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小時前。
呼叫空中花園。
您要找誰,漢斯指揮官?
請幫我接哈桑議長。我有事要向他彙報。
通訊已轉接。
什麼事,漢斯?
我們在打擊區域發現了若干難民。
戰鬥……是為了讓明天遠離痛苦。
……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打擊區域和計畫是否要做變更?
你的判斷是?
另外兩隻校準小隊還在路上,但從目視估計來看,紅潮蔓延的速度比想像的要快。他們也得相應調整各自的節點位置,擴大打擊圈。
我們只能靠人力手持設備進行測繪,這大大拖慢了我們執行計畫的速度。
考慮到空中花園變軌和武器充能所需的時間,再結合這附近的地形和部隊機動速度來看,至少需要十個小時才能確保所有節點部署完畢。
屆時我們這邊的紅潮必然會蔓延到距離難民駐紮區不足十公里的地域。
穩妥起見,我不建議再動我這裡的節點,否則不能保證打擊範圍能夠將紅潮完全覆蓋。
我們已經向難民下達了緊急疏散要求,只是他們並不願意進行自主疏散。
你想怎麼做?
雖然世界聯合政府的中央議會,已經隨著伊甸級空中花園的升空而轉移到了宇宙,但是地面上的人民仍然是我們的同胞。
我們同為聯合政府的公民。公民必須履行自己的基本義務,其中包括配合軍隊進行緊急避難。
根據《世界聯合政府救災和緊急援助法》第二十一條——若在軍隊執行任務期間發現了一般民眾,需對其發佈撤離通告, 並且將其疏散至安全地帶。
遺憾的是,他們看上去並不願意撤離。
而《世界聯合政府救災和緊急援助法》第二十二條規定——如若民眾執意留在軍隊任務執行區域,軍隊有資格對他們進行強制驅逐。
你記得很清楚。
我將所有法規軍規牢記於心,即便它們已經不適用於現在這個時代。
請准許我在保證位域節點鋪設的情況下,對這些難民進行疏散,無論強制與否。
我批准你在保證位域節點鋪設的情況下,對難民進行疏散,必要的時候可以動用強制武力。
不過記住,無論最後他們是否撤退,空中花園都將在節點鋪設認證完成後降下廣域打擊。
我們的機會僅有一次,這是為了全人類。
明白。
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了。彙報完畢,議長。
等一下。
還有什麼問題嗎?議長。
……
漢斯,你經歷過大撤退,是現役軍人裡資歷最老的那一批。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委託你做這次行動的指揮官,而不是把任務交給年輕人……
比方說,那個像新星一樣耀眼的灰鴉小隊指揮官。
我不知道,議長。
我的職責就是服從命令,軍人不需要揣測任何除了任務之外的因素。
你真的是那麼認為的嗎?漢斯。
……
軍人既是軍隊的一員,也是人類的一員。
年輕的軍人往往會因為這句話的後一半而忘記前一半。
他們要經過漫長的歲月的磨練,才能擁有鐵一般的判斷力。
所以你是因為我已經經歷了足夠漫長的歲月,信任我的判斷力,才將任務交給我。
不只是這樣。
判斷意味著責任,做了判斷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
夜幕對於新時代的黎明來說,太沉重了。
我不懷疑他們和感染體戰鬥時的無畏,不過他們還沒有做好更多的覺悟。
是的,我明白。我們這一代人責任不應當落到下一代頭上。
我們這一代留下的罪孽,同樣不應該由下一代償還。
漢斯,我知道這對於你而言非常殘忍。
但是年輕人的血還沒被漫長的歲月冷卻過,還有溫度和激情。
我不希望他們早早失去這樣的溫度和激情。
所以責任由我來負,執行由你來做。
你言重了,議長。
接受任命時,我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出乎我的預料。
更何況,我以為自己的餘生都不會有再次回到地面的機會了,感謝你給予我這個機會。
我不值得你的感謝。
人有感性,但宇宙沒有。
空中花園是一架天秤,一邊放著人類的過去,另一邊放著人類的未來。
這兩者之間的支點是一條懸在萬丈深淵上空的鋼絲,而我們就是走鋼絲的人。
漢斯,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知道……該怎麼做嗎?
……
……
時間快到了嗎?
是的,總指揮,時間快到了,要現在認證並且開啟位域節點嗎?
……
再等一會。
總指揮?
我要求另外兩隻小隊二次核實自己的座標點是否已經確認無誤。
在二次核實無誤後,我才能放心開啟節點,要求空中花園降下打擊。
是!
不知道走了多久,雙腿已經要麻木了。
起初還能維持和里的通訊,但是在跨越了某個節點後,連通訊都徹底斷掉了。
荒涼的戈壁綿延到了地平線的彼端,單調而乏味。
——▄——▆▁——▃
鯨歌響起,紅色的潮水再次蔓延起來,而自己的意識也隨之一陣恍惚。
除此之外,我們還討論過什麼……讓我想想。
哦對了,你聽過鯨魚嗎?
她啊……不知道為什麼對那個東西非常著迷。
艾拉,你說地球上,現在還有鯨魚嗎?
我只在書上看過它,他們說它是地上最大的哺乳動物。
要多大的池子,才能容納那樣美麗的造物?
你又是怎麼想的呢?[player name],要多大的池子,才能容納那樣美麗的造物?
我當時也是那麼回答的。
只有大海才能裝得下那麼大的生物吧。
大海……你指的是模型上那些藍色的區域嗎?
沒錯,就是那些藍色的部分。
地球上的水,是藍色的?
為什麼空中花園上的水是透明的,到了地上卻能變得那麼漂亮呢?
為什麼空中花園上的水是透明的,到了地上卻能變得那麼漂亮呢?
艾拉平靜地複述著她那位不知名的朋友曾經提過的問題。
一瞬間,自己就像是跨越了時空,跟時光深處那個被蒙上面紗的少女交談。
的確是理性派的回答,她要是聽到了,一定會相當失落……還好我當時沒有那麼回答。
我也不知道那種事情啦,而且那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吧!
好,不說它了,說回鯨魚的事情……
這麼一看,鯨魚就是大海中的吟游詩人了。
它的聲音一定非常悠遠和綿長吧?因為大海是那麼的廣闊。
得不到回應,會很寂寞吧。
有什麼東西在眼前搖晃。
又走神了嗎?
萬事收回了手。
這次有點久。
綿長的「鯨歌」再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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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錯綜複雜的支流跟黏菌一樣,根本摸不准它真正的源頭究竟在哪。
唔?
你覺得這個聲音像是「鯨歌」,但是那幫難民管這個聲音叫做「塞壬之音」。
黃金時代遺留下來的文獻,說塞壬是海上用歌聲迷惑水手的怪物。
只要塞壬唱歌,水手就會失神,船隻則會觸礁沉沒。
不難理解為什麼會產生這樣負面的聯想,畢竟那個聲音和紅潮與死亡綁定在一起。
……沒錯,正是因為它和紅潮綁定在一起,我們才得以一直靠聲音來預判紅潮的漲落。
諷刺的是,與其說是引誘人深入的聲音,就它所導致的結果而言,它更像是……提醒人紅潮來襲的聲音。
倒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嗯……你是想到了什麼嗎?
把塞壬之歌當做求救信號。
嗯……你和我們隊伍裡的神威……是不是很談得來?
說起來,這個聲音的語譜圖……算了,沒什麼。
逆流而上,循著聲音走了很久。
支流的密度越來越高,原本還帶點黃沙的土地也變成了灰黑的顏色。
棲息在紅潮岸邊的異合生物們正在攪動著砂石泥土,窸窣的聲音宛如死神的足音。
萬事身上的慵懶也盡數斂去,留下的只有認真和肅穆。
聲音,越來越近了。
不再拖著綿長的尾音,他的話輕而急促,像是擔憂驚擾到某個不知名的存在。
你的防護裝置開始警報了嗎?
血清也帶夠了,應該還能維持一陣子。
我的逆元裝置之前被支援部隊強化過,還能抵禦一陣子。
現在還能靠聲音判斷潮起潮落來規避紅潮,繼續深入,可能就不得不和這些東西近距離接觸了。
帕彌什濃度是一回事,異合生物是另一回事,你確定你還想要繼續前進嗎?
也是。
————▅▄!
聲音再次響起。
鯨魚唱歌卻得不到回應的話,會相當寂寞——她當時腦子裡思考的淨是這種事。
很不可思議,不是嗎?
咦,你怎麼也開始思考這種問題。
灰鴉小隊的指揮官意外地還是挺有浪漫細胞的嘛!
我也向她,問了同樣的問題。
你覺得鯨魚會寂寞?
是,我覺得它會相當寂寞。
然後她給我唱了首歌,她一直都是這樣,一旦有了靈感,就會馬上實踐。
我的終端裡還保留了那時的錄音,你想聽聽嗎?
艾拉啟動了終端。
一段慢版的柔和詠歎調響起。
這恐怕是自己迄今為止聽過最美妙的聲音。
音調越升越高,那一瞬間,廣闊的大海似乎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女性的歌聲並沒有模擬真正的鯨魚,卻讓人一聽便領悟到了旋律背後的涵義。
——一頭孤單的藍鯨正擺動著自己的尾鰭,游弋在大海之中,它一次又一次地吟唱,歌聲迴蕩在海溝之中,卻得不到任何回音。
詠歎結束,這是一首未完之歌,因為孤單的藍鯨最後也沒能找到自己的族群。
是,還沒有結束。
她說自己沒有看過真正的大海,所以還沒有想到這首歌的結尾。
如果哪一天看見了真正的大海,她會將這首歌的下半部分譜寫完畢。
她是那麼說的。
……?!
[player name]。
肩膀被誰猛地按住了。
意識瞬間回籠,環顧了一眼四周,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步行至相當危險的地區了。
你剛剛突然發了瘋一樣地狂奔。
我還以為你要一頭紮進紅潮裡。
你這到底是……
——▆▂——▄█▆——!!
聲音打斷了萬事的話語。
不同以往,這次它近在咫尺。
幾乎是同時,兩人循聲看去。
暴雷在空中嗡鳴,然而飛揚的風沙卻驟然停了下來。
灰暗的層雲之下,血紅的潮水匯成了一汪湖泊。
到這裡,潮水反而平靜了下來,一切呈現出一股明鏡止水之感。
準確來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沒想到還真的能找到。
萬事喃喃。
潮水中央站著一具宛如骷髏的人形怪物。
數柄帕彌什異聚的鋼叉將它死死地釘在了源頭的中央。
若不是這個場景近乎煉獄,它的姿態就像是受難的神之子。
這聲詢問仿佛驚動了潮水中央的怪物,它掙扎著,仰起頭,發出了一陣渾厚到沉重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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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路上聽見的「塞壬之音」。
然後,它猛地轉頭看向了這裡,本來平靜的紅潮也忽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地溢了出來,逐漸覆蓋上周圍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