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理解,無法言語,無法認同。
即使再怎麼難以解讀,此刻還是能從他們身上看出來以上幾點。
被束縛的機械體們並排而坐,目視前方,卻一動不動,就像是已經耗盡了所有能源一般。
在他們前方,是一幅巨大的畫布、從自己所在位置看去都需要微微抬頭才能夠將整幅畫收入視界當中。
至於對這幅畫的感覺,自己也和那些被「強迫欣賞」的機械體一樣,光是看,就已經快要耗盡全力了。
然而里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講解著,他就像一名頗具耐心的教師一般不緊不慢地漫步在講台之上。
能夠看出來嗎?這裡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嗶——】,我看出來個鬼。
終於有一位機械體無法忍受地喊了出來。
纏繞在他身體上的束帶開始吱吱作響,但終究因為泳池機械體在設計之初就沒有考慮過戰鬥性能,導致他的掙扎只是徒勞的無用功。
這位……流派首領,要是看不懂可以直接詢問我。
那個,里先生,這位可是幻想機械印象派的首領,直說看不懂的話,會不會太傷他了。
我傷你【嗶——】個頭!
感覺那名覺醒機械的頭部都快要冒煙了,背後的小型顯示器上更是有字串不斷跳動,看樣子像是機體程序氣到報錯。
我問你,你知道你自己畫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嗎?!
里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對方……
我的視覺感測器還沒壞!
里又看向馬克,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對方始終背對著畫布,直到現在都沒有轉頭去看一眼。
於是里只好自己回答。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些並不是我畫的,而是由我編寫的程序繪製。
不,這不是那些程序的錯,哪怕是隨機在畫布上生成像素點也得不到這宛如地獄景象般的繪圖。
覺醒機械身上安裝的測距儀照射出可視光線,直指畫布右上角。
這長著歪歪扭扭的翅膀且外表模糊的存在是什麼?
是按照幻想機械印象派手法畫出來的馬克。
馬克強忍著回頭的衝動,繼續目視前方。
這個,這三個像是感染了病毒的提線木偶是?
按照超現實機械野獸派繪製的我以及兩位機械體。
像是各種立方體揉在一起的肉團?
那是多維機械立體派用在指揮官身上的成果。
這些怎麼可以混到一起?!
……
我認為,既然想要用藝術來贏下這場「戰爭」,就要將各個流派的風格都運用上才行。
只有這樣才算是與所有流派逐一交戰過,由此獲得的勝利也才能夠被稱之為堂堂正正的勝利。
打擾一下。
臉部顯示器閃爍「雪花」的覺醒機械,像是剛剛緩過氣來一樣坐直上半身,向里發問。
為戰鬥設計的身軀,此時即使是被束帶捆住也極具威懾力。
看來我們總算找到為何這幅畫作看起來像是一具空殼一般的原因了,是因為這僅僅只是由程序繪製而成的嗎?
這樣子可不行。
對,我們不贊同這種沒有靈魂的畫作可以獲勝。
……
里猶豫了一下,很快又像是想起什麼,決定開口詢問。
可是,從嚴格意義上來講,由你們來創作的話不也算是程序繪製而成的嗎……
……
……
我是不是問出了什麼不應該問的話。
滴滴滴——
覺醒機械那象徵頭部面孔的顯示器上,像素點熄滅後又重新亮起,迅速重組為哭泣的表情。
金屬軀殼不斷撞擊地面,被束帶束縛的足部,就像是脫離水面的魚類尾鰭一樣來回撲騰。
這副軀殼裡也是擁有著很多事物的啊可惡!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繪畫的靈魂啊?!
你們人類不也是蛋白質水無機鹽之類的東西混合製造的嗎?為什麼要說這麼傷人的話?
稍等一下,我並沒有那種意思。
你肯定也認為這場「戰爭」只是扮家家酒對吧,對的吧?
程序也是可以編織出靈魂的啊可惡。
我們絕不認同讓這種畫作勝出……
伴隨著機械體們以怪異的姿態撞到一起,場面瞬間亂作一團。
哎呀哎呀,老大,怎麼一個個的都像是小孩子一樣鬧起來了。
咦?幻想機械印象派怎麼被壓制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新多維機械立體派各成員迅速上前,將被束縛住的覺醒機械們逐一從混亂之中拖曳出來。
然而,這似乎並沒有起到紓解衝突的效果。
「啊,是誰把我的天線踢歪了。」
「不要撞我的螢幕啊【嗶——】」
你們這樣子是分不出勝負的。
遵命,這就閉嘴。
嗯……好。
……
直到夜幕降臨,這場從動亂中誕生的動亂才徹底停息下來。
多虧了及時趕到的駐守部隊成員以及願意前來幫忙的機械體們,大家一起聯手,總算沒有讓事情朝著無可挽救的方向發展。
哇,哇,哇,哇。
馬克因此獲得了一條嶄新的手臂,用以替代在混亂之中被拆卸掉的那隻。
此時他正一邊旋轉它,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這來自空中花園的造物。
工程部隊的成員們也開始忙碌起來,著手恢復城市內被破壞的基礎設施。
……
里猶豫著,雙眼不由自主地看向其它方向。
里堅持抵抗了一小會,最終還是選擇嘆出一口氣,帶著歉意的口吻回答。
抱歉,指揮官,我搞砸了。
我不應該直接說出那種話的。
原本是想開誠布公地與對方交談試試看,沒想到竟然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指揮官?
指揮官這是在安慰我嗎……
不,不是的,如果不是里的坦誠相待,我們也不會了解到覺醒機械們的想法。
他們對藝術的執著程度遠超空中花園的設想。
……
里先生,這位人類說的對。
馬克也在這時候停止了對手臂的研究。
那些傢伙反對的是里先生的繪畫方式……
但並沒有誰反對里先生「想要把大家都畫到畫裡」的想法吧?
把康斯塔雷耶的大家都畫到一幅畫裡,偉大的馬克認為這樣做明明很棒才對。
所以說,現在是要……
我們一起重新畫一幅吧,這一次就靠我們的雙手。
馬克能夠感受到里先生的真誠,因此決定在這幅畫作裡留下偉大的馬克的痕跡。
與此同時,新多維機械立體派的成員們抬著捲起的畫布,來到里的身旁。
這是……
新多維機械立體派的第一幅畫作,我們成功從亂戰之中搶救出來了。
這一次我們也會來幫忙的,所以放心吧老大。
不知道是出於馬克自吹自擂的緣故,還是因為一眾被顏料染得五顏六色的覺醒機械,里展露出了有些生澀的笑容。
拍拍里的肩膀,以示鼓勵。
指揮官當然必不可少,畢竟你可是新多維機械立體派的藝術領袖。
設想一下自己被迫站到講台上就藝術發表演講的情景……估計並不會有趣。
話說回來……
既然這座城市如此在意藝術,應該會有具備相關功能的展覽設施才對。
里先生是說藝術展嗎?
康斯塔雷耶的藝術展覽可是二十四小時無休止舉辦的,我這就將位置發送給你。
是的,我想進一步了解覺醒機械們的藝術。
他們是用怎樣的目光看待自己的,又是以怎樣的目光去看待他人。
人類對於他們而言意味著什麼,這座城市,這個世界對他們而言又意味著什麼。
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調查,我想,那些作品會給我答案的。
指揮官要一起來嗎?
指揮官在的話一定能夠提供很有價值的意見。
里的目光中充滿決意,他意識到這次的「動亂」是無法用其它手段強制解決的。
他要去完成那幅畫作,將想要傳達的事物融入其中。
拿出自己的個人終端,編輯好一封信件,發送給藝術協會。
即使暫時無法做到相互理解也沒有關係。
只要嘗試著去坦誠相待,總有一天能夠穿過名為隔閡的高牆,觸碰彼此的心靈。
在此之前,只需要盡力去做就好。
哪怕渺小如螢火般的光輝,也要傳遞出去。
心意是能夠慢慢積累的,他們總會悄然無聲地聚集到一起,於無數旅途交匯的前方化作篝火。
直至有誰被這道光芒吸引,駐足,觀望。
拂去過往的塵土,向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輕聲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