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斯蜷缩在黑暗和浮尘里,一动不动
她被教导,休息时也要保持安静,
弄出一点声响都是下等,粗鄙的。
等到金光穿过狭细的窗缝照射到远处惨白的墙纸上时,
伊西斯蒙扎诺夫人很快就又要找她了。蜷缩在黑暗和浮尘里,一动不动
她必须是忠诚的,必须对蒙扎诺夫人而言是好用的仆从。
当她双脚一接触到地面,
身体任何一部分展示在他人的视线下,
她就必须保持微笑,乐于服务。
这才是合格的蒙扎诺家的女仆。
只有在天亮之前,她将醒未醒的一小会,
她才能真正享有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一阵礼貌的敲打铁管声打破了伊西斯一天中最快乐的冥想时光。
喂!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伊西斯,你又躲在这里。客人要来了。
她满嘴鼓囊的抱怨全数咽了下去,马上慌张地起身。
你这个自私的丫头,终于舍得出现了,快点去准备。
围裙怎么脏了?
欸嘿嘿~
不可以笑!
伊西斯,学学斜奏!
女仆长倒竖着眉毛,看上去恨不得拿棍子打她。
她们从来没有大声笑过,每个人都受到过训练,要抑制住笑声。
主人或者客人若是听到仆人在笑,就会怀疑是自己被嘲笑。
在这里,做错了事情马上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惩罚。
比起肉体上的疼痛,那些精神上的折磨拷问更让人难以忍受。
伊西斯不屑地努了努嘴。当然,在她们两个之中,斜奏是好孩子,而她就是用来被对比的坏的那一个。
确认好客人名单。现在,先去见蒙扎诺夫人吧。
女仆们铺好整齐干净的餐具,不断来回走动打扫家具和地板。
蒙扎诺夫人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大小姐则不见踪影。
夫人很少有和小姐共同用餐过,毕竟两人都有忙不完的家族事业。
为了某个崇高的理想,蒙扎诺夫人自然希望看到上下齐心。
我希望晚宴一切都完美无缺。不能出一点错,所有客人都得满意。
是的,夫人。
随时审视自己的行为,不要让我知道,谁又打算让我蒙羞了。
是的,夫人。
冰块融化在女主人的餐前威士忌里,发出咯啦一声,女仆们鞠躬行礼,整齐划一。
隆重的晚宴即将开始。
宅邸的宏伟大厅在枝型吊灯光芒下闪闪发光,折射的彩虹为繁复华丽的金箔家具添彩。不是流行的虚拟实境,而是货真价实看得见摸得着的奢华。
这所豪宅现在的名字是阿德里安娜·蒙扎诺。
为了使这个尊贵的名字更加响亮,每一位宅邸里的女仆都当竭尽全力。
她们的黑白制服挺阔,蕾丝完美,擦亮的鞋子在地板上咔哒作响。她们鱼贯而入,端出一个个水晶长笛的银色托盘,每个杯中都装满了金色的香槟。
伴随着宾客迈入红毯时响亮漫不经心的笑声,斜奏带着沉稳的微笑恭敬地点头——是表演的一部分。
欢迎。
一切井然有序,就像编排好的芭蕾舞剧。
只有训练有素,华贵又精致的缩影才能证明蒙扎诺夫人许诺的光辉未来不是一纸空谈。
蒙扎诺夫人的金色指甲闪耀着,暗示着宾客的财富不仅可以买到奢侈品,还可以买到像这样拥有美丽和服从的未来。
斜奏与伊西斯的目光相遇,她们都知道,自己不过是夫人游戏中的诱饵,用以向那些没把她们看作独立的人的富人们兜售的谎言。
晚宴渐入佳境,随着味蕾刺激素正在发生反应,宾客们的兴致和醉意都水涨船高。
想必各位都知道,世界上那些重大的决定并不是在公共议事厅里,或者在某个备受公众瞩目的国际会议上。
而是像现在一样,在这种隐秘又幽静的豪宅里进行讨论和权衡做出的。
所以我邀请了在座诸位,预先见证我们将达成的壮举。
一艘跨时代的巨舰投影在长桌上方缓缓浮现,自动旋转,并放大细节,确保能被每位客人映入眼里。
伊甸III型。
即使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灾难,也透不过我们那铸造得很好的稳定安逸生活的厚墙。
而这厚墙以外的世界,又与高悬空中的伊甸园中何干呢?大家的财富还在这里,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您只需要列下更详尽的遗嘱,保证您和您的子孙都能一劳永逸,享尽晚年。
谁也不相信会有新的战争和变化,一切激烈的暴力行动在一个理性和太空探索的时代看来绝无可能。
这是夫人说服宾客登入这艘方舟最好用的说辞,而乘客只需要从他们的财富中拿出一部分真金白银,一部分忠诚,兑换登船的船票。
突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宴会的高潮。
这不是豪斯曼男爵吗,您来晚了。瞧,您的位子,我还给您留着呢。
蒙扎诺!你给我下毒!不要喝!都不要喝这毒酒!
晚宴滚烫的气氛霎时被这冰雹一般的无礼降温,所有人的眼神都紧盯着宴会的女主人。
蒙扎诺不以为然地玩弄鬓发,享受目光的洗礼。
几天没见,您怎么如此憔悴了呢?是心脏病发作让您再也不能享用美酒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您可真是太会说笑了。
斜奏,带豪斯曼男爵去贵宾室好好休息吧,等他面色好一点了,再来参加我们的晚宴。
是,夫人。
女仆搀扶着客人安安静静地退场了,而蒙扎诺神色自若,坦然走到缺席位置上举起了那个无人问津的酒杯,长笛酒杯在灯光熠熠,仿佛斟满的是液体黄金。
在座都是有身份,有能力的人,下毒这么低等的事……怕不是同时患上被害妄想症吧。
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窃窃私语,吩咐随身侍从走开了。
敬我们永不停歇的极乐晚宴,敬我们……真正的伊甸。
这根本无所谓。蒙扎诺笑着一饮而尽,挥手吩咐女仆端来新的一整座香槟塔。
随着酒泉自上而下地喷涌,笑容也重新出现在每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
这是硝酸甘油注射液,先生,它能很好的缓解您的心绞痛。
客人被安置在黑色天鹅绒的躺椅上,看着走来的优雅女仆,面容狰狞地就像看到了死神。
夫人希望您考虑清楚。
咳咳……考虑清楚,考虑什么?上一艘随时会沉,漏洞百出的破船吗?
男爵使劲挥动着镶金的玫瑰木手杖,打在斜奏腿上却咣咣作响。
还是赞美她篡夺家族遗产精心布置一场集体幻觉,还是夸耀她丢掉辛克莱的高贵之姓?
你呢,你到底是什么?!蒙扎诺养的……机械怪物!
挥舞手杖似乎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用力地呼吸,胸腔听起来像坏掉的风箱正在抽抽嗒嗒。
一旦陷入被动的立场,人们甚至连确定自己本身的命运都倍感困难。
我只是……一个女仆,一个属于蒙扎诺夫人的……资产。
女仆看不出痛苦的表情下,只是在机械性地背诵着不可违背的训导。
无色透明的注射液溢出针头,男爵暴突的眼球乱转,像一条被捆在砧板上的鱼般挣扎了起来。
蒙扎诺之流又算什么!!都是无根的游魂,靠着一些狡猾的智慧和偏执狂的性格才幸存下来!
即使男爵有不甘心作为受害者的骨气,但整个事件的运行和发展凌驾了他个人的思虑和努力。
他怀疑技术,否定理性。不管如何,既然他不准备上船……
就算他在甲板上狂奔也无济于事,船已开始离岸。
不……不要……
注射液被送入静脉。男爵像风干橘皮一样撺在一起的五官不得不舒展开来。
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形成鲜明对比,灰白的胡茬窜出了皮肤,他虚弱到几乎没有时间打理。
所有人在迈入这座豪宅之时就是捆绑在一根稻草上的。那些不愿意被捆绑的,即将被耗尽力气,精疲力尽地沉下去淹死了。
现在,您可以安静地睡一觉了。
贵宾室的门缓缓合上。斜奏往焚化炉里扔掉无菌手套和安瓿瓶,看见伊西斯百无聊赖地玩着衣角,靠在长廊上等她。
斜奏!今天的晚宴结束了,客人们都陆续离开了,我们也可以去休息了。
是吗。
如果客人不曾改变主意,那便不需要汇报,再让夫人费神。
她们一起回到被规定要去的地方,给女仆休息用的房间里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伊西斯靠在门上听了一会。
她哭了一晚上啦,大家在安慰她。
夫人在晚宴上把她送给了理查德议员,可她一点儿不想去那个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勉强转动的老头子家。
留在这里……就好么?
至少她再也不会被责罚了。
斜奏猛然转头看向口无遮拦的伊西斯,拉过她的手略过了休息室,大步走到了只有她们才知道的那个藏身处。
怎么了啊斜奏?你怎么不说话?
伊西斯甩着被拧痛的手腕,一脸嗔怪。
四处都有“眼睛”。
是的,但这里没有。
伊西斯咯咯地笑着,灵活地踩着酒架子左右横移,攀了上去。
斜奏叹了一口气,也跟着伊西斯登到了架子上。她们在架子顶端无法伸展身体,只能抱着膝盖躺下,蜷缩成小小一团。
……你的围裙就是这么弄脏的。
下次不会啦!我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女仆竟然很得意。
得在规定的时间回去……如果违反规定,夫人有的是方法与手段把规定再一次烙在我们的脸上……和心里。
唔,你说,我们就只能这样吗?
就只能生活在被“废物”、“耻辱”写满的日子里吗?
斜奏很擅长沉默不语。
你没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即便是她也被这个词汇包含的魔力震慑。
那不重要……
这非常重要!
伊西斯扑闪着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亮。
与其为蒙扎诺的梦想付出一切,为什么不追逐自己的梦想呢?
我呀,我想成为大歌星!
蒙扎诺的晚宴上偶尔会宴请这样的人,身着华服,珠光宝气,为了保护喉咙什么也不进食,只饮用清水。
斜奏记不清那些时不时使用回春技术的脸,最多能从相似的服装风格中判断所属。
洛普拉多斯不能没有他们,正如他们不能没有洛普拉多斯。
不管是不是一时起意,伊西斯看起来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松鼠,斜奏都不忍心扫她的兴。
卟卟——
女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鼓起了脸颊。
不对,不是你想的那种,你我在这里见过的那些高傲孔雀。
而是随时随地,在街头巷尾都能唱起来,引来一堆人听的那种!
音乐多好啊。没有什么道德说教,也不分听众的高低贵贱。
有些人会跟着调子摆动身体,有些会加入合唱,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为了旋律本身而充满希望。
充满、希望。斜奏想象那个画面,就好像自己也看到了那些受到感染,快乐起来的观众。
好吧,等你成为歌星……
大歌星!
大歌星,我会在旁边给你鼓掌伴奏。
不对啦,你应该上来跟我一起合唱!
伊西斯小小地晃动脑袋,嘴里哼起了某种自创的调子,拉过了斜奏的双手。
掌心贴着掌心,是让她怀念的温度。
看着伊西斯天真无邪的表情,斜奏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好。
哇——谢谢你,斜奏,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日期只会向后跳动,作为前夜祭的晚宴还在继续。
蒙扎诺的客人们身着光鲜的丝绸和闪亮的金饰,在这欢宴上从一头旋转到另一头,凑在一起高谈阔论。
……
斜奏摘下眼镜擦拭了镜片,再次带上时却看见宴会的一角,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埃莉诺?)
(她从凛冬堡回来了吗?)
斜奏!女仆长让我们把这些盘子……喂,你要去哪?!
蒙扎诺禁止她私自与埃莉诺会面,交谈,要求她和别的女仆没什么不同。但她还是忍耐不住,借着要回厨房的由头跟了上去。
只是看一眼,确认对方是否安好。
她亦步亦趋,跟着那个影子走向了女主人的书房。门房半掩,竟似在邀请。
如果被蒙扎诺发现,严厉的处罚是免不了的,但是……
斜奏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不该打开的门。
书房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是自己看错了?
深酒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被编绳挽起,书桌是一块巨大的乌木板,金色笔尖令人不安地悬空在笔架上。
一本硬皮金边的笔记,完全打开着放在桌上,上边的墨迹未干,花体字的最后一划,晕开了笔迹。
斜奏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猜出这本笔记上大概是什么内容。
名册 艾蒂利·范·维尔蒙特·斯特拉索、奥托·罗蒂、瓦尔特·本杰明……还有最新加上的,豪斯曼。
这都是战利品,每个名字后面都有一段故事,当然,不如最初的那两个。
辛克莱。
斜奏牙齿打颤,眼前突然一阵模糊。
她识字依旧困难而缓慢,但这个姓,这个冠在埃莉诺后面的姓……
埃莉诺会有一个新家。
……这不是很好吗?
硝酸钾通过静脉注射,在足够的稀释度下,完全无害。但如果在几天内反复注射……
身体能很好的代谢硝酸钾,无法检出,直到下葬,他们的死因都会是死于自身衰弱,死得寂静无声。
湿臭的草皮和连绵的破败石碑之上,少女因命令坐上为她准备的刑椅。
肠胃正在剧烈翻滚,她无法克制酸液逆冲出喉咙,就这样跪在了地上。
斜奏,快出来!斜奏!有人要来了!
女仆冲进来慌张地拉起自己跪在地上僵硬的同伴。
地板……搞脏了……
别管了!
伊西斯扯下自己的围裙,跪下来胡乱擦了几下,又拿过书桌上的香水瓶往空气中猛猛喷洒了几下。
声音越来越近……
嗯?
女主人放慢了脚步,狐疑地嗅着空气中的动静,检查着书房里不同寻常之处。
嘶——长长的护甲划过实木的书桌,划过皮质的靠椅,划过整洁的立柜。
最后落在窗台珍奇的卡杜普尔花上。夜之女王只在夜间绽放,清晨便全数凋零。
都说不要往花盆的花上洒太多香水了,这味道浓到恶心。
女主人狠狠地撕掉那些正在盛放,堪称奇迹的花朵,随手一扔,满地狼藉。
接着,她收起书桌上的笔记,准备打开立柜重新放好。
手还未握上,却被一道不卑不亢的声音打断。
姑妈,您在这里呀。您的命令,我已经完成了。
目标交代了吗?
是的。拷问很好玩,幸好他在我失去兴趣前就说出了一切。
很好,埃莉诺。今晚陪我到赌场去吧。
好的,姑妈。
鞋跟的声音逐渐远去,女仆在立柜中惊魂未定,大口呼吸。
心脏如刚刚从绞刑的绳索中放开,颤抖地恢复供血和跳动。
我们逃跑吧。
朦胧中,伊西斯的眼神非常坚定。
留在这里,是没有梦想可言的。
……
你疯了,夫人不会高兴的。
她勉强从还在被烧灼的喉咙中挤出嘶哑应答。
她不会知道。
这不可能,你要怎么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监视器?
今天的事……她只要看过监控,也会知道的。
会有办法。
逃,逃去哪里?
自由,啊,多么甘美的清泉,多么恶毒的烈药。
自己身负任务,还要向黑野复命,向蒙扎诺复命,更何况,“她”也还留在这里,像一具牵线木偶般终日摆动着手脚舞蹈。
这就是她们身为工具终将到来,不曾改变过的命运?世界似乎从未改变。
而这一切的理由,早在脑海中盘旋多次。
或许……或许命运真的会对她们投来橄榄枝,真的会放她一马?
伊西斯的脸在她狭窄的视野内不断摇晃,像烛火一样摇曳不定的内心也摆动在恐惧和希望之间。
答应我,我们的计划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狂风驱赶着翻滚的乌云,穿过阴沉的天空。
暴风雨公平地摔打地面的一切,宅邸里的脚步声比雨声更忙。
女仆长对着一个个在工作序列里乍隐乍现的女仆身影大呼小叫。
停电?不要紧,过一会备用电源就能自动切换。
谁把窗户都打开了?快,快去都关上!
来人啊,有客人喝醉开始闹事了!是谁投放了过多的味蕾刺激素?
晚宴——晚宴必须得继续!
休息时间,监控角度,护卫分布,流程安排,每个细节和盲区,她从不知道伊西斯懂得这么多。
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通往自由的大门,不是遍布荆棘的庄园入口,而是蒙扎诺的卧室。
——事实是否能取信于人,自然也取决于我们讲述的方式。
金发男人摇晃着酒杯,依靠在豪宅最高处的栏杆上,关掉了玻璃上的全息投影,欣赏这场罕见的混乱大雨。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生态瓶是什么?你肯定早就见过了。
被困在瓶中的生物在这狭小的世界中度过每一天,繁衍生息,直至生命的终点。
没有任何一环会被浪费,全部加入这场生命的循环。
谁也不会注意到,暴风雨夜的盛宴上,有女仆匆匆忙忙地缺席了。
而生态瓶内所有的生物都有着共同的来源——母亲,所以呢?
夫人,你不会在说什么旧时代的道德规训吧?看来辛克莱之名于你,实在是疼痛大于荣耀更多啊。
走廊上亮着红灯的监控一盏一盏地暗掉,歪歪扭扭地准备垂下脑袋,却又重新在几秒后亮起。
从小我和哥哥一起接受教育,他被教导帝王学,而我则被训诫要成为绝佳的,不辱于辛克莱家族之名的辅佐。
人们歌颂伟大。因为伟大就是牺牲,伟大就是隐姓埋名。
把贤妻良母称为天职,就像把奴隶的顺从称为美德,敏感于他人的痛苦,麻木于自己的欲望。
我可,不要。
一些护卫被打晕,一些则被引入歧路。
迷宫般的长廊里穿梭着的,是奔赴梦想的热切影子。
只有配得上欲望的野心,才能拥有相应的光辉未来呐。
难道没人察觉到吗?贵族就是制度化的盗贼,一代所拥有的特权,为什么会分毫不动地传给下一代?
这个世界上最卑鄙丑陋的事情,就是明明没有相应的实力和努力,却以继承的方式得到财富和权力的人!篡夺是比继承高尚一万倍之事。
护卫呢?都去哪了?
喂、喂!无人机好像要失灵了!
为晚宴准备的巨大千层蛋糕被笨手笨脚摔落下来的无人机砸中,宴会厅中央出现了一条湍急的白色奶油河流,现场一片哗然和混乱。
漂亮!这才算开派对——不,开宴会嘛。看看,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庆祝的主角只有一个——蒙扎诺夫人和她的心血。
金发男人浮夸地屈膝行礼。
我当然可以是母亲,等到博克侬计划完成,我就会是新世界,新时代的母亲。
在那之前,你还是继续叫我——
……蒙扎诺夫人吧。
女主人傲然睥睨,对着满场的鸡飞狗跳掷下定言。
帝王学的教育很简单。
那就是我们永远只有成功一条路可走。
——她们也未曾想过,自己推开的不是自由,而是深渊。
喂,你挡住我的道了。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伊西斯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怎么会……
蒙扎诺握着一瓶红酒大步流星地走入自己的卧室,拿出了一只镶钻的水晶酒杯作配。
她在皮质沙发上欣然坐下,酒放置在面前的矮桌上。
手上,脖子上,头发上,一件件珠光宝气的名贵饰品被她随意褪下,胡乱扔在地上——不必再作秀了。
深红色的酒液丝绸般滑入酒杯,不断升高的注满之音宛若缓缓敲响的最后丧钟。
我记得吩咐过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哪都不许去。
如果只是想向那些臭老头子汇报,不用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吧?
女主人玩味地抬起了握着黄金左轮的右手,指尖旋转着弹仓。她对着帽檐上的通讯器命令。
好了,宴会结束,把客人们送走。
死寂中响起一声击掌。
送给来客,最后的礼物。
砰。
永不停歇的晚宴终于要结束了,女仆们都将从自己的责任中被解放出来,这艘承载着扭曲巨物和庞杂欲望的舰船,即将迎来最初也是最后的启航。
砰砰。
庆祝的烟花在暴风雨过后万丈明朗的夜空炸开。
砰砰砰——
咚地一声,重物摔在地上。酒瓶摔碎在纹路分明的大理石矮桌上,液体和碎片四处飞溅。
血淋淋的红酒自女仆脑袋底下蔓延,在手工编织的纯天然地毯上绘画出了蜿蜒奇诡的痕迹。
真脏,拖走处理掉吧。
女主人举杯,痛快将杯中的猩红液体一饮而尽,扔在地上。
敬我自己。
斜奏衰竭地看着,看着自己被迫沉默的尸体。
世界如此明亮,如此惊惶。
原来我不是主角。
原来世界对我没有兴趣。
原来我是可以被抛弃的,可以被忽视的,没有被选择的,缺乏价值的。
不该存在的,被推出来去牺牲的,为了利益让路的……配角。
斜奏!!!!你呢!!!!!!
你不就是个幸运儿吗?
你本来注定成为耗材,本来应当被折断脊骨死去。
你屈服了,你逃避了!为什么!!!
只要比原定的终局好上一点,你就心满意足地装作尸体,装作铁块。
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点见鬼的好处。
你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女仆的脸定格在最后的扭曲上,斜奏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错愕,她突然活了,不得不去亲自感受了。
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视而不见?
这也是姑妈在你的脑海里命令你的?
她只能低头快步走开。
哇——谢谢你,斜奏,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伊西斯拉着她的双手,在暗得不见天日的藏酒室里轻轻哼歌。
答应我,我们的计划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你在做什么游戏?
你为什么露出了,我所不知道的表情?
她不顾女仆的后退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心,宛如毒蛇蜷起猎物一般不让她轻易逃脱。
不行啊。
我不允许。
如同一只被困于蛛网的飞蛾,纤弱的翅膀在黏稠的丝线间挣扎,每一次振翅都让网缠得更紧,更重。
她的微弱心跳被细丝缝死,理想的幻影在眼前闪烁,却始终被那隐秘的、窒息的束缚拉回到深渊。
结局注定。
你无非想要自由,可以。我会放你走,不再干涉你的任何行动。你回黑野报告,他们正在实验新技术,也会为你装上新腿。
只有一个条件:成为我的内应。
我从不惩罚工具,工具只有在坏工匠手里才会坏事。
面前的女仆眼神空洞,对“工具”和“坏工匠”都毫无反应。
做出回复之前,你先想想,你配的上吗?
更敏锐的感官直觉,更强大的肢体和战斗能力,大幅提升的信息处理能力……当然还有随之而来日后昂贵的维护。你总要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东西,配得上,而不是累赘。
你可以为了……就当是为了埃莉诺。
女主人硬生生把常挂在嘴边的共同进步咽了回去,玩味地打量女仆产生的反应变化。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斜奏脸上露出一丝的动摇,很快消失殆尽。
在蒙扎诺鹰隼般尖利目光地注视下,她低头闭上眼睛,提起裙摆行礼。
如您所愿,蒙扎诺夫人。
蒙扎诺满意地笑了。
最后的晚宴开始前,她奉命为大小姐送去做好的礼服。
手工刺绣的金色藤蔓,翩翩欲飞的花边蕾丝,脱离了固定的形制,长出了牢笼之外。
一针一线皆是她缩在椅子上日夜不停,不知疲倦地缝出,缝出她的低语,她的绝望,她的叹息,她脆弱的抛下一切的梦想。
创造力固然是人类的无上珍宝,但伊卡洛斯带着蜡做的翅膀越飞越高,妄想接近太阳。
最后结局,是他的尸体漂浮在一度使他飞翔的羽毛中。
他的坠落无人在意,历史总是重复上演。
——非常简单。姑妈想要的,即便是瞎子也能从她狂热的口吻中听出来。
少女小啜一口红茶,露出了教养良好,笑不露齿的标准微笑。
还记得我们在波拉德谈过的内容吗?
而她的茶桌对面空无一人,蓝发的女仆在门后揪紧了心脏,不会再有人对她歌唱了。
她即将插上蜡做的翅膀,一路飞向准备溺死她的海洋。
黑野地面研发基地
黑野地面研发基地
神经反射优秀,钽-193共聚物适应性佳,但是……
意识海……意识海的稳定程度太差了,改造随时可能会失败。
……不准失败。地面机构留下来的实验样本,我们剩得不多了。
可、可是……
这些数据和方案还没有通过验证……
研究员汗如雨下,不自在地一直拉扯身上变得深色紧贴在皮肤上的白卦。
——现在不就正在验证吗?
不拿出点成果来,怎么给黑野氏汇报?
喂!加大痛觉输出,让意识海和本人意识同步。其他的部分……全部可以裁掉。
除了做出决断的研究主任,研究员们再也无法维持不为所动的目光。
经历完这一切,还能保留原来那个灵魂,还会是原来那个自己吗?
所有仪器都在为此无情地运作着,绝不允许她拥有死亡的安详。
最后……
<size=45>>></size>
<size=45>>>>>「手术结束。编号……」</size>
<size=45>>>>>>>>></size>
<size=45>>>>>></size>
<size=40>>>查无此人。</size>
<size=40>>>查无此人。</size>
<size=40>>>查无此人。</size>
她关掉准备室的终端,像个蓝色的幽灵一样飘回到属于自己的休息室。门禁已识别到她的构造体编号,自动向一旁滑开。
简朴单调的设计,反正在哪入睡都一样,她看向镜中更加陌生的自己。
为什么……在她告诉自己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环。
任务,命令。任务,命令。不断堆叠。她开始不认识这个最为熟悉的单词了。
以后该怎么办?埃莉诺去哪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难道我……又被抛弃了。
斜奏孤独地仰望着空中花园中日夜更迭的虚拟天幕,在几乎要淹没自己的疑问中执拗地、反复地寻找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