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的照耀和庭霓优美的姿态让它看起来竟有点像是本应就在那里,本应就是天上的造物。
如果不是比安卡知道当下的任务是稳住它,她竟有些许想向它祈祷的想法。
我记得阿西莫夫先生说过这种情况……
回想起出发前阿西莫夫的话语,比安卡看向自己终端中的任务面板,快速翻阅着。
很快比安卡将画面停留在一份附件处,轻击附件。
随之,一连串以假乱真的鸟鸣声,从终端的音频设备中飞出——
啾啾啾——!啾咿——咿咿——
如果比安卡不是睁着眼睛,怕是要以为自己从废弃教堂直接掉进了群鸟聚集的森林里。
————!
而庭霓,也被这奇异的群鸟叫声吸引,紧紧地盯着比安卡的终端。
有效果……但还在戒备中,是我流露出的攻击性太强了。
果然阿西莫夫先生应该派些更柔和的构造体参与任务……
比安卡的思绪在轻声呢喃中快速翻腾,下意识说出的话语在一瞬间引起了比安卡的注意。
……柔和……吗……
比安卡默默注视着面前的机械生物,努力在意识海中寻找着柔和这个词延伸向的各个词组。
……
‘您是至高的,您是无上的,您是开始,您是尽头。’
比安卡双眼微闭,手轻轻举起,在身前平伸着。
‘您是剑,您是盾,您是鞭笞,您是轭。’
柔和的阳光在她的头顶洒下黄金色的光晕。
‘您是引导,您是守望,您是救赎,您是审判。’
她喃喃自语着,语速平缓而坚定。
‘您与世人同在,您聆听,您判断,您给予,您拒绝。’
无视了荒原的狂风从建筑群间吹过的嘈杂,她的身姿仿若一尊雕像,一个象征——
‘至一切的开始至一切的终结,您的威光和慈悲,与这世界上的每一个彷徨的灵魂同在。’
啾啾啾——!啾咿——咿咿——
比安卡保持着轻声祷告的姿势,不紧不慢地任由群鸟的叫声自终端飞出。
‘……愿一切因果在结束的时候,都平静地归于您的怀抱,与您并肩。’
荒芜的地表之上,祷告的金发少女屹立于其中显得是那么的突兀。
是的,祷告。
这是比安卡能够想到的让自己看起来最自然与最柔和的姿态。
而比安卡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大程度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我安慰。
‘祷告与信仰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她在空中花园,在清理部队,甚至从一些曾为信徒的人口中频繁听到的话语。
听得多了,比安卡也并无反感。对于信仰,各人有各人的思考。
对她而言,祷告,不仅是作为信徒的日课,也是对回忆的祭奠。
尤其在清理部队,每逢结束一次对同伴的‘清理’,她都必须对那些逝去的同伴诚挚祈祷,告慰他们的灵魂。
没有人理解她,她也不奢求别人的理解。
直到有一次,当比安卡结束对一位构造体的清理后。被清理者同队的构造体跟在她身后,为那位被清理者轻声念诵着祷词。
那一刻,比安卡不禁开始觉得,自己坚持的祈祷,到底是有意义的。
然而,这份心思,只持续到她也试图一同参与其中时。那一刻,祷告中的构造体,其脸上的惶恐像是比安卡下一秒就要将他也清理掉一般。
于是,比安卡提起裙角轻鞠一躬,便离去了。
‘其实我,只是希望与你们共同祭奠他们的灵魂。’
简单的一句解释,在意识海中回转,斟酌,终究没能说出口。
若是她说出了口,强行站在祷告之列。那些伙伴,怕是不会再有任何心思祷告。
这样的祷告只会成为对他人的又一次伤害。
那时,她又会被对方如何误解呢?
‘她在警告我们不要做错事啊!’、‘她在等着把我们全队都送上天啊!’、‘她是想把死后祷告当她的专利啊!’
何等可悲,误解与非议就这样持续蔓延着。
将非议彻底根除的办法并非没有,但比安卡没有选择那样做。
所以,她才会被部分人称作‘半吊子’吧。
咿——
不同于终端拟声的清脆声响将比安卡从回忆中唤醒。
睁开双眼,庭霓不知何时已从高出飞下,落在比安卡的身旁。
庭霓好奇地探头看向比安卡,然后突然地,轻轻地啄了一下比安卡的终端。
啾啾啾——!啾咿——咿咿——
终端中的鸟鸣渐渐进入尾声,阿西莫夫的声音随后从附件中传来。
只要听到同类的声音,大部分动物确认安全后都会产生靠近一看的想法。
庭霓突然像意识到了刚才鸟声的本质一样狠狠地啄向了比安卡——但修长的鸟嘴被比安卡轻柔地带偏了方向。
但鹤这种类型是极端正直的……它们无法接受自己被欺骗了这件事。
所以这份时效性仅限一次的拟声文件,使用得当的话,应该可以争取一个和庭霓平等对话的机会。
关于鹤的种种资料在比安卡的意识海中快速闪过。
随后,比安卡以一种缓慢轻柔但是难以理解的动作,连续躲开了三次庭霓的啄击,然后轻轻地把手按在了庭霓的头上。
庭霓却也出乎意料地没有躲闪,而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稍微用头蹭了蹭比安卡的手心。
支援单位把自己当作鹤,也许确实是一种无意义的设计,但现在这些无意义的设计却给比安卡带来了新的思考方向。
鹤不希望别的生物主动入侵自己,但却乐意接受其他个体的邀约。
要邀约,首先得对对方有所了解。
……联络,联络。这里是比安卡,现发出申请,申请提供实验机体庭霓的详细资料。
收到……呃,按照规定,需要提供申请理由。
这是规定,规定哦,不是我在为难清理部队的队长您……
理由……我判断这样对于稳定支援单位有效果。
啊,好,好,我明白了,请稍等,我做点准备……
……感谢你的合作,藩礼。
诶?咦?!您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吧,我不会……
比安卡沉默着,轻轻哀叹。只是被记住名字,就要如此恐惧。
若是以往,她必须斟酌词句,将对话范围缩小,以免像刚刚那样,一不小心表露出的礼貌,就使得对方惊慌失措。
但看着面前的庭霓,现在她想试着做一些,看起来没那么有意义的事情。
请冷静,藩礼。你是本次任务的联络员,你的资料都写在任务说明里。
无论你对清理部队有什么印象,起码现在,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是必须时刻提防的敌人。
刚刚只是,作为伙伴的……一个友好的招呼而已。
咦?诶?真,真的吗……
我能保证,就是如此。
保证,从随时可能会收割同伴性命的清理部队口中说出,显得毫无意义。这样的承诺,只会让将来可能下达的任务,变得更加沉重。
但即使如此,比安卡也想试试这没有意义的行为。
……冷静下来了吗?现在,可以把那个支援单位的资料,发送给我吗?
叮咚。终端发出一声提示音,收到的资料在比安卡眼前铺展开来。
‘原型是黄金时代为保护环境而设立的鸟纲仿生机械,以探测气候与环境变化的能力为主打功能。经科学理事会的改造加工,庭霓的探测功能得以延伸到更精密的层次上……’
……不,我需要的不只是这些信息。
我想看看……庭霓作为仿生机械的过去。
比安卡在终端上输入数个指令,随后庞大的资料从终端中涌现。
启用基伽勒档案的拟真投影功能。
庞大的数据资料伴随着比安卡的话语快速闪烁,自比安卡的脚下,一片全新的投影场景正依据资料中的数据进行构建。
周边风沙的响声与建筑残骸细微的撞击声,都一齐消失。眼前破败的教堂,一下被暗灰的苔绿爬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