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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 白與黑之界
>白色，在這裡蔓延。
不過和記憶中的場景不同，這裡並沒有如同發號者一般的掛鐘。
指針不會走到六，便不會播放那句爛熟於心的歌詞。
指針不會走到七，便不會有她專屬的移動醫療機在旁邊打轉。
便不會有醫療機上閃爍的燈光——那些除了白色以外唯一閃爍的顏色。
白色漫過地面，蟄伏在這個沒有開燈的房間中，攀上她的髮絲和鬢角，在人造的咽喉處戛然而止。
接下來，黑色的拘束器在純白的機體上圈出一道界限，從這裡開始，過去的白色將無法涉足。
被黑色包裹的白色少女安靜地休眠著，任由調整拘束器的儀器環繞著自己，如同一具尚未被啟動的半成品。
此刻，如同參觀標本一般，觀察室外的視線正通過單向玻璃幕牆注意著與她相關的每一行數據。
今天的測試數據比昨天還差？
這一週以來，BPH-22的意識海穩定率不是已經合格了嗎？
是，是啊……
可能是今天她的輔助子機進行例行檢修，不在身邊，所以影響了意識海狀態吧。
輔助子機裡的意識共享模組不是早就替換成擬態AI了嗎？為什麼還會影響BPH-22的機體狀態？
她很不適應AI協作子機的回饋……一直喊著「把小傢伙還回來」之類的話，引起了好幾次意識海波動。
所以開始穩定適配這副機體之後，我把意識共享模組換回去了。
……這樣有助於她克服新機體帶來的差異感。
哈……你是像對小孩一樣哄著她嗎？
我沒記錯的話，那邊的人對這副新機體的要求，除了強度之外，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讓BPH-22的意識海穩定下來。
而造成她意識海不穩定的誘因，其中一條就是協作子機一定程度上分享了她本體的意識。
我雖然不是這個項目的主導者，但是我也不會容忍你浪費資源進行毫無實際作用的實驗。
不不不，雖然換回了協作子機的意識共享模組，但是新機體和協作子機並沒有意識海連結介面。
就是說她除了可以模糊地感知到協作子機之外不會有任何連接操作行為所以不會像之前一樣分走她的機體算力……
亞哈緊張地闡述著，語速少說比平時快了一倍。
你不會是想說服我，她的確需要這種「心理」慰藉手段吧。
對，對啊……因為她的情況比較特殊……哈哈哈哈……
亞哈，你多少歲了來著？
什，什麼？
雖然你渾身散發著不符合長相的天真氣息，但是你總是能讓我更意外。
考慮考慮跳槽去那一邊怎麼樣？
我……絕對沒有想過！
項目的數據不行就優化掉帶來問題的部分。
我知道BPH-22原本就是你的研發成果，這也是你能主導這個項目的原因。但是擺正你的位置，別對成果萌生出過線的情緒。
和武器共同使用意識海確實是一步不錯的跨越，但是科學，需要的是站在過去之上反覆糾正那些不夠完美的地方。
如果過去實驗性的決定造成了現在的缺點，那麼就是時候把過去的爛根連根拔起了。
在我看來，你正在把BPH-22視作還帶著臍帶的人造嬰兒，不斷縱容她的失敗。
我希望之後的適配實驗都好好按照你項目計畫裡寫的來，讓她能「穩定獨立進行戰鬥」，如果做不到，趁早提交項目關閉申請吧。
是……
戰鬥數據呢？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水平？
相比我們收到的舊機體數據，新機體的戰鬥能力有顯著提升，也只出現過三次意識海失控問題，並且利用拘束器，很快就能壓制下來。
那也離這副機體預計的戰鬥水準還有很遠的距離。
光比之前強一點沒什麼用，你的規劃不是「空前的提升」嗎？
「拘束器的作用不單單只是防範失控，還能夠暫時收束部分戰鬥能力，等待機體意識海更加穩定後逐步釋放戰鬥力」——這是你的原話。
現在看來，限制戰鬥能力完全不需要，BPH-22尚且達不到目前的臨界點。
……
雖然我也多少預料到，這個送上門的項目，不太可能順順利利。
你自己看著辦吧，距離交付日期不遠了。
維薩里將手裡冷掉的黑咖啡倒進回收器中，隨手把終端放在桌子上，朝觀察室的門走去。
換了我，無論如何，先讓她習慣自己戰鬥——從處理掉那個「胎盤」開始做起。
維薩里指指亞哈旁邊的控制終端，身影很快消失在灰鐵色的門後。亞哈點亮休眠的螢幕，上面赫然陳列著啟用協作子機AI模組的選項。
亞哈的手指懸停在按鈕上方。
他看著監視窗後的少女，想起了當初首次實戰實驗的場景。
很好，亞哈，向我們展示吧。
你那引以為傲，「絕無僅有的新機體」。
純白的構造體少女超越亞哈的想像，將實驗區域中的敵人盡數撕碎。
源自於本能的攻擊行為使她成為一隻只為戰鬥而生的猛獸。
名為21號的獸性，在那副形似人類的小巧軀殼裡橫衝直撞。
純正的獸性。
初生的動物往往會對第一個接觸到的生物，第一件發生的事情產生強烈的印象，而這種印象會潛移默化地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在代達羅斯度過的空白時間沒能讓她作為人類從「初生」的階段得到成長。
作為構造體重生的21號，在有所知覺以後，首先習慣的，便是使用本能來對抗無盡的戰鬥。
假如說，「正常」改造的構造體，接下來需要克服的是，如何在之後的戰鬥中忖度「人類」身份與超凡戰鬥能力之間的差距——
那麼對21號來說，反而是如何在本能動物一般的自己身上，找到人類的證明。
雖然構造體改造技術已經大規模投入實戰，但實際上意識海對機體的影響遠比公眾認識到的要大。
21號的舊機體雖然在物理構成上有許多誘發意識海失控的隱患，但或許她的自我意識才是引發問題的錨點之一。
自我意識嗎……
亞哈很了解黑野這邊的行事風格。
尤其是在篤信著「進步必然伴隨犧牲」的維薩里手下，「研究」本身的重要性，可以高於許多在重要性上尚存爭議的事情。
亞哈自認為不是所謂的正義者，畢竟在科學進步的道路上，正義或不正義，都最多只能成為成果的綠葉。
但亞哈還是沒有按下螢幕上的按鈕，只是再次點擊了螢幕休眠。
適配測試的時候協作子機的確不必在場……但至少在測試結束以後，能提供給你一些安全感吧。
滴滴——
終端螢幕再次亮起，拘束器的調整已經完成。亞哈逐行檢查了一遍數值，確認無誤後，準備喚醒沉眠中的少女。
今天的調整結束了。
聽見呼喚，21號輕輕睜開雙眼。
原本由於視覺同步功能而被封閉的左眼，現在已經因為不再需要和協作子機共感，而替換為了提升戰鬥功能性的義眼。
我把拘束器的數值上調了一些，你不用擔心，大可以盡力在測試戰鬥裡發揮你的能力。
沒什麼不適的感覺吧？
沒有。
它和研究院給我戴的限制圈不太一樣，不過，也沒有那麼不一樣。
21號的實驗，是不是沒有通過？
亞哈忽然意識到，這副新機體的感知能力遠比舊機體要優秀。即使暫時還有所限制，剛剛維薩里和自己的對話也有可能被21號聽見。
呃……也不算。
不是小傢伙的錯。
小傢伙？啊……你說協作子機。
因為新的身體，不像人類。和21號想的不太一樣。
21號晃了晃腦袋，頭頂耳狀的裝置像是動物靈敏的耳朵一般微微顫動。
但在你適配過的機體裡面，這一副的數據是最好的。
不全是人類，也不全是動物。又和21號很像。
說到這裡，21號微微垂下眼眸。但很快，她又抬起了頭。
但是21號還是想擁有人類的味道。
沒有人類的味道，周圍的人就想報廢21號。他們害怕我，我能感覺到。
我越想和他們一樣，腦子裡就越亂，然後就變得更不像人類。
我知道，人類的味道，我身上一直都沒有。
所以，我不討厭拘束器，它能讓我腦子變亂的時候停下來，讓其他人不用害怕我。
這個，你怎麼弄都可以，21號一定要通過測試，回去隊長和諾克提身邊。
還有一個月，我會盡最大努力的。
今天就到這裡吧，回去之後記得讓薇拉還是每4個小時導出一次機體數據快照。
嗯。
三個月後，地面臨時軍用營地。
……區域內確實有異合生物活動的跡象，更具體的情報還需要時間排查。
收到。系統顯示前天申請的物資已經通過運輸機送到了，請確認。
剛剛粗略清點了一遍，建材類的物品比申請數量都要少一半。
現在純淨區的建設工作正是重要時期，相關的物資調配需要根據優先度配給。這也是為了他們能更早遷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建築材料之外，目前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資源嗎？
打雜的人，能來五六個最好，三四個也行。不要求高戰鬥力，會使用儀器就可以。至少把能幹事的人從打雜的事情裡解放出來。
還需要一批消炎類藥品以及血清。
保育區裡有不少人有感染症狀，他們自己的藥物嚴重不足，我手裡備用的數量沒辦法支持目前的消耗。
另外，保育區裡一直有新的失蹤情況上報，高機率也和異合生物有關，不過我現在抽不出時間和人去挨個跟進。
如果要盡快處理失蹤問題，增派人手和物資另算。
藥品物資的話……查到了，幾個小時後有一個清理小隊的任務航線會穿過你所在的區域，由他們順路帶過去。
稍後我會把對方隊長的識別碼發送到你的終端。
人手的話，現在可調配的人員也十分有限，即使是預備役，能夠參與這個等級的任務的人也……
我把需求排進申請隊列了，指揮中心進一步審核後會通知你的。
……知道了。
薇拉掛掉通訊。一個高大的身影掀起門簾，從對他來說有些逼仄的帳門外擠了進來。
通訊打完了？嚯，好臭的臉。A區域的偵察報告弄好了，給。
指揮中心那幾個吝嗇老頭，連幾個打雜的人都派不下來，煩死。
薇拉搞不定的東西又加一項，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所以接下來的48個小時你都沒有休息時間。
既然要不到人手，我這個隊長也只能壓榨壓榨手上能指使的嘍囉了。
蛤？小隊條款上可不是這麼寫的吧？
你能從你休息室那堆垃圾山裡把條款找出來？
應該不能。
那就給我閉嘴。
也就是我脾氣好，懶得計較這些小事。
三七呢？那傢伙負責去B區域還沒回來？好耶，我贏了！
薇拉瞥了一眼終端上顯示的時間。
派發給21號和諾克提的任務是，各自帶領兩名構造體針對保育區周圍的區域進行異合生物動向偵測。
雖然普通構造體能夠單獨完成探測性任務，但考慮到潛在危險和對敵人的感知力，讓精英小隊成員同行無疑是更加完備的決定。
薇拉操作終端聯絡21號，打算詢問是否遇到了什麼突發情況——畢竟黑野那邊交付報告上說，21號的機體並不算「完美完成適配」。
好在和舊機體相比，現在的整體戰力還算所有提升，所以空中花園才特別批准21號使用新機體進行活動，再根據活動數據進行調整。
薇拉剛剛按下通訊鍵，終端響起的聲音巧合般地在帳門外響起。隨即，21號鑽進了帳篷內。
隊長。諾克提也在。B區域的偵察，21號和另外兩個人……弄好了。
我可搞完回來了大半天了，哼哼，三七你不行啊。
不要你管。
不然我們現在再出去比一輪別的，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不，諾克提總是耍賴，不想跟你比。
蛤？我什麼時候耍過賴？
你和薇拉最近臉都臭得和吃了屎一樣，我好心逗逗你，不去算了。
別打岔了。
21號，B區域的這個角落怎麼沒有報告數據？
21號靠近薇拉，看向她手指示意的地圖的一角。
……他們說弄完了。
跟你一起的構造體嗎？
嗯。
……讓你們和那些打雜的一起去辦，除了你們打架更厲害之外，更重要的是確保事能完成。
清醒一點，別愣愣的。
B區域6號片區，21號，你現在過去把這部分監測數據補全吧。
弄完馬上用終端傳給我，剩下的我來操作。
……
……他們不想跟21號一起。
啊？
21號咬著下唇，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猶豫了片刻，最後匆匆地離開了帳篷。
三七沒事吧？我老感覺她換完機體回來之後，有時好像卡彈一樣。
新機體還不適應吧。
你的事做完了對吧？可以開始收拾一套裝備出來了。給你的任務發到你終端，立刻就可以出發。
焦躁感模糊地泛上薇拉的心頭。不止是諾克提，其實自己些許也感受到了21號的不對勁。
在經過許多暗中籌劃和利益置換之後，薇拉為21號申請上了新機體的製作。
本意是為了讓21號不再被「發狂」的問題困擾，畢竟所有意識海相關的問題，都有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發展。
但21號更換完機體之後，似乎比之前少了一分精神，甚至可以說有些畏手畏腳。
以這種狀態，不能發揮出機體的預計戰鬥力反而是預料之中的結果。
咦，這是什麼好東西？
別亂動我的武器匣。
那是21號機體的拘束器磁匙，馬上放回去，弄丟了的話我可不會管你。
一想到你名字下面還掛著那麼多待清償的載具和物資，行政部的人應該恨不得馬上見到你吧？
拘束器？三七脖子上那個？既然你有解開的辦法，為什麼不給她解掉？我看著就覺得脖子癢癢。
……我看你脖子上倒是缺個項圈，回頭我給你買一個，應該你就不癢了。
薇拉不想說，諾克提也懶得糾結。攤攤手把那支黑色的磁匙放回薇拉的武器匣裡。
……坐標發到你終端了。你去接應一下，是那個灰鴉的指揮官。
這麼遠？！什麼載具能用啊？
你的腿啊。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的腿更合適在打架的時候作為一招制敵的底牌？
別廢話。灰鴉的指揮官和隊員，一共三個人，正在向我們據點的方向移動。
他們那邊的異合生物好像異常活躍，我估計數量不少，不然也不會叫你去緊急支援，記得把物資帶夠。
有道理，那再來兩組爆炸物，不，五組好了。
收拾完了？那就從我眼前消失吧，灰鴉的識別碼發給你了。
行行行。
灰鴉小隊距離這裡的直線距離不算太遠，灰鴉那邊會是異合生物怪狀的起源點嗎？
目前，起因、範圍和具體狀況都不明瞭，一旦突發情況出現，保育區人數眾多，依靠駐紮在這裡的構造體根本不可能處理得了。
不知道灰鴉那邊是否有什麼發現，正好他們過來了可以交換交換情報。
……儘是麻煩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