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主線劇情 / 24 縈森歧路 / Story
嗚……
因為足以讓遠程連結被迫斷開的意識海震盪，眩暈感和神經痛楚攪動著21號的感官。
她甩甩頭，想要讓旋轉的世界立刻停止下來。
呼……呼……
隊長？
這裡有薇拉的聲音。身處於現實的確信感攀升了一分。但緊接著，復甦的嗅覺檢測到了濃重的循環液氣味。
喲，21號。
薇拉微笑著，像是早上第一次見面的招呼。
……如果循環液沒有從她的側臉、手臂以及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裡流出來。
在薇拉和21號的周圍，遍布著無數異合狼的屍體，凌亂的，看不出部位的，已經乾癟的……
唯一不被它們觸及的，只有21號剛剛昏迷的那一小片位置。
薇拉用手中的刀刃禁錮著這片紫紅色的狼海，她的循環液在戰鬥中飛灑在海岸線的邊緣，甚至有幾滴滴在了21號身上。
戰至現在，那個被稱作紅色死神的構造體依然衝著21號敞露著帶有兇意的微笑，只是她握住刀柄的手，罕見地微微顫抖。
隊……隊長……
身體裡的循環液因為急速拔高的情緒指數而沸騰，它們飛速流轉，像一座將要噴發的火山。
這一波完事了？
薇拉輕輕地感嘆了一句，終於體力不支倒了下來。21號胸中的火山急速冷卻下去，她跪倒在薇拉身邊，來自地面的涼意席捲她的機體。
她忽視了曾經因為無端想像到失去薇拉或者諾克提而引起的狂暴衝動。
目前的現實過於虛假，虛假到剛剛才感受到的現實感已經被21號完全否定掉。
噗哧——
你不會，要哭了吧？
薇拉饒有興趣地端詳著21號的表情，不過現實已經不能容許她們再拖延下去。
時間可能不多了，所以我就直說了。
21號，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是在搞什麼。
你這副新機體我張羅了很久，雖然尼科拉那老東西把開發權給了那邊，但是毛病大概是在你自己身上。
我不清楚你到底想擁有什麼人類的味道，不過在三頭犬，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糾結的必要嗎？！
……但是其他人都有……我沒有。
我和他們不是同類……所以他們會想報廢21號。
報廢，21號不要報廢……不要。
蛤？
他們是誰？難道有人讓你去死，你就會乖乖去死嗎？
21號不想死。
薇拉鬆開武器，親暱地將手搭在21號的肩膀上。
下一秒，她掐住那根被拘束器圈住的細白頸脖，帶著循環液的手指用力按住其上跳動的神經。
你真是越活越蠢了。
差不多該為你自己負起責任了吧，21號！別妄想著成為某個烏合之眾裡的甲乙丙丁，就能把責任甩給所謂的「大家」。
人類待在一起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就算是你，或者諾克提那傻狗，有一天擋了我的路，我也不會給你們在我面前撒野的機會。
不過隊名碰巧叫三頭犬而已，你不會……真的打算當隻聽話的乖乖小狗吧？
但是，實驗。實驗是21號存在的理由。
哈……我記得你還是一堆破銅爛鐵的時候，我就把你從代達羅斯的垃圾站裡拎出來了。
原來你的腦子還一直被埋在那堆垃圾裡？
而且，記住，讓你聽話是我的本事，別把這當成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我應該說過吧，我最討厭圈禁住自己的蠢貨，你忘了？
薇拉的眼睛死死盯住21號，她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一些剛剛出現凝固趨勢的循環液重新從機體外甲的裂縫中湧現出來。
21號被薇拉眼睛裡銳利的弧光吸住，她感覺到十足的壓迫感從脖子上的拘束器傳來，但卻無法挪開眼神。
難道，憑這東西就把你圈住了？比起這種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項圈還多呢。你又怎麼保證你所謂的「人類」不是另一種項圈？
我……
比起什麼成為其他人眼中的人類，你不如讓那幫飯桶明白你是誰，你有什麼樣的行事規則。
用爪子，牙齒，甚至別人眼裡的「瘋狂」……只要是你自己做出決定，而不是像哈巴狗一樣為了滿足別人的預想。
你要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就直接回黑野掃廁所吧。三頭犬本來就是由那些人手裡的反叛孤犬組成，都是會咬人的那種。
孤犬，薇拉是這麼形容的。
正是因為每個靈魂都從未想過要與周遭融為一體，因此每一個自我都是界限分明的。
與旁人不同不足為懼，與同伴相異也不會引來排斥。
即便是被視作怪物的集合而引來非議，那麼只要把膽敢來犯的敵人盡數撕碎就好。
這便是怪物們捍衛自己的方式，如同撲火飛蛾一般，寧願昂首死戰，也不肯褪下引人指點的皮囊。
21號曾經也思考過捍衛歸宿的方法。
深植於她心中的實驗品認知，使她從最開始便以否認自己的視角來認知這個世界。
自己是被調整，被允許，被調用，被批准的。
無法駕馭的情感是不可以的，因為它們有悖於實用性。
無法被認可的行為方式是應當藏匿起來的，因為它們引來的指摘會蔓延出21號的名字，伸向三頭犬的所有人。
21號是如此地想要珍惜這個為她帶來了新奇感受的「巢穴」，因此不得不將可能為其帶來害處的那一些自我碎片分割開去。
如果說一開始的21號是因為缺少常識和對世界的認知，而認為自己與他人不同——
那麼在研究院以外的真實世界裡生活了數個日夜的21號，卻是在成長中逐漸迷失了自己的邊界。
隨著自我的碎片不斷被21號從破碎的邊界中削割出去，剩下的東西能拼成的形狀，只會讓破碎的21號感到迷茫。
而這份迷茫，才是令人歇斯底里的引線。
它才是那根繞在21號脖頸之上，卻又被21號自己死死拉住的、虛假的救濟繩。
——但反叛的孤犬不會乖乖被拴住，反叛的孤犬可以不被乖乖被拴住。
不論拉緊繩子的是別人還是自己，只要這副身體還有知覺，尖牙便時刻以備。
21號的腦海中忽然閃起許多像雪花一樣的亮片，它們倒映著被21號否定掉的東西，拒而遠之的東西，深深埋藏的東西。
它們在21號被世界磨損的過程中散落在各處，但，往時，21號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及時撿起它們。
幸好現在，她有了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
她要捍衛自己的邊界，再以一個完整的自我，來捍衛她所想要保護的所有東西。
她忽然覺得這副不太符合她最初所想的機體變得輕盈了起來。
在剛剛那一瞬，21號決定，她對「人類」形狀的設想裡，也可以有仿生耳廓和尾狀平衡裝置，它們不再是「不像人類」的標識。
在此之前，這副機體擁有的高敏感官和爆發性的力量多少讓21號有些畏怯。
因為懼怕自己無法駕馭力量而失控，所以選擇拒絕力量本身。
現在，她反而開始為自己能夠擁有的力量而感到興奮。
此刻，在她沒有意識到的金屬軀體和數字意識中，21號正在作為一個新的整體而生。
無關於人類與獸的既定形態，而是一種更加隨心所欲的形狀，名為21號的形狀。
21號，拿著這個。
看見21號似乎清醒了一些，她收起略帶玩笑的慍怒表情，從外甲一側的凹槽裡拿出一枚細長的裝置。
接下來你自己決定。解開拘束器，回去高機率有麻煩；不過如果你暫時不需要這副機體裡完整的力量，不解開也無所謂。
你自己的韁繩就交給你了，21號。
隊長！我……
別吼那麼大聲，我還沒死。不過也不能保證我能清醒地走到哪種程度，如果到時候剛好差那麼臨門一腳，你我都完蛋了。
那些死掉的醜八怪差不多全化成水流進地裡之後，要注意那些「花苞」的動向。
等不了多久，那些「花苞」裡就會生出新一輪異合生物。
怪海戰術，就靠兩個人撐不了多久，所以要盡快往前移動。咳，扶我起來。
21號認真地將那支拘束器磁匙收起來，扶著薇拉重新穩定身形。
從這裡走的話……
走那邊。
流動速度更大的空氣從21號察覺到的方向拂來，同時異合生物的味道也已經比剛醒來時淡去許多了。
21號不自覺地上調了機體的計算速率。
她隱隱地感覺到自己和隊長似乎正站在某種巨大生物的喉舌之上。
過不了多久，這片森林就要斬下利齒，把她們撕碎入腹，成為這裡的補養。
要趁現在跑，跑得越快越好。
21號笨拙地抬著薇拉的手臂，想要幫她分擔一些力量。薇拉一口涼氣，捏住21號的肩頭。
……歇了這麼久，我能自己走。
21號點點頭，乖乖鬆開手。
唔……
忽然，21號別過頭，一陣輕微的嗡鳴自腦內響起，接下來是一串雪花一般的麻音。
喂……別給我又來！
是[player name]，[player name]在我的腦子裡。
哦？救世主總是來的這麼及時啊。
那傢伙還能想起來用遠程連結這一招，算是勉強及格了。
隊長，受傷了。21號，要救隊長。
21號，別一副戰鬥主力的樣子，你剛剛可一直躺著。
隊長需要……隊長，需要[player name]帶什麼藥？
好像問到了21號的知識盲區，她轉頭選擇直接詢問傷員。
讓諾克提去醫藥箱裡拿三份應急套裝，只能先將就處理一下。比起這個，21號，報給他們接應方向。
薇拉抬頭估計了一下夕陽的角度，結合21號指出的撤退方向給出了一個方位。
嗯。
[player name]先斷開了，說信號不穩。
……味道變了，它們可能要來了。
走。
隊長靠前，如果方向變了，我會說。
21號，負責警戒後面。
呵……這麼可靠？那你可好好地斷後，讓我歇會兒。
畢竟剛剛你躺著的時候，我可做了兩個人的事。
嗯，21號，明白。
夕陽拉長她們的影子，影子再被環繞在周圍的樹枝剪碎。
薇拉瞄了一眼草地上搖晃的、靈巧的碎影，那是背對著她、正在警惕後方的21號。
她笑著，帶頭朝著愈加不可見的夕陽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