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边才微微泛起亮光,“抵抗者”营地里就响起了催促起床的哨声。
起来了起来了,运输队的那堆肥猪们可不给我们休息的时间,想吃饭的都跟我去堵物资车!
我要去我要去!
我也想去,我有力气,保证不拖你们后腿!
听到有新的物资补给到达,本来还睡眼惺忪的平民们瞬间兴奋起来,一个个抢着举手要去参加劫车。
劫车?那么危险的行动,我们这些没有参过军的普通人也能参与吗?
哦,你俩刚来所以不懂吧,我们劫的车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保育区的物资车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空中花园的武装运输队,他们大多是荷枪实弹的专业军人,和他们硬碰硬非常危险。
而另外一种就是保育区自己雇佣的阿迪莱运输部队,他们大多都是跟我们一样的平民,所以成功率没那么低,只要肯卖命就有收获。
我们劫的一般就是后者,正也因为如此,老大特地定过规矩,只有对营地里有贡献的人,才有资格参与劫车。
喏,比如那个小伙是我们营地的医生,我们谁病了伤了都是找他治疗,所以每次劫车的时候他都不用去,我们会单独给他留一份。
就是这样,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安心看好你们的班吧。
这批货很肥,只要干成了,今晚营地里所有人都有加餐。
很肥?难道是隔壁那个148号营地吗?
嗬,不愧是148里逃出来的人,对你们老家的事就是清楚。
不过可别乱说出去,老大最讨厌有人猜到他的计划,他管这个叫啥来着,劫外……
节外生枝。
对对,不愧是148出来的,跟我这种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文化人。
那我先走了啊,看守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士兵刚打算转身离开,又回过了头,从衣袋里掏出一袋包装破破烂烂的仙人掌花口味饼干。
对了,昨天我说了点重话,你们别往心里去。作为赔礼,这包饼干送给你们了。
口味嘛……虽然有点怪,但是也不是不能吃,还能补充点淀粉质。
……谢谢。
别客气,来了这儿都是兄弟了,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士兵挥了挥手走出帐篷外,这次没有再回头。
走上矮矮的监视楼,往外遥望还是只有数之不尽的黄沙,在这里站久了,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个星球上是不是已经没有植物存在了。
而渡边自从接下了那块饼干之后,就一直维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坐在楼顶上沉默不语。
嗯……他现在想必已经开始攻击通往保育区的补给车了吧。
嗯……想必开往保育区的补给车现在已经遭到攻击了吧。
为了不再有更多人被迫参与这种自相残杀的骗局,我们必须在这里彻底终结施耐德的计划。
渡边喃喃自语的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的嘱托,又像是对谁作出的承诺。
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或者鼓励都显得如此苍白,人类指挥官也选择暂时保持了沉默,将视线投向远方。
高悬在头顶上的烈日依旧没有任何要消退的迹象,沙漠和天空之间的地表上浮动着一层雾蒙蒙的阳炎,有如一道没有实体的结界。
只依稀看得到结界里面竖着几块扭曲的红石岩,早已枯萎的枯树,布满尖刺的仙人掌。
几只沙狐从黄沙上飞快地跑过,留下一串细小的足迹,然后就消失在了树丛里。
……
…………
什么?
渡边飞快地站了起来,顺着指向的方向看过去。
一切都不是幻觉,平静无波的湖面,葱葱绿绿的灌木植物,还有在水边追逐嬉戏的沙狐,一座世外桃源就这么突兀地立在了荒漠里面。
唯一不合理的就是,它远远地漂浮在空中,像一座孤岛一样飘在地平线上面。
绿岛的边缘有着一圈模模糊糊的白雾,像是在空中飘动的白纱,盖在绿岛和黄沙之间。
那道白雾简直像是在分隔梦境和现实的边界线,走进了那片雾中,就等于走进了梦境。
这是海市蜃楼,放心,你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今天的气温那么高,而且这儿位于沙漠中心,很容易产生这么完美的海市蜃楼。
你可要小心一点,之前有几个新兵就是以为这种幻境绿洲真实存在,兴奋地朝着那边跑过去,结果到傍晚才发现是假的,差点就冻死在沙漠回不来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在海市蜃楼出现的范围内,几十公里内就会存在着它的本体。
渡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刚刚还无比紧绷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下次可以带你去找找。
我没有寻找过海市蜃楼,不过……进行过几场还不错的沙漠旅行。
年轻的时候,我们几个在雇佣军营里面参与训练的新兵,在假日就会开车去沙漠里面寻找化石。
很多沙漠在几亿年前其实都是太古时期的海底,往下一挖就能挖出不少古海螺,有一次我们还挖出了巨大的海葵化石。
一想到如此寸草不生的荒漠在几亿年前曾经是大海的最深处,就会觉得我们人类存续的历史实在是很短暂。
虽然这个说法不合逻辑,但是我喜欢这个说法。
如果几千年后的人类可以通过某种途径看到现在的我们在思考什么,烦恼什么,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评价呢。
不过无论我们怎么想,这都是一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假设了。
无论如何,都要先解决掉我们现在的大麻烦,才能把这个世界交给下一代呢。
渡边靠在监视楼的矮墙边,望着远处的幻境,让沙漠的季风肆意拂过他的发丝。
燥热的风仿佛带来了来自过去的回响,在渡边的发尖上恋恋不舍地流连着,许久之后才消散在风中。
不知道为何,靠在墙边注视着远处的渡边,看起来有点感伤。
[player name],其实我一直很钦佩你。
在漫长的沉默后,他又再次开了口,像是在释放自己长期压在心底的思绪。
无论遇到多么不合理的事情,你都总可以毫无芥蒂地承担下来,承担这些本不该由你负责的责任,引导众人前行。
我明白,只要帕弥什病毒还存在,这些争端就不会真正停息。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杜绝施耐德这样的权谋家再次出现。
可能人类的历史就是斗争的历史,无论我们怎么努力,相同的事情都还是会发生。但是即使是这样……
渡边捏紧了士兵交给他的那块饼干,薄薄的一层锡纸包装在风中沙沙作响。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试着努力,引导他们找到真正可以活下去的道路。
因为我认为人类求生的意志,不应该被利用来当作实现某人野心的工具。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渡边叹了一口气,转过头迎上人类指挥官率直的眼光。
正是因为你是这样的性格,我才不想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你操心。
你一定会觉得这些都是你的责任,然后把全部事都揽上身。
……知道了,真是说不过你。
渡边语气有些无奈,但是神色中反而露出一股欣慰之意。
那我们就一起去解决掉这个麻烦吧,我的'合作人'这个位置会一直留给你的。
但是,你一定要听从我的安排,绝对不能再冒险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遭遇危险的样子。
是一定要做到。
高大的构造体斩钉截铁地强调道。
两人没有再往下争论,坐到监视塔顶上,感受着这片刻难得的宁静。
即使不需要言语,他们心中也早已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也知道彼此对自己的信任是多么深厚。
而这份跨越了身份和立场的坦诚,在这么纷乱的世道里,是多么难得。
直到远处的海市蜃楼不知何时又静静地消散了,那座梦幻的绿洲在昙花一现之后又重新隐没在了茫茫的沙海里面,没有留下一丝存在过的印记。
两人才收起短暂的休怠之情,从墙边走回了监视楼内部,讨论今晚的应对方案。
如果劫车成功了,施耐德应该也会在在今晚的庆功宴现身,我们要尽量避免和他打照面。
如果情况不对劲,你就说你是被我威迫的,不用担心我,我会自行找机会脱身。
不过暂时还不知道施耐德有没有谈判的意愿,如果他们可以主动自首,保育区那边倒可以——
说到一半,渡边突然停了下来。
人类指挥官也察觉到风速的流动突然改变了,刚刚还只是轻轻吹拂的微风,现在已经变成了在沙漠中呼啸的怒号。
不停有沙粒裹着细碎的小石子刮向脸庞,人类指挥官伸手擦了擦,手心上赫然出现几道血迹。
渡边脸色骤变,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拉着人类指挥官跑出监视楼。
遥远的天边,一团巨大的褐色乌云,像从天边走来的巨人一般,向着这座小小的营地缓缓地压下。
褐色乌云吹过地面,便卷起了无数的黄沙,化为更大的天幕,彻底遮蔽住所剩无几的日光。
面对这副景象,任何有正常认知的人都会立即明白,人类在这种巨大的天灾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只要被卷进这个旋涡里面,下场就只有毁灭。
渡边紧紧地握住人类指挥官的手臂,两人站在这团巨大的风暴面前,有如两只螳螂站在整个星球之下。
他艰难地张开了嘴,但是才说出口的声音很快也被残破的风声撕裂成断断续续的语句。
……沙漠风暴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