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帶著些許涼意,和海水獨有的鹹味夾裹在一起。
這對於炎熱的海畔原本是最愜意不過的存在——如果沒有最近興起的某個怖人傳聞的話。
如果遇到了會突然變陰森的寒冷海風,那一定要萬分小心!
突然變涼的海風正是海妖從沉睡中醒來的信號,這代表她即將從海洋深處覺醒,去岸上將遇到的每一個生物都殘忍吞食掉——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如果不把海妖抓住的話,大家就會因為傳聞害怕到不敢出門,之後的篝火晚會也沒法順利舉辦了嗚嗚嗚。
說完蒲牢特意用手抹了抹實際並不存在的「眼淚」,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憐一點。
看來剛才就不應該在路過的時候,因為好奇停留下來聽蒲牢講故事。截止剛才,這個詭異的「海妖傳聞」已經出現了第五個版本。
上上個版本的內容是什麼來著?好像是說水鬼會把人的心臟還是眼睛挖出來吧,有點記不清了。
指揮官拜託拜託!!只要查清楚這件事能讓大家放心就好。
答應下蒲牢的請求之後,等到夜深無人的時候來到了傳聞海妖出沒的區域。按傳聞所說,水海妖會順著月色上岸,然後大開殺戒。
寂寥的沙灘上只能聽見海風的呼嘯,腳步落下的聲音明明很輕盈,卻還是莫名令人心慌。
連海風都開始突然變涼了,海面上還有些奇怪的聲音,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希望只是心理作用。
腦海裡剛冒出這樣的念頭,不遠處的淺灘就好像是聽見了這一詢問,恰如其時給出了「回應」。
海水底下似乎有什麼在翻湧,走近了還能聽到聲響。仔細一聽,似乎傳來了什麼吟唱歌謠,是從未聽過的曲調。
不知為何,腦海裡突然想到蒲牢給自己提及的傳聞中,最詭異的那個版本。
據說海妖的「狩獵」也是循序漸進的,她們會先用歌聲蠱惑人類的心智。
等獵物失去理智被引誘到海面後,海妖就會迅速騰躍而上咬斷他們的脖頸,然後將破碎身體拖入海中,一起跳完祭祀的舞蹈最後進行分食。
剛才聽到的那一點微弱音調.....確實有點像某種古老儀式的配樂。
自己下意識地將手放進儲物袋翻找,無論如何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應該先準備好武器,至少要保證有自保的能力。
然而手指摩挲出的形狀有些不大對勁,不妙的預感在將「武器」翻出查看的那一瞬間徹底死心。
——沒有任何手槍之類的武器,一隻巨大的海螺在月光的照拂之下閃閃發亮。
果然......剛剛和蒲牢交談的時候把儲物袋放在旁邊,跟她的物品堆在了一起。應該是她離開的時候太過匆忙,沒有注意就弄混了。
單靠一隻海螺肯定不能擊敗「海妖」,看來現在只有先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知道水底下的生物是察覺到了自己離開的舉動,還是本就碰巧準備上岸,身後傳來什麼即將從水面躍出的聲響。
冰涼的海風再次吹起,激起骨子裡一陣冷顫。
怎麼——
來不及反應為什麼身後的「海妖」會開口說話,出於本能地向前跑去。
然而還沒有向前邁出兩步,身體就被藏在沙土之下的石塊絆倒,眼看著就要向前倒去。
[player name]!!小心!!
一隻手及時拉住了即將正臉著地的自己,熟悉的聲音和本能也讓大腦放下了警惕。
轉過頭看向身後,映入眼簾的根本不是什麼恐怖海妖,只有一張滿眼擔憂而熟悉的面孔。
此時周邊的環境太過於靜謐,導致這裡的每一點動靜都會在傳至感官的時候被放大細節,無比清晰。
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呼喊的聲音中帶著幾絲顫抖。
儘管身下就是柔軟的淺灘,就算真的摔倒也不至於造成過於嚴重的傷害,但並不影響這聲音主人出於本能產生擔憂。
月光已經傾灑在灘岸之上,皎亮清明。
明明海面或星空都是背對而行,不存在被照映納入的餘地,自己卻恍然覺得所有閃耀的光芒都落入了對視的那雙眼睛,靈動曳影。
指揮官!!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受傷?
原來是含英。
她的聲音中充斥著急切,連帶著有所接觸的那隻手力度也稍微大了些。
在短暫幾秒的沉默中含英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緊張,反應過來後又緩緩鬆開了手,臉上多出幾分尷尬和急切。
抱、抱歉,剛剛情況緊急,是我太心急了,有所冒犯......
這句話減輕了含英神色中的尷尬和內疚,但臉上的羞澀卻沒有辦法立刻消退,還殘留著一絲紅暈。
抬頭看向含英,才發現她換上了一身之前沒有見過的裝扮,淨盈清麗。
因為剛從海中而出,服裝雖然是能入水的材質,衣角之餘還是沾染了溢出的水分,部分凝出露滴墜落在海面,發出清脆空靈的聲音。
宛如子夜幽時,於無人靜謐處悄然盛綻的出水芙蓉。
指揮官怎麼這麼晚還會過來這裡?
似乎是為了紓解稍有彆扭的氣氛,含英出聲詢問道。
是什麼很嚴重的事件嗎,緊急到這麼晚還需要處理?
自己把那些有關於海妖的恐怖傳聞複述給含英,看來她並沒有聽說過這些。
原來是這樣。其實那些應該都是我在晚上練習新舞蹈的時候被看見了,因為天色太黑看不清模樣,所以就被誤解了吧。
不過沒想到,原來指揮官也會相信海妖的傳說嗎?
奇怪的音樂?
是「斯水之神,名曰宓妃」嗎?應該是我練習舞蹈的時候播放的配樂。
含英輕聲笑了笑,耐心地仔細解釋起來。
嗯,是一首由傳說改編的歌曲,和九龍記載中一位名作「洛神」的神明有關。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這是一位名叫曹植的詩人寫下的句子。
在記載中,曹植作為王侯遭受貶黜,失意之時在洛水河畔與洛神相逢。一眼驚鴻,如故相識,卻因人神殊途無法相守,之後曹植便寫下了一篇《洛神賦》,以紀念這一場相逢。
後人驚嘆於這則故事,還以此為靈感創作了洛神之舞。只可惜這支舞在歲月的流逝中失傳,只留存了一些文字記載。
指揮官和悠悠當時的反應一樣呢,她聽完也說希望能親眼看到這支傳說中的舞蹈。
不過——因為文字記載過於碎片化和抽象化,只有少部分的舞蹈動作可以直接挪用。大多數內容還需要舞者重新設計,所以後人很難對洛神之舞做到真正的復刻重現。
沒關係,我舉例解釋一下,指揮官肯定很快就能明白了。
含英溫柔地笑了笑,起身走到月光明亮之處。
就像......記載中對其中一個部分的描述是,「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卻沒有具體示意這裡是什麼動作。
但能表示回首懷念的舞蹈動作有很多,比如這樣。
含英踮腳向前邁出兩步,手臂抬起作舞,臉頰只側過一半,神色遺愁。
又或者,這樣。
她又將手臂垂立抬起,然後原地旋轉幾折,最後垂眸再抬眼一瞥。
雖然這樣做給舞者留出了足夠的創作空間,但也導致後世對洛神之舞的呈現產生了許多不同的解讀。
而直到現在,也沒有出現一個最統一的版本。
含英微笑著點了點頭,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神色間流露出幾分猶豫。
指揮官,調查海妖傳說的事......是悠悠拜託你的嗎——為了篝火晚會?
是嗎......時間果然還是來不及了。
聽到含英小聲呢喃的幾句,自己看出她似乎有什麼心事。聯想到她這麼晚了還在練習的舉動......
嗯,這件事我並沒有告訴悠悠,就是想在她最期待的晚會上給她一個驚喜。
大概......只能算是「做完了設計」這一步吧,我總會覺得,這支舞蹈還不夠完美。
對象是指揮官的話,當然可以。
說完含英走到了更為開闊的地方,在淺水位的海面上起舞。儘管只是整支舞蹈的其中一個部分,也依舊行雲流水、不掩瑜光。
只是似乎看起來,和之前看含英作舞確實有些差別——好像少了點什麼。
就像是,聽完一首樂曲卻不知道是悲樂還是喜樂,讀完一篇詩卻不知道作者想要歌頌還是控訴。
等含英舞畢,將自己的困惑告訴了她,含英臉上卻並沒有過多的驚訝。
含英搖了搖頭,神色認真而坦然。
不,指揮官,你的感受確實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一直會覺得對這次的舞蹈設計不滿意,就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失去了作為舞者最重要的部分。
舞蹈的動機和情感。
儘管已經了解所有與此相關的記載,也使用了我能想到最合適的動作去改進,但我依舊覺得這還不是理想的洛神之舞。
對於《洛神賦》的解釋眾說紛紜,有人認為那是曹植與洛神的互相愛慕,也有人認為洛神只是作者理想的化身,是他人生失意的美化,又或者,那只不過是他旅途中一個普通的夢境罷了。
舞者對情感動機的理解是整個過程的決定性因素。為鍾情之人而舞,為理想信仰而舞,這些都是不一樣的。
我無法理解洛神的情感,就不能創作出真正賦有靈魂的洛神之舞。
加上篝火晚會已經快要到舉辦的日期,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慢慢思考了。
雖然很感謝,但很遺憾,這些恐怕都無濟於事......這並不是我努力就能有所回報的。
情感是人類的天賦,卻不被機械體所擁有。
我曾想過是否因為自己機械體的身份,所以才無法真正與洛神共鳴。
我應該,會讓悠悠很失望吧。沒有辦法讓她看到期待已久的舞蹈,甚至昨晚練習的時候還把她送給我的手鍊弄丟了,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這就是所謂的,顧此失彼吧。
海風的溫度與剛才相差無幾,卻莫名在與礁礫的摩擦中發出異樣哀鳴,顯得更加孤寂。
低聲的嗚吟從沙灘吹向海邊,沒走幾步就消失殆盡,再也看不見路的終點。
我都仔細找過了,還是沒有發現手鍊。可能是在水中練習的時候,被洋流沖到了更遠的地方吧。
新的手鍊?
這似乎是目前能想到的最佳解決辦法,所以含英很快就接受了這個建議。
此時正好趕上海水退潮,於是兩個人一起沿著灘岸收集新的貝殼製作手鍊。
呼喚並沒有得到回應,於是自己回頭看向了沉默的源頭。只見含英眉頭緊皺,在察覺到面前的人停下來後才終於回神。
抱歉,剛剛......是在叫我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
含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自責,明明指揮官好心主動幫忙,她卻只顧著自己的事忽略了最重要的人。
見含英有些緊張,自己將沙灘上的貝殼撿起後,就主動走回了她的身邊。
我......
不知為何,含英說不出「沒事」「還好」之類的話。不可以麻煩別人,不可以讓大家為自己擔心,這明明是她一直堅持的原則。
但如果面對的是指揮官......她就會變得「軟弱」,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把自己的煩惱暗自藏起來。
我只是有點擔心,這樣做真的可行嗎?
就算補上賠禮,也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一條手鍊,失去的東西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把這樣的東西還給悠悠,真的沒有問題嗎?
說著,兩人一起看向懸掛在夜空之中的皎月。或許有時候不完美,才是最好的安排。
純白的光傾落在身上,似一層透軟薄紗,作某場洗滌心靈的聖潔儀式。含英伸出手探了探月光,心緒被安撫至平靜。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只要和指揮官待在一起,事情就總會朝著更好的方向去發展。
自己將目光從高空的月亮移開,轉而與含英對視。
說完,自己將剛剛撿到的貝殼放在含英的手中,然後繼續前進收集貝殼。
含英看著手中的那隻貝殼,將手掌輕微收攏。貝殼上還殘留著一點點屬於人類體溫的餘熱,並不算灼燙明顯,卻足以令她貪戀。
在聽到指揮官剛才說出的那些話時,含英心裡湧出莫名的竊喜;被在意的那種感覺竟會如此獨特。
其實到現在她也無法確定這是否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法,但不同的是,她心裡已經多出了一份安全感和勇氣。
手鍊的事就先這樣解決吧。之後她也會認真給悠悠道歉,至少現在先努力補償。可是另一件事......
含英想起了那支尚未完成的舞蹈。
壓於心底的失落再度湧上心頭,她究竟應該為何而舞?
正因過分在意,才會患得患失。含英始終猜不對那個久遠傳說所遺留的答案,更怕遞出一份錯誤的答案,讓一切都失去意義,付之東流。
如果她一直找不到起舞的動機該怎麼辦,大家會因此失望嗎?只有靜謐的海風與之回應,沒有人能替她做出選擇。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靠含英自己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