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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哈啊……咳咳咳咳。
這間聯絡室多久沒用了，這麼多灰。道具組對這個商店場景的維護也太不上心了，咳咳。
算了，無論如何，總算是躲過那群機械體了。讓我歇會兒，呼……
雖說躲在這應該算安全了，也用重物堵上了門口，但現在情況還是不明朗，EMP警棍居然偏偏這個時候壞了。
這情況……太怪了。是駭客攻擊了園區，還是出來什麼強迫機械襲擊人類的新型電子病毒了？
哎，這些東西我就只學了點皮毛，上哪猜去。姑且先切斷整個公園內部的鏈路吧，病毒跟駭客襲擊應該都進不來了。
現在得趕緊連接外界……電話電話……嗯，打不通。
也難怪，不管是駭客還是病毒，能操控那麼多機械體，當然也會切斷與外界聯絡的線路。
備用方案，備用方案。我看看，這裡應該有很多聯絡終端的……
抽屜夾層的急救電話……不通；地下室的消防通訊……損壞；櫥櫃深處的警戒聯絡……報廢。
牆頭小丑面具下的觀眾聯絡終端……
接通。呵呵，這可真是天佑羅蘭……哈，這句臺詞應該在更帥氣的場合說吧。
目前線上的觀眾……太好了，現在還有人線上。
時間寶貴，先篩選掉信號過於不穩定的，從最近的聯絡開始……有了，6875號觀眾。
呵，居然是這位熱情過頭的姐姐。算了，情況緊急，顧不了那麼多了。
真的顧不了那麼多嗎？羅蘭將手懸在終端上，微微一滯。
這樣直接聯絡，可是會直接破壞戲劇，把世界的真相告訴外界。
肯定得被領導罵啊。
……哈哈哈哈，罵就罵吧。違約金還能比命貴不成。
羅蘭苦笑著搖了搖頭，都遇到這種生命危險了還在考慮這個，還真是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來。
只希望爸爸媽媽不要生氣啊。
羅蘭輸入幾個指令，命令傳遞。一名女性的面容出現在全息螢幕上。
咦？什麼？！我是在做夢嗎！
天哪！是羅蘭蘭！羅蘭蘭居然親自聯繫我了！！
你好呀，大姐姐。
依然是那麼聒噪的嗓音，但如今，他必須依靠這嗓音的主人。
嗯……大姐姐，其實，我現在……
噓，羅蘭蘭，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報警是吧，我都明白。
呃？大姐姐，你知道……
當然知道呀，電視上一下黑成那樣，之後連續變化了好幾個攝像頭，但我都能看到你的表現。
在危機中奔跑，躲藏，尋找地方，最後抵達這個聯絡室。這些過程，我都看在眼裡呢！
啊哈哈，感謝您的熱情關注……不管怎樣，不管怎樣，請你趕快報警……
嗯嗯，我知道了。
呼……
鬆了一口氣，大腦也終於有餘力思考當下其他人的情況。
……攝像頭在拍我？難道說我沿途跑來時，節目是在自動播放我的畫面？
啊，是編導在操作吧……謝謝你，編導。希望我們都能活下去。
對，活下去，現在重要的是報警，只要報了警，同事們都能得救，公園裡那些機械體就能被安撫下來。曼也可以很快得到修繕……
——好，那麼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先掛咯。
我說，你們搞的這齣觀眾參與活動也太強硬了，要不是我看你們看得多，我就真聯絡員警了。
……蛤？
我早就猜到了啦，冒險劇又不能看太久，拿末日方式完結也比較好出續集嘛。雖然打著全部真實的廣告，可戲劇性也太明顯了，穿幫的地方也賊多。劇本不行啊，不行。
讓主演直接主動接入，那劇組也不打算繼續瞞了吧。羅蘭蘭你作為主演，我可是很期待你下一部作品的。續集要加油哦。
喂，喂喂？大姐姐，你到底……
哢。信號切斷，羅蘭眼前的全息螢幕只剩下一片空白。
……到底在發什麼神經。
唉，真不該指望這姐姐的。快點找下一個聯絡人……
不過是一個天天幻想奇怪事情的觀眾罷了，羅蘭晃晃腦袋，將方才的話全都拋諸腦後。
返回通訊選擇界面，再次從最近的範圍內開始連續撥號。
第2986號觀眾，不通；第4689號觀眾，忙音……
可惡，這個時候確實沒什麼人看節目啊。再看看內部跟官方聯絡的磁區，希望總控室那裡能有個接通到外面的。
第&^%號觀眾……？怎麼這裡還有亂碼。算了，死馬當活馬醫，撥一個試試。
……通了！？
羅蘭驚喜地接通電路，開啟全息顯示幕，開始醞釀起腹稿來。剛剛求救失敗可能是他表現得太輕鬆了，接下來稍微擠幾滴眼淚，讓人快點報警才是上策。
然而下一秒出現在全息螢幕中的人，還是令羅蘭想好的臺詞啞了半晌。
羅爾莫！？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
羅康洛人格模擬程式已開啟，請設定人格模式磁區，以開啟人格模擬。
人格模擬？什麼鬼？唉，不對，你接通了，就快點幫我報警。
長時間未做選擇，開始執行預設模式。模擬對象：羅爾莫。目標編號78111114：繼續強化羅蘭對於園區依賴度。
哥，好久不見了。
檢測羅蘭心情變化值中……
哥，為什麼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的樣子？演出很累？
別擔心，家裡人都很支持你，他們……
他……們……們們們……
……素材資料出現錯誤，已有資料收集失敗。疑似資料庫出現故障。請重新輸入指令。
……
小莫崽子……你，你這是，在開玩笑吧……？
這是惡作劇嗎？你搞了個AI模擬你，在惡作劇對吧？
別玩啦，哈哈哈，老哥我，現在可是危機時刻啊。
未檢測到資料庫重連，請重新輸入指令。
……
再次接通，重新撥號。反覆嘗試。
請重新輸入指令。
請重新輸入指令。
請重新輸入指令……
哈哈……哈哈哈哈……這是什麼鬼玩笑……
啪嚓。羅蘭猛地一拳砸在操作面板上。熟悉的臉龐一下化作亂碼，破碎在空氣中。
我死追著一個AI模擬的玩意，說了這麼久的話，還把他當做我的弟弟……？
這也是園區的安排嗎？哈哈，可笑，真可笑……
……可惡，可惡。可現在關注的不是這個……
現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對，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活下去最重要。只有活下去，才能繼續追求人想要追求的東西。
我怎麼可能放棄……我還有，想實現的願望啊……
快想想，還有什麼辦法，還有什麼辦法……對了，社交網站。登入官方帳號求助，多發幾條，總會有人能看到。官方風評炸了就炸了吧，【嗶——】的。
網際繞行，撥碼連接……接通了，老舊的辦法居然還挺有效。趕緊登入網……
網站不存在？怎麼可能，重輸一次……還是沒有。
……該不會連這網站，都是AI模擬出來的？
模擬，模擬，之前模擬羅爾莫的AI跟我說的那個社交網站的功能變數名稱。我就不信這都能找到——
——好吧，我信了。
園區到底是什麼思路，才會為了騙人，甚至架設了一個假網站……
……先求救吧。搜尋羅康洛娛樂公司，官方帳號。
已檢測到帳號。帳號網址連接……檢測到默認廣告。
《全息演員訓練營》30秒廣告。開始播放。
……什麼廣告？
——Hola amigo！
在這黃金一樣的時代，你是否已經看膩了機械體炫技又沒有緊張感的表演？你是否已經看膩了頂替演員毫無感情的塑膠演技？不用擔心，在這裡，我們能將最真實的一面展現給你！
沒有炫目的特技表演，沒有程式驅動的假像，沒有虛偽的剪輯。只有全程直播，人類主角在這妙趣橫生的電影世界裡，最真實，緊張的反應！
這聲音……
奈芙緹……哥？
當羅蘭勉強辨認出廣告中低沉的聲音時，全息螢幕上也適時冒出了那張熟悉的面龐，臉上擺著他不曾見過的表情。
喲！喲！歡迎來到我們的真人秀現場，我是大家熟悉的奈芙緹！
如大家知道，我呢，就只是一介機械體。就算我有著這口模擬的低音，我們也都是被程式操作，只會按照程式表演的人。換句話說，是假人。
那你們知道什麼，才是真實的嗎？
——那答案當然是，我們親愛的，羅蘭！
我們的真人秀，《全息演員訓練營》，現正舉辦周年慶！只有主角羅蘭一人的巨大攝影棚！沒有任何其他人類的影響！從童星到巨星，羅蘭作為演員多年的成長都在你面前！
歷經數年，現正在為真實與虛假而煩惱的羅蘭，即將踏上巨星之路！而我，奈芙緹，將會作為他最忠誠的同事，為他的理想保駕護航。從今往後，羅蘭的戲劇生涯，到底會又怎樣的變化？真是讓人期待不已！
享受刺激的故事，享受絕對真實的體驗，享受在生活中的答案！這裡，就是我們的真人秀！這場絕對真實的故事，才是這個時代該有的藝術！
Damas y caballeros（女士們先生們），好戲要上演咯——！
啊……啊……啊……
最後，歡樂度假，刺激生活。娛樂領導者……
廣告影片中，奈芙緹高昂的話語，熟悉的臺詞，如同冰冷的水，衝著羅蘭的頭頂灌來。
水平面從腳底一點點升起，爬過他的兩膝，腰肢，胸膛，脖頸。
他身體冰涼。
嗚……嗚……嘔……
冰冷的眩暈感沒過了他的大腦，如同在拉扯著他的胃部，劇烈的嘔吐欲直接從喉嚨中冒出。
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了，每次強行重啟曼達斯提時，他都必須這樣忍受一輪如同要將胃部都吐出來的噁心感。
螢幕上廣告已接近尾聲，一大串的評論驀地從羅蘭眼前劃過。在刹那間捕捉到的畫面裡，羅蘭瞥見了數個熟悉的ID。
誇讚，豔羨，期盼，憂慮。流動的評論，裹挾著無數情緒向羅蘭衝刷來。相似的內容，相似的語氣，但其指向早已不是那個虛幻的羅蘭。
啊，是了。要搭建一個大攝影棚，瞞過一個活生生的人類，還計畫要撐上幾十年，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如果讓那個人，以為自己是欺騙別人的一方；讓他以為，那些無處不在的攝影機並非對著自己，觀眾看的都不是自己，那可就簡單多了。
用高度飽和的工作擠壓掉時間，以複雜艱深的思考擾亂心神，再架設一些偽裝成「外界」的東西，那個人就不會懷疑，自己才是局中人。
為什麼……為……什麼……
數秒，廣告在觀眾的一片歡呼聲中結束。羅蘭發覺自己的肢體還能活動時，首先活動起來的，是他的手指。
不，不，沒關係了。被騙也沒關係了。現在，我只要考慮怎麼活下去……
對，就算都是假的又怎樣，這都是園區搞的鬼吧，出去告，【嗶——】的告死他們。外邊還有我真正的爸媽，還有羅爾莫。只要活下去，就能見到他們……
現在這情況，我也不可能登入官方帳號了。但廣告裡說園區裡只有我一個人類，那肯定有個關於我的合約存在電腦裡。家裡人的聯繫方式與住址，都應該保存在合約裡……
合約，合約，只有我一個人類的話，應該很好找……破解掉園區裡的加密防火牆，很快就能找到……等我啊，小莫崽子……
這可是我拼了全力才維持的人生……為了那個目標，我付出了那麼多苦工，決心，痛楚……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假的……
告訴我，不管是誰都好，求你告訴我，剛剛這都只是一場戲，只要出去了，就能結束的一場戲……
防火牆破解，加密區大規模破損……陌生訪問，通過。
成了。
加密檔，搜尋結果，一個。
加密解除。「是否確認打開？」
"密碼確認$^%&^Ttg798F&^,打開中^N78b"
《關於全息公園培養基地的就職合約（《羅蘭的全息演員訓練營》項目）》
甲方：羅康洛娛樂（全稱：羅康洛^%*^DFC^&hc&%YCT67FDC
乙方……乙方……
哈……哈……是啊，我怎麼會想不到呢。
身後的大門驀地被推開，堆積在門口的重物彷彿空盒般被擊飛。
回頭望去，門口被破開一個洞，很狹窄，甚至不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但足以讓羅蘭看清，那洞口處聚著一大批機械體，每個都在奮力往那小破洞裡鑽，朝著洞內的羅蘭嘶吼。
縱使面部已經殘缺，眼瞳已經被鮮紅佔據，羅蘭也從那翻湧的機械海中，一眼就認出了跟自己合作無間的同事們。
奈芙緹哥……奧米姐……編導……
哈哈，哈哈，是啊，你們，一直陪伴著我，關心我，欺騙我的你們，都是機械體啊。我說，該不會小莫崽子的AI都是你們做的吧，哈哈。
不止那些，至今為止，我喜歡的玩意，作嘔的玩意，堅持的玩意，憧憬的玩意，全都是你們做出來的假貨，對吧？哈哈，哈哈哈……
關掉終端，羅蘭沒有立刻背門逃跑。相反地，他雙臂輕舉，腳步，有禮有節地向門口迎去，仿佛高貴的騎士在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我看到啦，你們手上的東西，好像很危險啊。不是戲劇道具，是真傢伙吧？
好啊，好啊，來，給我來上一下吧……
什麼都沒能留下，名字，經歷，過去，全都是假貨。這麼無聊的人生，早點謝幕不更好嗎？還能跟你們一起，嗯，真是最理想了。
門上的洞口被破壞，衝在最前端的機械體們爬了進來，逼到了羅蘭眼前。或許是因為程式錯誤，羅蘭好像能聽到他們在重複著語焉不詳的句子。
羅蘭，不對，不對，剛剛那個語調錯了！記住，從腹部這裡開始運氣！
是奧米在指導他演出時說的話，那時她手裡的臺本卷成一束，她就拿那束臺本指著他的腹部，厲聲呵斥他。而她現在手裡舉著的鐵棒，大概也會像那樣捅進自己腹部。
羅蘭，第HZZ號場景，快快快快快……
每次編導催促羅蘭趕場時，都是這樣急促的語氣。從耳機裡聽來，簡直就像是兩把刀刺進耳膜。而他如今兩手插著的利刃，大概是要像當時那樣插進自己耳朵裡。
羅蘭，現在我，希望你，起碼能，睡個好覺……
哈哈，奈芙緹哥，別人都在說正事，怎麼就只有你這麼溫馨啊。
搞得好像你真的記住了我一樣，真是的……
奈芙緹手中只舉著一把簡單的小刀。他體型那麼粗壯，羅蘭一直以為他衣服下面都是緊實的肌肉。但從破損的外殼看去，裡面的機械構造非常簡陋，留著大片的空間。
或許，實際上他的力氣也只舉得起一把小刀吧。多麼滑稽的騙局。
羅蘭這麼想著，閉上眼，朝同事們的方向跨了一步——
然後，被從側面撲來的影子推去了一旁。
呃……
羅蘭撞在牆上，肩膀疼痛得像是被卸了一塊。但毫無疑問，他還活著。
……曼？
回頭，站在自己所處地方的，是那個機械體警官。被利器刺穿的身體邊緣，露著羅蘭熟悉的機械部件。
哈哈，曼，這身手這可不像你啊，要下手也稍微乾脆點嘛……
……騎士，有難，國王自然，要出手相助。
記錄……回憶，生命，必須，保留，留存。
……？
保護，「羅蘭」，的所有。
是「曼達斯提」的，首要，任務。
……
快，逃……
我的，騎士……
……嘖！
退開一步，退開兩步。羅蘭猛地轉身，狠狠撞上身旁的貨架。偽裝的貨物連著鐵架散倒一地，堵上了那小小的破口。
他沒有仔細看身後機械群的表現，只是轉身從另一出口奔跑而出。
快逃……嗎？
要逃到哪裡去？他不知道園區哪裡還安全，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
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只是一直跑，無頭蒼蠅似的玩命奔跑。每邁出一步，都恨不得要馬上撤回腳步，每次加速，就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把身子扯回到原來的速度。
羅蘭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在奔跑，只是在折磨自己，最終目的就只是要把自己體力耗空一樣。
雙腿漸漸被澀滯感填滿，在陣陣痛楚中，理智與思考反倒清晰起來。
方才瞥過一眼的畫面，碎片般的語句，於腦海裡逐漸拼湊。
「甲方將向乙方每月支付款項……」
「乙方認可並承諾，合約生效期間，不得與商品（特指羅蘭，下不贅述）產生任何形式的聯繫。」
「在合約生效期間，有關商品發生的一切事件，都不受乙方過問。」
「在有必要時，乙方有義務為AI模擬人格訓練提供相應素材，以確保商品的安定。」
種種條款下，乙方的簽名，即使他已多年沒見過，也能輕易認出。
爸爸……媽媽……羅爾莫……
AI模擬人格，全息影像，變聲。在通訊時模仿家人，在必要時播放錄音。營造一個家人環繞的幻覺，太容易了。真正的家人，還能樂得清閒，在遠處的電視坐看這一切。
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賣他們一個好價錢，有沒有讓他們生活好上一輪？
不知道，他們看我的演出，會是什麼表情？
哈哈……當然會笑的吧。
騎士？演員？還說什麼追求的過程才有活著的實感？
到頭來，追求的東西全都是假的，不過是一個被眾人戲耍，嘲弄的小丑。
一齣好戲，真是一齣好戲啊。
看到這麼精彩的表演，怎麼可能不會笑呢？
羅蘭高聲笑著，繼續奔跑。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腳步開始踉踉蹌蹌，兩臂擺動的幅度像是要將自己身體掄出去。
呼吸已經支撐不起超負荷的運動。每吸進一口氣，都仿佛是吞進了個膨脹的氣球；每邁一次腿，積滿乳酸的肌肉便會拉扯般地疼。
哈啊……哈啊……啊。
終於，倉皇的腳步被絆倒，整個身子一下摔地上。積累過多疲勞的身體，再沒起身的氣力。
身後，機械摩擦的聲響在步步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