和她的孩子,根本無法接觸升格網路,成為真正升格者……乃至更高一級的存在。」
「初步試驗已經證實了我的想法,我將會打造最完美的實驗場地,所有的生命都將在新的熔爐中延續……」
這就是黑野苦川的計畫起始點。
盡可能多地在同一個意識海內放入足夠的意識,以一個足夠強大的載體去承載,最後接觸升格網路。
他得到了一筆足夠的資金——去執行這件事情。
烏托邦也是為此建立,源於他發現,在統一的,更加符合人類要求的道德準則下生存的構造體,意識海相互融合時產生的排異機率會更小。
其餘報告也已經整理出來了,官方通報以外的部分,我會按照慣例處理。
順便一問,那個黑野實驗體怎麼樣了?我對她很感興趣……還有那具生物武器鎧甲。
之後呢?黑野就這麼輕鬆地把她留給空中花園了?
極光部隊幾乎被連根掘起,除去零散逃走的一些士兵,其餘被趕來支援的執行部隊一網打盡。
伊薩琉斯帶領的清理部隊成員原本已經趕到附近,就在他們即將和灰鴉小隊發生衝突的時候,任務終止的通知發送到了他們的終端。
回音已經暴露在空中花園的視線範圍內,再嘗試對她做些什麼,無疑會給他們留下更多的小尾巴。
習慣了黑暗的人,永遠不會想要暴露在光明中。
嗯。
阿西莫夫朝自己點點頭,關掉了通訊。
關掉和[player name]的通訊之後,阿西莫夫的視線又一次落到了面前這台幽藍的巨構之上。
一定還有什麼東西是他不知道的。
理論上說,格式塔裡應該記錄了從黃金時代以來科學理事會的所有材料才對。
在他的認知裡,黃金時代的科學理事會才是意識海技術的濫觴所在。
如果能找到那時候的原始文件以及人員流動的紀錄,或許能勾勒出更明確的圖景。
但很明顯……
螢幕上浮現出一段白底黑字的說明——
「本記錄已於大轉移遺失,無法找到。」
阿西莫夫嘆了口氣,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咖啡,一飲而盡。
大轉移。
九成以上的黃金時代科學理事會會議紀要和人員流動記錄,都在這場轉移中遺失了。
在殘存下來的大量無關的報告、記錄、歸檔和卷宗裡,只有唯一一份人員調動記錄。
「即日起,從九龍召回███博士,委任科學理事會第三開發部主管。」
這份簡短到只有一句話的文件似乎只是一份普通的人員調派說明。
在阿西莫夫每一輪的查找中,都只找到了這一份文件。
而關於所謂的「第三開發部」,在如今的格式塔裡都找不到任何記錄。
還是只有這一份嗎……這種巧合也太刻意了。
簡直就像在聲明著一個陷阱。
這或許真的就是一個陷阱,隱藏在那個他從未親身經歷過的時代的繁榮之中。
突然間,他面前的螢幕右下角閃現的紅光打斷了他的思索。
又是非法連結的注入請求……最近怎麼越來越頻繁。
……自我複製序列,手法還算高明。
這種「小偷小摸」式的網路攻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只不過這種程度的攻擊,還無法突破格式塔本身的防火牆。
然而當阿西莫夫的視線無意中再次瞥到螢幕上的那張簡短的調派說明時,一個難以抑制的猜想猛然占據了他的心頭。
「從九龍召回」……我記得上一次格式塔遭到攻擊……
那時,墜落的恐怖猶然在目。
華胥?
格式塔依舊沉靜地散發著幽藍的微光。
在它面前,阿西莫夫瘦削的背影顯得如此渺小。
一定,一定還有什麼東西是他不知道的。
只要有足夠多的時間,他絕對能循著這些蛛絲馬跡找到這個龐大而深邃的方程式的唯一解。
但時間,很可能已經不多了。
時間在極光部隊後續的清理任務中悄悄溜走。
就在一切都即將落下帷幕的那天下午,終端閃爍著跳出一條新的消息。
回音?
不過短短一週,一片茸茸綠草就已經在被烈火灼燒過的土地上重新生長起來。
儘管有些地方仍然能看出戰鬥的痕跡,但瑩瑩綠意布滿整片原野,生機從草間迸發出蓬勃活力。
這就是……這片土地。儘管遭受過再大的挫折和創傷,只要有一點點陽光,一點的露水,生命就總會再次扎根生長。
指揮官?
面前的回音似乎精心地裝飾過她的機體,潔白裙袂在微風中雲朵般飄蕩。
我把清理戰場時候,發現的那些遇難者遺體,都安葬在這裡了。
姐姐幫我一起刻了一個墓碑,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回音沉默著,捧著手中的花束,定定看著那個小小的墓碑。
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回音從口袋中珍重地拿出一枚銘牌。
這是……萊娜姐姐的身份銘牌。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
她已經在姐姐的意識海中了。
在烏托邦的中心飛行堡壘裡,我發現了她的……
她咬咬嘴唇,沒有繼續說下去。
萊娜姐姐教給我太多,也保護了我太多次,所以我才下意識地不想承認她已經離開了。
指揮官,你能代替我,將這塊銘牌交給希卡嗎?
……之前,我的意識海受到干擾攻擊開始沉眠,之前我一直以為是機體受損,導致我忘記了那一段記憶。
但在從烏托邦走出來之後,我猜測,當時是萊娜姐姐替代我走出了最後一段逃離烏托邦的路。
是她幫助了我……兩次離開烏托邦。
亞里莎……亞里莎?聽得到嗎?
好像有什麼人破壞了烏托邦外面的防衛,實驗室附近現在很混亂……
你聽著,時間不多,按照之前我們商量的路線,帶上鎧甲,離開這裡。
我?嘖,不要管我。
背後的實驗儀器閃爍著冰冷的光,人聲嘈雜,那些被疏散出去的實驗員就要回來了……
不要回頭,繼續跑!我自然有辦法出去!
逃出這裡,只有……逃出這裡!
實驗室的門外傳來一陣聲響,萊娜立刻切斷了桌面上的通訊儀器,將通訊記錄清理乾淨——
呼……還好沒有釀出實驗事故。
……嗤。
快把她放進培養皿,愣著幹什麼!
極光部隊的士兵一擁而上,將萊娜捆進培養皿。
就到這裡了嗎?但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吧。
希望的炬火已經被她親手放出這裡,那一星火焰,就足夠掀翻這個骯髒泥潭。
——第246次意識融合實驗,現在開始。
唔……那個容器能夠接受這個完全沒有和她們一同生活過的素材嗎?
不管了,皮克曼醫生的決定不會出現問題的。
他按下了按鈕。
只有……逃出這裡……
培養皿中的「素材」緩緩垂下了頭,再也沒有聲息。
希卡想要找回的應該是萊娜姐姐吧,但萊娜姐姐……已經回不來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告訴希卡,我……她一直想要尋找的人,從一開始就……
希卡她們一定會很傷心,但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只有這塊銘牌……
雖然對那段記憶我很模糊,但我相信,總有一天,希卡一定能成長為被萊娜姐姐認可的指揮官,所以……
陽光灑落在茵綠的草地,雲朵層層疊疊,鋪滿了整片天空。
總覺得……好不真實。
會不會這一切都是一場夢?等我醒來,還是在那座烏托邦裡,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塞西莉姐姐和萊娜姐姐撲進深淵……
黑暗開始的時候,是無聲無息的,沒有人能夠清晰記得是怎樣度過那場噩夢。
甚至,沒有人能夠完全確定黑夜是否已經度過,天邊那道光暈是破曉的黎明,亦或是新一輪噩夢的開始。
但在黑暗中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帶來更多經驗的積累,帶來生存下去的希望和可能。
只需要……繼續前進就好了。
回音略略垂下頭,忽然轉身,對自己露出了明媚的微笑。
是啊,只要繼續前進就好了。
只要堅持住自己的本心,就不需要害怕,正義的回音……總會在地面上迴響。
我會成為正義的「回音」,我會成為他們……在世間永久詠唱的聲響。
虛假的烏托邦逝去,但正義的「回音」將會永存。
虛假的謊言,誕生出真實的審判者,審判者腳踏荊棘,用鮮血審判了創造謊言的虛偽神祇。
審判者背負著沉重的靈魂,背負著旁人無法承擔的枷鎖,背負著意識海中永遠沸騰的深淵,找到了屬於她自己的目標,並將為此奮鬥終生。
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回音臉頰騰地紅了起來。
我……這麼說是不是有些……可笑……
褪去堅強戰士外殼,這樣的堅定又害羞的少女,似乎才是回音原本的樣子。
之前說過要跟你回空中花園,我不會食言的。
休整?空中花園不會……拿我和姐姐去做實驗之類的嗎?
原本空中花園確實有這個打算,但在自己的交涉下,他們還是決定把主動權交給回音。
是這樣啊……
那麼……我想繼續追查極光部隊的線索。
烏托邦的勢力範圍很廣,清理戰場的時候我記錄過,應該還有一些小型飛行堡壘散落在外面。
我想,留在地面上,清理所有這樣的小型飛行堡壘,防止下一個「烏托邦」出現。
這樣……可以嗎?
雖然可能會受到一些限制,但這樣的結果,空中花園那邊不會反對。
畢竟,空中花園已經無法抽出更多執行部隊去處理這樣零散的,屬於黑野勢力範圍的小型私兵了。
真是……非常感謝。
回音鄭重地對著自己行了一個非常複雜的禮儀。
當然,這……這可是世界政府的標準禮儀,難道,難道空中花園現在已經不執行這套禮儀了嗎?
不,不可能吧!
少女窘迫地低下了頭。
你什麼時候回空中花園?
你的隊員也和你一起嗎?
等這邊的任務都配合完了,我也會跟著他們的大部隊一起去空中花園。
少女微笑著點了點頭。
很久很久以後,灰鴉小隊的指揮官偶爾還會回想起這一天……
回想起踏進運輸機內的凌晨,周圍人疲憊且低沉的表情。
在舷窗旁坐穩後,通訊中的露西亞笑著說道——
已經是4月1日愚人節了,今年要給指揮官準備什麼禮物呢?
那時,自己是這樣回答的……
這是常有的事。
無論是獨自返回空中花園,還是運輸機內眾人低沉的表情,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不知為何,在習以為常的引擎聲托舉著運輸機衝破雲層的時候,腦海中突然閃過了阿西莫夫說過的話。
但他們未必不會狗急跳牆,你最好小心。
還有在不久前,收到過的一封信,它來自一位開朗的少女做出的占卜和預言。
「只是有一點,一定要注意啦,今年單獨行動的時候要警惕一些!」
在這種困惑中,人類察覺到某種只對自己有效的氣體藥劑,在機艙中瀰漫開來……
空中花園。
……大概就是這些內容,另外還有個壞消息。
壞消息?
地面駐守的人員不知通過什麼途徑收到了我們在上次會議中展示的資料,甚至有更多我們尚未掌握的內容也傳到了他們手中。
現在多個保育區、據點內部都爆發了抗議行動甚至武裝衝突,而有線人在其中目擊到了遺忘者的身影。
……這不是渡邊的行事風格。
渡邊那邊已經單方面靜默三天了,我懷疑,遺忘者內部也出了問題。
這兩件事會有聯繫嗎……總感覺,這更像是一場順勢而為。
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克制,不能再引起更大的亂子。
哈桑抬頭看向了舷窗外,在那顆藍色星球的大氣層之外,紅色的殘骸與碎塊仍在孤寂的真空中閃爍。
那是由破碎的戰艦殘骸和仍未啟用的彈道飛彈構成的廢墟帶,是人類被砸碎的驕傲。
阿卡狄亞大轉移失敗後,我們再也經不起全球範圍的騷亂了。
放在桌子上的終端發出緊急通訊的鈴聲。
本來不欲理睬,但看到聯絡人名稱之後,哈桑蹙起眉頭,接通了通訊。
……什麼?
[player name]返回空中花園的運輸機失事了?
是的,灰鴉小隊仍然在地面協助清理戰場,[player name]提前跟隨返程運輸機回空中花園,沒想到途中出了事故……
好消息是殘骸中沒有[player name]的屍體,壞消息是運輸機的墜毀地點在被紅潮汙染的河流中。
……還有希望,救援呢?
已經派出附近所有執行部隊成員開始尋找,另外,運輸機的檢查報告也調出來了,這架運輸機在執行任務之前剛剛進行過維修,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
舷窗外,霾色天空陰沉著聚集起鉛灰的雨雲。
附近保育區的守衛也派出尋找線索,清查運輸機隨機人員的履歷。
一定……要把[player name]找回來。
地面,紅潮淤積的河岸上。
這個人就由你帶走吧,初步的處理,還是你那邊的人比較熟悉。
哦,好……
蒼老的男人勉強點了點頭,接過昏迷中的軀體,放置在自己的運輸車上。
你什麼時候準備完?空中花園遲早會查到我這裡……
沒關係,我會讓「諾安」去誤導他們,再為你爭取一點時間。
聽到這個名字,老人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沒想到我還會過來找你嗎?「爸爸」……
……
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你的,畢竟你已經是「爸爸」裡面最後一個還活著的人了。
只是他們突然答應,我這裡沒什麼可靠的幫手,才不得不來拜託你。
……你還是別這麼叫我了。
唔……現在不喜歡這個稱呼了?
那、那些事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
紫髮的升格者自嘲地笑了出來。
好吧,那麼……貝特老先生,接下來,就暫時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