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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鎖定這座基地的坐標後，比安卡安排清理部隊的其他人在各個入口用分散攻勢削弱可能的守衛力量，自己則跟卡列尼娜同行，潛入基地內部。
這座基地似乎已經處於半廢棄的狀態，但其中應當還有一些有價值的線索值得搜尋。
漫長的走廊內除了卡列尼娜與比安卡再無他人，唯一的聲響便是二人腳步濺出的回音。
抱歉，卡列尼娜。我之前就應該告訴你的。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
忍受了久久的沉默後，是比安卡率先開口。
其實之前我隱隱約約有猜到一些，和部隊裡的人閒聊的時候，他們也會講清理部隊的傳聞。
所以，我也能理解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說。
但不代表我沒生氣！
嗯，我明白你的心情。
卡列尼娜，我……
與之同時，刺耳的警報聲響起，整個走廊被警示燈染成矚目的紅色。
看來其他人遇到了一些情況，加緊腳步，卡列尼娜。
跟隨著用終端掃描出來的地圖模型，比安卡很快找到了最深處的中央實驗室。
這裡的電子鎖很複雜，我的機體算力還不足以破解它——
用不著這麼麻煩，比安卡，退開！
卡列尼娜手上的火炮開始聚集熾熱的火光，在一陣巨聲的轟鳴後，實驗室的大門直接被熔毀出一個大洞。
咳……咳咳……
等待濃煙散去後，卡列尼娜率先穿過門洞，昏暗的實驗室內只有應急燈常亮，一名消瘦的研究員正站在終端前，似乎在用紙筆計算著什麼。
不行……失敗……失敗、失敗失敗……所有的算式都得不出結果，之前的實驗數據一點用也沒有——
可惡……沒有時間了，再排查一遍所有用到的公式……一定……我一定能找出是哪裡出了問題……
時隔已久再聽到那個聲音，卡列尼娜有些茫然。
懷斯……？
原來是他……
原科學理事會研究員懷斯·蓋爾，立刻停止你的一切行動，雙手舉過頭頂，轉過身，讓我能看到你的眼睛！
比安卡舉起弓，對準懷斯的背影。
像是聽到終場鈴聲響起的應試考生，他愣住了。鋼筆從他的手中滑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已經結束了嗎。
在那之後，懷斯似乎恢復了平常的神態。他雙手抱住後腦勺，平靜地轉過身來，看向正盯著他的卡列尼娜與比安卡。
懷斯……你……
卡列尼娜仍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那個冷峻的男人面如死灰，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卡列尼娜的出現。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懷斯·蓋爾，自從你在空中花園消失後，清理部隊就把你列入了嫌疑名單，但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你在這裡做什麼，是誰資助了這個地面基地？
你說話啊，懷斯！
卡列尼娜憤聲甩出手臂上的火炮，在實驗室的牆壁上砸出一個重重的凹痕。
卡列尼娜……呵呵，上帝或許真的在跟我開玩笑。
居然迫使我在這種時候，去相信「命運」這個字眼。
身為卡農博士最後的學生，寰宇技師工會的成員，你為什麼要做出背叛空中花園的行為，策反工程部隊的構造體？
不要誤會，我對操弄人心沒有半分興趣。環境迫使他們這麼做，僅此而已。
我也只不過是想利用這裡的設備和資料，完成未竟之事。
什——
你原來是爺爺的學生……？
為什麼一直都不告訴我這件事！？
接連的衝擊性事實讓卡列尼娜變得相當躁動，但她強行壓下那些複雜的心境，只希望懷斯能為她一一解釋明白。
不要衝動，卡列尼娜。你忘了嗎，憤怒不能改變任何事，我很早就教過你這點了。
正因為我是博士的學生，我才要做出這些。
我是苟活者，是水準不夠的平庸之人。
我沒有才能，所以我沒被選上參與老師最後的實驗。我的同門前輩們，他們都為了「那個實驗」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卡農博士最後也成了那副樣子。
他們為空中花園，為地球……為全人類做出了如此偉大的貢獻，卻連被記住名字的權利都沒有。
他們的事業還沒有完成，然而科學理事會卻叫停了我的研究，不允許我繼續堅持那個方向。
那麼，我也只有依靠空中花園以外的人了。
那是科學理事會認為原先的實驗方向過於危險，考慮到科研人員的安全，才會禁止你繼續深入下去。
是嗎？但科學不是被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束縛住的事物。
科學家是人類為了探究真理而被挑選出的祭品，而我們早就接受了這樣的使命。
卡列尼娜，你遲早也會走上這條路。你的天賦很高，高到讓我羨慕的地步。
他們抹去了有關卡農博士的一切資料，但總有一天，你會接觸到它們的。
卡農博士當初選擇收留了你……那我就必須代替他完成對你的栽培，好讓你去實現他的期望。
呵呵……到頭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種微不足道的事。
……不對。
你錯了，懷斯。你什麼都搞錯了！
爺爺才不是為了想把我培養成什麼科學家才收留我的，他從來沒對我有過什麼期望。
他不過是在貧民窟裡救了一個快餓死的小女孩，希望小女孩能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而已。
「爺爺的孫女」也好，「工程部隊的卡列尼娜」也好，這些都是我自己選擇的「身份」。
爺爺讓我知道了科學所具備的力量，但怎麼去運用這份力量，都是只有我能決定的事！
所以，不要裝出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我老早就討厭你這糟糕的性格了！
……
還有，你所做的……才不是什麼「微不足道的事」。
你也完全沒必要把自己逼到這副樣子！
……卡列尼娜，你還什麼都沒有經歷過，所以你不懂。
能做出選擇的往往不是個人本身，你所置身的世界決定了你會怎麼做。
你感受不到太陽的引力，但引力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你。
然而少了誰，地球依舊照樣繞著太陽轉。
哪怕是察覺到這點的人，也無法靠自己做出任何改變。
結果，人也只能順從著「引力」，被牽引著奔赴結局。
你總有一天也會面對它，到那時，你會明白，作為技術人員所需要背負的「命運」，以及當你不能實現它時所產生的懊悔。
……明白？
卡列尼娜咬著牙， 牙齒摩擦發出酸澀的聲音。
我明白個【嗶——】！
我之前不會明白，以後也不會明白。
我不理解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我不想明白，也不可能明白！
就算真到了你說的那一天，我也不會被你所說的「引力」擊垮。
我會做出自己的選擇，無愧於我自己的心。
她斬釘截鐵地宣言道，與這位過去的導師劃清思想上的界限。
……
……是……嗎。
他在下一秒突然開始痛苦地抽搐起來，黑紅色的鮮血伴著劇烈的咳嗽濺出，整個身體也因體力不支半倒在地上。
你——
卡列尼娜這才發現，眼前的懷斯已經被帕彌什病毒感染，紅色的瘀斑順著血管爬上他的脖子，這幾乎是相當晚期的感染症狀。
比安卡，血清！你有帶血清過來嗎！？
不，但如果從最近的補給點那裡——
不必白費功夫，我計算過自己的死期，血清這時候已經沒用了。
我的實驗沒有得出任何成果，他們放棄了這座基地，也放棄了我。
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再搏一把，可惜沒有成功。
懷斯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這名科學家眼中，代表生存意志的火焰已經燃滅了。
最後再給你們一個忠告。
你們能這麼輕易地找到這裡，只能說明，你們已經踩進了陷阱。
聽到懷斯的話，比安卡沒有第一時間詢問為什麼，她敏銳的直覺已經告訴自己大事不妙。
警報聲愈響愈烈，她立即調出自己的終端。
清理部隊所有人聽令，立刻撤出這片區域！
比安卡，我們要把他帶走！
卡列尼娜，離開這裡。
懷斯對卡列尼娜說出最後一句話，嚴厲的態度一如以往。
我……
還有，殺了我。
讓我以人類的樣子去見他們。
……
她握著手裡的火炮，顫顫巍巍地，始終不敢將其舉起。
……願主保佑你的靈魂。
一支利箭飛過卡列尼娜的耳畔，一名人類的痛苦因此結束。
我們走，卡列尼娜。
她牽起她的手，將她拽離那個即將變為煉獄的地方。
隨後是一陣嘯天的火光，將整個基地炸得粉碎。
半個月後。
清理部隊的隊長整備室內，比安卡正在用個人終端編輯一份任務報告。
最後將「傷亡人數」的數字補上，她盯著這份顯得有些悽慘的報告看了一會，便將它打包發送到空中花園雲端的資料庫內。
……
她在整備室裡靜坐了一會，正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這裡還真大，隊長專用的整備室就是闊氣不少。
卡列尼娜？
不過我用上這種房間也是遲早的事，不知道這裡能裝多大體量的原材料……
卡列尼娜打量著房間的各個角落，還伸出手指煞有其事地測量起來。
找我有什麼事嗎，卡列尼娜？
「找我有什麼事嗎」——不就幾天沒見，幹嘛說話那麼冷淡？
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
……
那次地面行動以來，卡列尼娜和比安卡一直沒有見面。
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但卻已經能沉澱下很多事物。
比安卡有意無意地躲著卡列尼娜，因為在她看來，自己確實做了許多傷害到卡列尼娜感情的事。
她一直向卡列尼娜隱瞞自己清理部隊的出身，僅僅是認為，這層身份會讓卡列尼娜對自己產生不必要的誤解。
但她出於想要小心呵護這份友誼的心態，實則來源於自己對周遭的「不信任」。
她是那個主動向卡列尼娜伸出手，將她從那顆封閉著的心中拉出來的人。
然而，她也無時不受困於屬於自己的殼中。
意識到這點的比安卡，很難說自己要以怎樣的表情去面對卡列尼娜。
我之前確實有在生你的氣啦，而且我也一直忍不住去想懷斯的事……
她叉著腰，一會低頭一會仰頭，還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次，像是在醞釀什麼感情。
但是想來想去，我其實覺得都無所謂了。
最終她還是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心底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對我說——
如果這時候不來找你的話，我說不定會後悔一輩子。
這不代表我已經完全不介意囉？不過，如果一直糾結這些，我就只能在原地踏步，我和你也做不成朋友了。
我不想成為懷斯說的那樣，被「引力」牽著走的人。
我也不想我和你的友誼就這麼結束。
因為你好像一直在耍小脾氣，我只好主動一點了。怎麼樣，這是不是很成熟的做法？
聽到卡列尼娜如此認真的發言，比安卡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沒錯，卡列尼娜。不好意思，是我太小孩子氣了。
她所癔病的，她所擔憂的，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在她伸出手的同時，那隻手早也緊緊地給予回握。
嗯嗯，那麼我把這個交給你囉，不准不同意，知道嗎？
這是……
一份申請書被遞到比安卡面前，她接過那份文件，上面的內容，是名為卡列尼娜的構造體申請調到清理部隊，作為比安卡的「固定支援者」。
上次的行動裡，清理部隊折損了不少人吧，我覺得那其中也有我一定的責任。
我四處打聽了一下，你好像在為這件事發愁來著。
於是我就向軍部自薦了一下，怎麼樣，夠不夠仗義？
卡列尼娜，你的心意讓我很開心，但你是工程部隊的，怎麼能到清理部隊……
你管這些幹什麼，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嗎？
但……如果我真的遇到了需要你幫助的地方——
屆時，也請一定來幫助我。
所以，我來幫你了。
我……
沒什麼別的理由，只是因為我們是朋友。
比安卡望著卡列尼娜，她認真而澄澈的眼神讓她聯想到故鄉的雪景。
謝謝，卡列尼娜……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在那裡，似乎有什麼在悄悄融化。
那麼，今後一段時間，還請多多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