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忽而響起了宛若風鈴的旋律。
樂曲流淌著,編織成金色紡線,垂入支離破碎的夢鄉,指引意識走出酣眠,重新擁抱現實的溫度。
嘎——
夢見什麼了?快拿筆記下來!
不然等會你忘了,涅緹婭又得折騰老子,老子這一身飄逸瀟灑的秀髮可禁不起薅了!
簌簌的風沙聲環繞著四周,朦朧的光景中,一隻渡鴉正停在自己的肩膀上,嘰喳吵個不停。
行,聽你的,老大。
頭頂怒風呼嘯,將篷布撕扯出沙沙的聲響,自己正靠在巨岩的陰影中小憩,面前是一片破敗的營地,正在陽光曝曬下戰慄扭曲著。
抱歉,被吵醒了?
熟悉的身影邁過散落在地的枯草與碎石,緩緩走入陰影,半蹲在自己的身邊。
附近沒有別的東西,就用了我的披風。
他用眼神示意著,看向蓋在自己身上的紅色布匹。
他微微頷首,笑著回應自己。
人類真奇怪,做夢的時候身體居然會變涼,老子也想體驗體驗!
……剛剛就想問,這隻烏鴉是?
老子叫摩利甘!是渡鴉!不是烏鴉!
行,聽你的,老大。
……魔寵?
看到自己沒有詳細解釋下去,渡邊也很知趣地沒有追問。
距離鏽軛鎮還有半天的馬程,如果運氣好,我們很快就能追上鋼鐵軍團了。
他緩緩坐在身旁的空地上,攤開了鋼鐵材質的左掌。
一枚纖巧的金色懷錶正靜置其中,表面的鎏金紋理十分精密,看起來不像是災變時代的產物。
這是我父親的遺物。
喀噠一聲,渡邊打開金色懷錶,營地中驀地響起了熟悉而悅耳的旋律。
表蓋上貼放著一張黑白的戰場合影,畫面左邊是一位女性,中間一個男人相貌神似渡邊,另一位看起來更為魁梧,眼神中透露著堅毅和凌厲。
左邊的是鶴,我的母親。至於右邊……
鐵殤,原鋼鐵軍團副統帥。
渡邊眉頭微蹙,凝重道出了仇人的諢號。
矛隼、鶴……也就是我的父母,他們和鐵殤早在災變時代前,就一併被稱為「燼焰三傑」,一同率領鋼鐵軍團對抗來自混沌之創的惡魔。
災變降臨後,人類的敵人從地獄變成了聖堂,但即使是面對更加嗜血兇殘的天使,鋼鐵軍團保衛人間的信條也從未動搖。
……我的母親,也為此戰死沙場之上。
他短暫地沉默著,伸出手指,隔著一層薄玻璃,輕輕撫拭那段軍團昌盛的時光。
那個曾經單槍匹馬殺入地獄的鐵殤,在一場殘酷的戰鬥中受到天使長控制,淪為了潛伏在軍團內部的聖堂眷屬。
……再接下來,就是我和你講過的故事了。
契約是刻印在人類靈魂之上的魔咒,它會激發起宿主內心的某種慾念,並最終與其融為一體。就像你我之間的血契一樣。
比起受到了聖堂操控,更形象的說法是……天使的烙印已經徹底吞噬了鐵殤的良知,滲入了他的骨血之間。
所以,除非能夠殺死他本人,否則我們永遠無法中斷鐵殤與聖堂的聯結,阻止他繼續協助天使作惡。
這是渡邊查閱無數書籍,並與鐵殤親身交鋒後得出的結論。
……我會親手斬斷鐵殤身上的契約,不只是為了我父親,還有千千萬萬犧牲在惡魔與天使手中的戰士與同胞。
這是一場自由反抗奴役的戰爭。父輩們用鮮血鑄就的旌旗與利劍,絕對不能以這種方式折斷。
騎士遠眺著猩紅色的天空,伸出了手,將永恆的烈陽攥在掌心。
如今的他,已經從自己這裡獲得了足以抗衡聖堂眷屬的惡魔之力。
你呢,血契者,你又是為了什麼而捲入這場戰爭?
渡邊側頭望著自己,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樣嗎,也難怪你借用了這個名字。
你的綽號,「灰鴉」。
鋼鐵軍團的初代統帥、前災變時代的人類英雄——「灰鴉」。
奇怪,那是自己從未聽聞過的傳說。
……?
聽到自己的回答,渡邊的臉上流露出了少有的驚訝。
那你的名號是從誰那裡繼承來的嗎?就跟鋼鐵軍團的頭銜一樣。
……奇怪。
在那之前呢,你是怎麼獲得這股力量的?
……請你……
努力回溯著更深處的記憶,一點點從破裂的碎屑中拼湊出答案。
……這便是成為血契者的代價。
…………
不論如何嘗試深入回憶,回應自己的都只有一片虛無的空白。
有關過去的一切都彷彿被掩埋,只有對聖堂的仇怨仍在綿延,驅策著自己繼續向前。
再或許,遺忘本身,可能就是自己正在承受的「代價」?
會和你的那位「伙伴」有關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停在自己肩頭的機械渡鴉。
先前劫持地獄列車時,自己被天使長重創瀕死,正是她及時出現,幫助自己逃出生天。
而在更早之前,她便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出謀劃策,協助自己實施推翻聖堂的計畫。
雖然在自己破碎的記憶中,並沒有更多與她相關的回憶,但不論從哪種角度來看,她現在都是一名值得信賴的盟友。
……聽下來,你的過去還縈繞著許多謎團。
二人默然,悄悄沉寂在席捲世界的荒風中。
父親曾對我說過,前方的道路越是恢弘壯闊,就越要回頭看看走過的路,否則你一定會在追尋終點的途中迷失自我。
我也許沒資格置喙你選擇的道路,但倘若未來你有需要,我可以留守在你的身後,提醒著你前進的方向。
他側過頭來,把手輕輕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軍團的士兵,絕不薄待有恩之人。
老大!緊急狀況!狀況緊急!
肩上的渡鴉突然扯著嗓子叫喊起來。
天使——!
天使巡禮者來了!
兩匹棕色的駿馬牽引著馬車,全速疾馳在荒頹的山谷中。
駕!駕!
在馬車後方,響動著宛如地震的轟鳴。那震天動地的聲響,遠遠蓋過了馬蹄和車輪跨越砂石的篤篤聲。
屠殺!!屠殺!!
眼球,手指,毛髮,屠殺!!
十數隻皮膚白皙的巨型生物匍匐在地,追隨在馬車掀起的煙塵之後,手腳並用地快速爬行,逐漸縮短與獵物的距離。
不行,要被追上了!!
可惡啊啊——怎麼會遇到這麼多天使,難道鎮子也被「標記」了嗎?!
呃……啊啊……!
青年身後傳來陣陣顫抖的嗚咽。
這……這才剛八個月……
先、先生!請問車能再開穩點嗎?她……她快要生了!
請再堅持一下,就要到鏽軛鎮了!
馬車猛然爬下陡坡,整個車廂都喀拉拉地搖晃了起來。
——嗚啊啊!!
殺死!!!腐爛!!!
彷彿亢奮於獵物的哀嚎,巡禮者們忽而爆發出駭人的嘶嚎,慘厲地迴盪在峽谷之中。
……該怎麼辦才好?
青年側臉看了看放在自己身側的火槍,木質的槍托上,雕刻著一隻雙頭鷹的紋章,器宇軒昂。
如果是渡邊先生……
他深呼吸,伸出手,攥緊了自己的武器,朝著車內呼喊。
喂!你來牽住馬,我——
嘎——!!
渡鴉的尖嘯倏地響徹山谷,打斷了青年的話語。
轟——
馬車衝出山谷的瞬間,爆裂聲在身後轟然響起。
地動山搖間,兩側山麓上的巨石有如雪崩一般滾滾而來,馬車後方的道路將攔腰截斷。
什麼?!
青年怔愣地回望身後被封堵的山谷,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嘖,管不了了,先撤回鎮上!
駕——!
嘎——?!
咕呃噗!!!
衝在最前方的巡禮者剛剎住腳步,就被緊隨其後的天使推搡著撞上巨石,砸了個血肝腦塗地、粉身碎骨。
埋伏!撤退!撤——
轟——
就在天使大軍陷入混亂時,又一聲轟鳴在它們身後響起,如同悶雷一般,迴盪在空蕩蕩的山谷之中。
遠方的漫天塵埃中,一具渺小的人影緩緩浮現。
……
只有一個!!
殺!殺!
雪白色的巨人們重新組成軍勢,朝著山谷另一側的
宛如狼群撲向落單的羔羊,巡禮者一路衝去,腳下發出撼天的巨響,將途中的碎石碾為齏粉。
就在距離獵物只有不到百米的距離時,籠罩著山谷中的濃煙幾乎徹底褪散。
幾十桿火槍從中露出身形,猩紅色的金屬光澤反射著耀眼輝光。
天使們……
惡魔騎士微微抬頭,舉起手中的利刃,指向了宛如潮湧的敵人。
準備好——
迎接戰爭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