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目标,所出的招式,要做的事情。这些都是身为机械角斗士时,维罗妮卡意识模块中不会被磨灭的数据。
但她从来没有设立过这样的目标:当前方有无数的道路时,自己应该踏上哪一条。
或许,比起精准的机械体而言,人类多变的思维才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来告诉她,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那个曾经对她说过很多有关于“人类的事情”的少女,永远不会再回应她了。
人类的身躯里,不会有存储数据的模块,无法保留他们的记忆和思绪,只要这副脆弱的肉体里的生命一旦消失,就永远不会再有逆转的时刻。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要像这样,一直没有放下手中那个人类的已经没有生命的身体呢?
维罗妮卡无法给出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只是依旧孤独地行走于雪原之间。
雪花轻柔地覆盖在人类少女的躯体之上,只是那些脆弱的雪,却再也不会融化了。
维罗妮卡迎着冷冽的风雪,在荒原上留下足迹。
在机械体的意识模块中,只有衡量每个自然日开始和结束的数据标定,却无法感知到“时间”代表的真实含义。
直到随风飘来的雪片,在某一天变成了一片柔软的彩色事物——那是塞拉曾经告诉过她、被称为“花瓣”的东西。
机械体感受到了风中已经明显变化的温度和湿度,起风了,温暖的朝阳又一次在天边升起。
而四周的原野,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涂上了与雪原完全不同的色彩。
无数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一直铺开到远方的天际,微风送来无数的花瓣,轻柔地拂过机械体的仿生皮肤。
……
“花朵”……
鲜花很棒的,它们盛开在原野上,光是看着心情就会好起来。
但这里没有,这里只有金属,花朵进来了,也只能成为标本吧……
等我们出去了,我就带你去看鲜花,找个漫山遍野都开满鲜花的地方!
……
维罗妮卡轻轻地将怀中的友人放入盛开的花丛中。
花朵在她的视觉元件上摇曳,机械体的金属手指触碰到微湿的土壤和柔润的花瓣,那是和此前她接触过的金属完全不一样的质感,维罗妮卡略略有些恍惚。
它们盛开在原野上,光是看着心情就会好起来……
维罗妮卡重复了一遍塞拉的话语,她理解不了鲜花和好心情的联系。
但维罗妮卡的意识模块中,无端地产生了一抹悸动,身体里的某处零件微微停滞了一瞬,像是想要传递某种机械解读不了的情绪。
……其实到今天我也无法明白你描述的很多内容。
但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要住在这里。
当日轮即将沉入天际之刻,原野之上竖起了一块小小的墓碑,盛放的鲜花簇拥着粗糙的木牌,残阳将一切都涂抹上了深沉的血色。
机械体静静地伫立在这处简陋的墓碑前,在她已知的行为数据中,她并不知道此刻适宜的行为应该是什么。
在和人类朋友相处的过于短暂的时间里,她还未来得及对关于“人类”的一切产生足够的了解。
所以,对永远也不会回来的朋友,应该说些什么?那个总是面上带着笑容的人类少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连立墓碑,以及墓碑的含义,都是维罗妮卡在与塞拉聊到血肉的衰亡与机械朽坏时才谈到的。
或许,她当时应该回应那个人类朋友更多一些的。而不是在她每次开心地幻想关于“自由的未来”的时候,无意地忽视掉她那些开心的话语。
啊……每天除了睡觉,睁开眼就是工作,好累啊,如果可以有一点什么都不用做的休息时间就好了。
喂,维罗妮卡,你说……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真想……像这只小鸟一样,自由地飞翔在外面的世界。和你一起。
不过……你如果装上翅膀的话,一定很大只!到时候我飞累了就可以停在你身上!
维罗妮卡,哇,现在你有翅膀啦!
维罗妮卡回过头,看到了那张人类朋友的笑意盈盈的面容。
下一步就是练习飞翔了,怎么样,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吧?
……嗯,很大。
有想好去哪了吗?看看山,看看海?
……我对这些风景没有感觉,我应该会寻找其他由智能机械组成的聚落。
也是哦,你对这些不感兴趣的。
塞拉歪过脑袋,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
但是……
嗯?
但是我会去看看的,有机会的话,你说的山和海,还有鸟和花。
塞拉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好啊,那看了以后要告诉我感想哦。
……不会有什么感想的,只是看看。
只是看看也很好啊……能看到那些景色,哪怕没什么触动,没什么感觉,光是看着,就很好了。
塞拉无所谓地仰起头,看向天边渐落的夕阳,笑容里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太阳要落山了,该走啦,维罗妮卡。
嗯……那我走了。
随着维罗妮卡最后一声轻应,塞拉的身影悄然凝固,而后化作细碎的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在维罗妮卡的面前,依旧只有那个小小的墓碑,粗糙的木牌上,纤弱的花环轻轻在夜风中飘动。
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再见,塞拉。
晚安。
维罗妮卡转过身,展翼的身影融入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之中。
无限的广阔天地铺陈在她的眼前,自由的风托起她的双翼。
在地平线的最远方,新的目标已经出现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