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災難——帕彌什的爆發已經度過了數年,地面上的文明基本上已經被摧毀殆盡。
曾經地球的夜晚是比星空更加璀璨的存在,而現在那照亮過無數個黑夜的文明象徵早已消亡,這片大地與海洋在現如今變得比抬頭望去的宇宙更為幽暗。
但在這片漆黑的深淵之上,仍舊有著一顆孤星存在,它虛飾的光芒閃爍著,彷彿一切黑夜不曾到來;它大聲歡笑著,彷彿所有悲劇從未發生。
——九龍夜航船,今夜也依舊在此世漂泊。
我也不怕和你說實話,小姑娘,我這防護漆可是世界政府那邊用的補給品,怎麼說也要這個——
他咬牙切齒地伸出了四根手指,但是看到眼前的少女還是猶豫不定,他決定使出最後的殺招。
算了算了,看小姑娘你是真的有誠意,就當是我倒楣,這樣吧你看怎麼樣……
四根舉起的手指又收起了一根,眼前的少女不禁喜出望外,雙眼都忍不住發光——自然是沒注意到那個商販在惋惜的表情下多了一層竊笑。
太好了~可不能反悔哦!
悠悠剛想接過商販貨物,卻被一隻肥胖的大手搶先將其搶了過去。
呵……就這破玩意也值?你在搞笑嗎?
是你……你這個大騙子又想幹什麼!
悠悠認出他就是之前欺騙了自己差點害死了她的壞蛋,但似乎他根本沒打算搭理悠悠。
這上面世界政府的標誌都還是畫上去的,而且還畫錯了……但是品質嘛看著還不錯,頂多只能值這麼多。
你……!
金滿伸出兩根手指,但是等了一會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又屈下一根手指,去刮著那畫上去的標誌,露出了裡面原本標誌的一角。
我要是你的話呢就趕緊出手,不然要是你的「進貨管道」被誰發現,恐怕都不需要等那些機械體將你丟下船了……
金滿抬頭看了看在夜航船上最高處的廳堂,那裡有著掌握這船上一切生死的人存在。
那個商販的眼睛看著金滿慢吞吞刮著那標誌,似乎都要瞪出血來,最後只能擠出一個抽搐的笑臉。
嗨呀……大老闆有眼光啊,那就按這個價成交吧……請問你要買多少呢?
全部,有多少要多少。
喂!明明是我先來的!!老闆你不要聽他的大話,他在騙你的!!
抱歉啊小姑娘,你都聽到了,我這批貨已經全部賣給這位大爺了,你要不問問他肯不肯讓一點給你……
一旁的金滿彷彿此刻才看到悠悠的存在,斜眼看著她。
買賣是要帶來價值,不是和小孩子玩扮家家的……不過真沒想到你這天真的小鬼還能活著,簡直是浪費里程啊……哼,那個曲大人也是變得夠仁慈的。
不過或者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有那些還沉迷在黃金時代的傢伙們將像你這樣的小女孩的記憶當成是麻醉自己的美酒……
呵呵,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才讓我當時做成了好買賣賺到了第一桶金,所以如果你回心轉意打算把自己的記憶賣掉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我還能給你開個好價的。
悠悠氣得攥緊了拳頭,怒視著這個肥頭大耳的狡詐商人。
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周圍都有那些警戒機械體,不要把別人好不容易幫你撿回來的性命丟掉。
你這傢伙認識含英姐姐?
但是金滿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只是轉身讓手下開始搬運剛買下的貨物。
糟了,再不趕緊的話今晚回家就太晚了!
雖然憋了一肚子氣,但是悠悠也沒有時間在這裡和金滿追究,小小的身軀只得又一頭紮進蜂擁的人堆之中,奮力擠向叫賣聲的另一頭。
我~回~來~了……
悠悠有氣無力地返回了住處,今天的夜航船交易場上實在是有點過於熱鬧,如果不是那個死騙子的話,估計就能早很多回家了吧。
嘎嘎~
名為阿一的力士型機械體看到悠悠回到家裡,晃動著巨大的身軀湊上前來,將手中拿著的一副對聯舉到了悠悠的面前。
哦哦!這是阿一寫的嗎!?好漂亮啊……是含英姐姐教你的嗎?感覺下次船上月度市場開場的時候都能拿去賣了呢~
聽到了來自悠悠的稱讚,阿一搖晃著身軀看起來似乎非常高興。
悠悠你回來了啊,今天有點晚,沒發生什麼吧?
聽到悠悠回來的聲音,含英從裡屋走了出來,看起來是有點擔心。
抱歉……最後還是沒有把含英姐姐你需要的東西買齊。
但是含英只是摸了摸悠悠的腦袋,接過了她手中買到的貨物,擺在了一邊。
沒關係,反正只是為了之後……為了悠悠你所準備的……
雖然悠悠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相信含英肯定是在為了自己所著想。
含英姐姐穿得這麼漂亮,是要出門工作了嗎?是舞臺那裡有表演嗎!?
悠悠的眼睛透出光芒,她憧憬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含英那樣站上舞臺獨當一面,能夠自力更生去賺錢獲得在夜航船上活下去的資格。
含英姐姐也帶上我去舞臺那邊好不好!之前你教我的舞蹈我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了,說不定能夠當個配角什麼的……
含英看到悠悠的樣子,不禁掩嘴笑了起來。
你學的那個樣子,與其說是跳舞,倒不如說是在練功夫雜技……
嗚……我就是學不會那種優雅的動作嘛,畢竟從小爸爸就教我練習武術。
開玩笑的,舞團裡也有很多人對你的評價很高哦。
真的嗎!?那麼……
……還是不行,我已經安排好了,在下次夜航船最靠近九龍的時候,悠悠你就能夠秘密下船返回九龍。
真、真的嗎?!
悠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可以離開這裡,回到爸爸媽媽的身邊。
嗯……所以現在你盡可能不要去舞臺這種人多的地方,之後買賣東西的工作也交給我就好了,不然到時下船的時候會增加被其他人認出來的風險,錯過這個機會可能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了。
悠悠乖巧地點了點頭,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喜訊讓她也有點手足無措。
嗯,我知道了,但至少,讓我幫你化好妝再去吧!
含英笑了笑,在梳粧檯前坐下,藉著燈光,悠悠細細地端詳著含英無比豔麗的面容。
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含英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是嗎……但是作為機械我對於什麼是「漂亮」沒什麼太明確的概念,而且當悠悠你長大之後,一定會比我要漂亮得多的。
悠悠拿著粉撲的手在含英的臉上掃過,留下了淡淡緋紅的痕跡——因為擔心會被發現機械的身份,為了以防萬一,從很久之前起悠悠就開始為含英在上舞臺前化妝。
但就算是現在,悠悠也長大很多改變了很多……就算真的回到九龍,爸爸媽媽真的還能認出我嗎?
我也不知道……但在我看來,悠悠你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沒有變化的是含英姐姐才對吧~無論多久都還是這麼漂亮。
悠悠細緻地一筆筆繪畫著眼線,卻沒有注意到含英眼神中流出了淡淡的悲傷。
是啊……隨著時間的流逝,人類的思想和感情都會不斷地向前變化,但是機械卻無法輕易地做到「忘卻」和「改變」自己的價值……
含英姐姐也一樣嗎?
我也一樣……但聽說在大陸之上,存在著名為「機械先哲」的機械體和他的信徒,他們作為機械體卻有著超越了程式的「心」……如果能夠找到他們的話,或許我也可以……
那含英姐姐也和我一樣回到九龍,找到了我的爸爸媽媽之後我們再一起去尋找那個什麼「機械先哲」吧?
含英露出了笑容,儘管她知道悠悠那幻想幾乎是毫無實現的可能,但卻仍舊忍不住想像起那和悠悠一起在大地上旅行的景象。
但是那不過是個傳說,不知道要多少年,多少十年,才能找到……
嗚,那別說爸爸媽媽認不認得出我了,估計悠悠那時候已經是變成老太婆了吧……好,差不多完成了!
悠悠拿出唇筆,點上了朱紅的顏料,為含英勾勒出豔麗的雙唇——那雙唇顫動了好幾次之後,終於開了口。
如果悠悠你能夠成為構造體的話……那麼無論過去多少年,你都能維持著現在的樣子等到找回你的父母。
構造體……?我也能變成構造體嗎?
悠悠曾經在市集上看到過那些由人的身體改造為機械的構造體,他們被稱為「九龍眾」,是協助曲大人去管理夜航船的左臂右膀,非常的了不起。
可以的!其實我積攢下來的錢也差不多可以為你提供改造,所有改造所需的部件我也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你不用擔心……
嗯,但是……
悠悠覺得說起這個話題的含英有點奇怪,感覺總是言不由衷。
悠悠你不需要這麼快就決定這件事……
化好了妝容的含英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玄關,背對著悠悠,又是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
在中央舞臺旁邊,含英躊躇地看著那位於最高處的看臺。
我本不應該和那孩子說出改造成構造體的事情……她是應該回到她父母身邊的。
但是為什麼……
喂喂,含英小妹!你可是人家舞團的頭牌,客人們都是來看你的,愁眉苦臉的要把客人都趕跑了啊!
注意到的含英笑了笑,瞬間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著一些事情。
嗯,沒事就好……人家還以為又被誰騷擾了,畢竟你的狂熱擁躉也太多了點。
領隊湊到含英的耳邊,壓低了聲線。
之前那個叫金滿的有錢傢伙又來了……還指名道姓要找你。
嗯,我明白了,在演出後我會去找他的……請這樣轉告給他吧。
沒問題~對了這次怎麼沒見到你的妹妹……之前我看她底子不錯啊,我們舞團也正好需要一個做劍舞表演的……
不……她不會再……
領隊還想問些什麼,遠處觀眾傳來了巨大的歡呼,然後又在一聲大鑼震天的響聲之後漸漸停了下來——他們正準備著等待新的節目登上舞臺。
來來來!工作開始了,各位,準備好咯!
領隊高聲呼喊著,穿著與含英一樣花枝招展的舞蹈演員們簇擁在一起,做著登臺前最後的準備。
悠悠……
在夜航船最華麗的舞臺上,舞動的舞姬們一出場便引發了熱烈的鼓掌聲,而最熱烈的掌聲,自然是送給無論是舞技還是容貌都超凡出眾的含英。
含英小姐真可謂是「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雲;傾城今始見,傾國昔曾聞」……真不枉我攢了這麼久的錢啊!
他注意到旁邊有一個看著很面生的傢伙,在看舞蹈表演的時候還帶著斗笠實在是古怪。
喲,兄弟,好像第一次見到你,怎麼稱呼啊?
你可以叫我「搖籃」……
那個自稱「搖籃」的高傲男子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舞臺之上舞動的少女。
她就是含英嗎……
怎麼?你居然不知道啊……她可是這幾年舞臺上最引人矚目的舞姬,說起來我能給你科普一晚上……
男子並沒有理會旁邊還在滔滔高論的觀眾,向旁邊的一個人點了點頭,他便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裝置戴在了自己的耳側。
隨著他的嘴巴開合,在旁人看來毫無意義的語句串合而成的信號穿過了人群,來到了舞臺之上。
嗚……
從未感受過的痛楚在含英的腦海裡直接形成,讓在舞蹈動作中的她瞬間失去了平衡,但是她很快藉著失去平衡的動勢,將動作變化成一個誇張的騰空翻騰。
(這是……我的特徵代碼被外部干擾?)
這意外的精彩演出讓台下觀眾爆發出了雷動的掌聲,卻掩蓋住了台下數個露出了瘋狂微笑的人影。
好!好啊!喂,你看到剛才的那個動作了嗎……咦?人呢?
就在人們都被臺上所吸引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悄悄消失在了觀眾之間。
是的……就是「它」,我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