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一次莫名的“战争后遗症”,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过分担忧小队成员的安危而折腾生命之星检查科的事迹似乎被传了出去,偶尔在与其他同僚碰面时还会被调侃。
一切又好像回归了日常。
许多人将其视为“回收家园”这一宏伟目标迈入正轨的前兆。这本应是让人高兴的事情……本应……
唯一的不谐,是某种似有若无,隐晦感触的造访。它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登门,就此在心间久居。
……非常明显的过劳症状,检查结果也没有其他的异常,药物就不给你开了,休息比什么都好用。停一段时间吧,如果可能的话。
生命之星的医生不停地刷新屏幕上的一张张检验单,给予了一个宽慰人心的回答。
低头舔舐心底仍未离去的阴翳尾调,只能用简短的词句来肯定医生的建议。
检查结果出来后,知晓近况的熟人们纷纷发来关心慰问,并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一些会面邀请。
在一个久违没有任务追逐的午后醒来,意识奢侈地惝恍了许久。
打开日历和备忘,圈起来的数字下写着艾拉的名字。
艺术协会歌剧院,空中花园,8:30,线谱宽度:0。
穹顶恢弘,浮雕庄严。装潢雅致的歌剧院里座无虚席。
正厅的侧门置有近期节目的海报,黄金时代前后都经久不衰的经典歌剧《优丽狄玺》、《奥菲欧》、《波佩阿的加冕》等,
以及今夜摆在正位的主演——《灰鸦传》。
富有节奏感的韵律与唱词此刻正在厅中回响。
“鲜红刺目,阴影盘踞,恶意垂涎欲滴。”
“硝烟燎熏,枪声零稀,防线危在旦夕。”
随着乐曲的行进,演员们的姿态愈发张扬,以至于略显浮夸。
出神间,肩膀传来一阵异动。
艾拉坐在身侧,微微倾斜靠近。目光不离舞台,小声地说着话。
“你”就要登场了哦。
我特意关照了道具师和导演,让他们把“你”安排得亮眼一些。
话音未落,灯光骤地偏移,继而交叠,照亮阴影里准备已久的演员。
不要害怕,不用担心,灰鸦就在这里。
清扫敌人,救援战友,全速前进。
随着台上“指挥官”的舞步,所有角色以此为中心摇摆,剧情推向高潮。
低低地失笑出声,些许尴尬和略显失真的回忆一起涌现。
那些画面里一些细节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但与之相交的人却依旧深刻。
还不错吧?
话到嘴边没能继续,因为那些妆造眼熟,服装似是而非的演员们退场了。
激昂的情节已经结束,被冠以“指挥官”之名的角色身边只剩下一人。
她站在灯光下,向观众,又像是向身后的爱人,倾诉自己的满腔情意。
时光啊……
开口的一霎,周遭的喧嚣悄然间蒙上轻纱,声音缥缈渐远,而舞台在拉近。
女演员优美绵长的唱词在这怪诞的观感中拉扯,变调。先是挠心的刺耳,在某一瞬平整、集束。
接着,变成了一道完全陌生的,清冽的,情意溢于言表的,声线。
任凭你如何风吹雨打……
方才谈笑扬起的嘴角在回拢,身体渗出宛若错过什么的麻颤,携着微不可察的惶然。
恍惚间,剧目的主演调换了人选,她的面容因间距而显得模糊不清,唯有直觉传递了清丽。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此间仿佛只剩下了两个人。
她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在我的诗歌中 ,我的爱友将永葆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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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5>[player name]……</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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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中断,脑袋被外力强制偏转,映入眼帘的是艾拉担忧的神色。
你没事吧?突然这是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如果感觉不舒服,我们先出去。
握住艾拉的手掌轻轻放下,咕哝因感受过于紊乱而含糊的词句,回望舞台。
啊~我亲爱的灰鸦指挥官,我将与您……
演出并没有任何突兀转折或是意外变故,舞台上一切如常,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歌剧院外,冷风迎面,大脑清醒了许多。
观剧时的幻视在视网膜上的残留正在褪色,剥落后的光景是让人不适的虚无。
情绪里的不谐并未听从医生的建议在休息后离开,相反,“它”坐在虚无里,点头致意。
回致意以低叹,疲惫上涌。
脚步停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揉捏鼻翼,缓缓地蹲了下来,长吐一口气。
给,热的。
接过饮料,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些许空间,艾拉顺势坐下。
抱歉,是不是剧本写的太差,台词让你觉得尴尬?
协会有好几个编剧是灰鸦小队的粉丝,他们总想着把你们的事迹写出来,只是限制太多,还有很多保密条例。
哦!那两句可是名家名篇的原文呢!
艾拉笑了一声,一跃而起,步履轻盈。
她闭上了眼,随风舞动身体,最后将右手舒展于面前。
时光啊,任凭你如何风吹雨打……
在我的诗歌中 ,我的爱友将永葆芳……华……
没等自己出声接戏,艾拉便突兀地中止了这段随兴的演出,站在原地蹙眉沉思。
我没事,指挥官,只是刚刚……突然出现了一点奇怪的感觉……
感觉……有点违和……
哈哈……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危险背景板下的发言。
一句随口的应答让艾拉抛开了一闪而逝的犹疑,她低低笑了起来。
拉开身子,艾拉对准自己,双手比划出相机的镜头,单边闭眼。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哦。[player name]不嫌弃的话,跳槽来当我的模特好了~
唔……每月大量的歌舞剧和艺术展的免费门票?
哎呀,稍微配合一下嘛。歌舞剧和艺术展不好看吗?今晚的演出没有触动到你的地方?
艾拉一句话拉起了将要淹没于日常的不适,异样在回眸时招了招手,彰显自己的存在。
努力回忆先前那瞬一闪而逝的画面,然而认知早已淡去,只剩星点泛泛的蹊跷感。
嗯哼?你喜欢她吗?还是说喜欢她朗读这段诗词的演出,我可以为你去要个签名。
啊,她饰演的是个虚构的存在,没有原型。
在戏剧中,身为英雄的主角需要并肩作战的战友,自然也需要能理解自己的……
嘻……他们还专程问过我的意见,担心冒犯到你。
我的回答是,不做出具体指代就好,[player name]不会介意这么一个形象出现的。
艾拉眨了眨眼,笑靥让挥之不去的郁郁氛围散去了不少。
可惜啦,本来这次想带你看的是另一场演出,那个剧本原本因为某个问题被宣布无限期停演。
我听到复演许可的消息时,已经有演出团队在排练了,只不过它的排期和你的休假总是很难对齐……
怎么会,歌舞剧和杂技表演还是有区别的,虽然这部剧的主题的确围绕了战争场面。
它叫……
<i><b>《阿卡狄亚大撤退》。</b></i>
艾拉清了清嗓子,换了一种腔调。
<i>啊,鲜血,啊铁器。</i>
<i>咱们打得好,勇敢无比的乡亲们!可是这一仗并没打完,感染体还守着一部分地区。</i>
<i>站起来,站起来,我们要守得身后的家园完整。</i>
<i>站起来,站起来,这家园最终将飞到天上去的,怎能让地上的尘土拉扯了它?</i>
放心吧,这类主题的剧本创作审核很严格。
艺术协会清楚战争和苦难并不是可以随意轻慢的主题,更不是博取名利的素材,在这方面一直都相当谨慎。
之前还未停演的时候,《阿卡狄亚大撤退》的评价可是很高的。
作者的情节设计非常细腻,用了许多巧思来传递自己对阿卡狄亚大撤退这一事件的理解。
虽然可能跟真实发生的事情存在差距,但故事一定是个好故事。
艾拉被问住了,她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我……
忘了……?
哈……我也不知道……
艾拉笑着皱了皱眉,最后耸肩不再思考。
我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记得……不对,肯定听过。不过大概应该是不太重要的八卦吧。
不然也不会有很强烈的“知道”这一认知印象,却想不起来具体内容了。
艾拉说着,仰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顺着她的动作转身,只见歌剧院门口悬挂着数张海报,《阿卡迪亚大撤退》赫然在列。
海报上,一位少女背对镜头,在废墟中作祈祷状。
远远望去,一个念头飘忽出现。
阿贝斯研究所,8:30,未知区域,线谱宽度:1。
伊利斯。
真让人高兴,你还活着。
冷漠的呼声在瓦砾中响起。
唔……唔——呃……
废墟里,一个身影陷于碎石间,形貌狼狈。
声音刺激着昏沉的意识,伊利斯在废墟中挣扎地驱动身体。
她爬了起来,顺着声音望去,那是落于一地甲胄状碎块中的一个装置。
卢……娅……
伊利斯低吟着,停滞的系统重新启动,勉力维持机体受损结构的运转。
如此亲切的呼唤,如果我在你面前,一定尽全力回应。
长久以来的对峙终于有了第一个结果,你阻止了我这么多次,这回还是让我抢先了一个节拍。
名为<color=#ff4e4eff>阿贝斯</color>的第一幕结束了。
装置中的声音虽有敌意,却矛盾地充满恳切。
停手吧,我不想伤害你,反复拉锯下去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
应当上映的剧目,最终还是会上映,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你们无法改变。
我可以尝试无数次,但你只要失败一次,一切就会像这间研究所一样。
伊利斯环顾四周,残垣废墟间隐约可见鲜血斑驳的衣饰,疲惫的声音里多了一抹悲伤。
……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办法做到每次都赶在你面前。
但她没有停驻,反而向着发声装置走去,步调一步比一步稳健。
……为什么你已经理解了现状,却还要执意继续?
无意义地消耗自身直到牺牲,这种选择有什么价值可言吗?
还是说……你希望提升斗争的烈度,把原本许多本不属于我计划的目标也牵连进来?
不会了,卢娅,阿贝斯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伊利斯走到了发声装置边上,她将手按在胸前的核心处,轻轻一抹,湛蓝的光辉涌现。
辉芒化作线条,于虚无中勾画有规则的形状。待辉芒散去后,一架乐器留在了原地。
伊利斯随意地坐在废墟上,乐声随即扬起。
没用的,不论你有什么倚仗,一切终将……
铮————
不谐的音符骤响,异变以伊利斯为核心向四周扩散。
速度之快,就好像已经跨越了空间和时间抵达了装置连接的另一边。
……?!!
你做了什么?!
面对卢娅惊异的反应,伊利斯没能在第一时间开口。
她先是轻喘地顺了几口气,这才抬起头,缓缓出声。
不论我和指挥如何努力,即使成功地阻止了你的行动,也无法完全避免战斗余波造成的破坏。
但如果换个舞台呢?换个……与世隔绝的舞台,不管你打算上演如何激烈的戏剧,都不会有观众受到伤害。
你做不到的!你连我的本体都抓不到,更遑论……?!
装置中的声音停顿了,显然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是啊,之前我们的确难以对你进行定位,但现在……
你摧毁了阿贝斯研究所,彻底改变了某个节点……世界受到了伤害,它记住你了。
你这个疯子,你想独自一人……
听听我的新作吧,往后的演出,就剩你我了。
伊利斯出声打断了依诺·卢娅的低吼,仿若宣告,有什么东西随着音符的响动而被改变了。
她仰头,透过建筑废墟的罅隙遥望月亮。
月光连同整片天空在音符抵达的刹那停滞了一瞬,像是在向女孩发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伊利斯垂下了眼帘,在心底回应了世界的疑惑。
因为花儿也想为心之所系的人遮风挡雨……<M>他</M><W>她</W>很累了。
能在幕后结束的故事就不要推上台前,既然结局已经注定……
晚安,世界。
指挥,再见。
“下次再见。”
在群聊的对话框里以这四个字作为收尾,结束了话题。将终端放到一旁。
在与艾拉分别后,又和其他几位同僚约了饭,一直畅聊到深夜,这才回到宿舍。
桌上摆满了他们赠送的伴手礼,还有几份是替未到场的家伙们捎带的。
心情愉悦地读完了几封随礼物一并送达的书信,落于纸面的心意终究要比电子数据更加具体、鲜艳。
如是想着,将其一一标注,而后准备放入收件柜存放。然而刚一打开柜子,堆积其间的信件猝不及防滑落。
俯身拾捡,这些信件上的收件处写的都是自己的姓名,火漆分半,封口也都有打开的痕迹。
顿了顿,抽出一封将其打开,留有折痕的信纸一片空白。
代表艺术协会的印戳静静躺在纸张的一角,它是这上面唯一的内容。
疑惑地拉开柜门又确认了一下标牌,这的确是用于存放收件而非发件的柜子。
思索再三,将这些信件重新叠好收纳。
念头一经出现便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就仿佛有个声音在心底里发出警告。
思索再三,将这些信件重新叠好收纳。
而后,在关上柜子的一瞬间,无比自然地拿出了全新未拆封的稿纸。
这一动作是如此流畅,仿佛关上收件柜便给某人回信是习惯,是本能,是无数次重复带来的顺理成章。
但笔落开头,细微的违和感却又让墨水停住。明明就连开头的内容都已在灵感中初具雏形,只待笔尖转述。
要写关怀与问候,因为对方总漂泊不定。
要分享今晚观赏歌舞剧的趣事,交流感想,因为对方喜欢谈论这个,而且总有触人心弦的表达。
要写……
要写的东西有很多,但……
怪诞的不谐又一次出现,“它”伏在耳旁,无言地凝视。
“它”在努力地提醒自己,这不是茫然,这不是愣怔,更不是迷惑,这是——
目光落到信纸的边缘,艺术协会的印戳覆盖了视界,逻辑勉强延续,那张《阿卡迪亚大撤退》的海报突兀跃入脑海。
倏然,“它”离开了,消失前在耳畔带起了似有若无的声音,像是低叹,又像是讥笑。
摇了摇头,将不适晃出体外,打开终端,斟酌着词句。
艾拉:
你好。
感谢你今天的邀请……
歌舞剧很有趣,我也很喜欢……
将今夜相约的感想写尽,踌躇了一会,又补上了一条信息。
不知道今天聊的《阿卡狄亚大撤退》什么时候可以上映,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找时间一起去看看吧。
假期还有一点空余,在返岗之前,我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人类之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的。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
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