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警戒紅光籠罩著整個空間,單調急促的警報聲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無數的瞄準紅點從一個個安保機器人身上發出,鎖定在維羅妮卡和塞拉的身上。
只要她們膽敢做出任何反抗的行為,大火力的安保機器人便會立刻對她們進行全方面的火力覆蓋。
少女被這一幕嚇得臉色蒼白,但她依舊努力讓自己保持著鎮靜。
她緊緊地用自己的身軀貼靠著身邊的維羅妮卡,彷彿是徒勞地想要守護她一般。
僵持的局面並未持續太久,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來自「監管者」的金屬摩擦聲越來越近,宛如宣告這一切即將走上終結的喪鐘。
隨後,那個身形巨大的機械體終於現身,身軀投下的巨大黑影籠罩在二人身上。
不需要繼續表演了,機械師塞拉,你做的很好。
監管者的發言讓塞拉和維羅妮卡同時愣怔,在她們反應過來之前,安保機器人就先一步將二人分開了。
確認,機械體維羅妮卡,存在叛逃意圖,且付諸行動。依照規定進行懲處。
機械師塞拉,機械師羅科在維護過程中敏銳發現這一風險,並成功證實。依照規定進行進行獎勵。
什……
塞拉瞳孔驟縮,還在咀嚼監管者的言辭含義,那一聲冷冽的低吼便爆發在了所有人耳中。
塞——拉——!
不!等一等……不是那樣的!
塞拉掙扎地想要甩開安保機器人的手臂,卻被另一個人直接攔下。
羅科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死死地按著她的腦袋,伏在耳旁低低出聲。
不想死就別動!
而後羅科抬起頭,對著監管者露出了諂媚的表情。
多謝多謝,這孩子還沒從戲裡出來呢。
羅科一隻手捂著塞拉的嘴,另一隻手忙亂地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那個塞拉之前見過的「儲存元件」遞給了「監管者」。
透過「監管者」的連結,那個「儲存元件」中所儲存的全像投影顯示在眾人面前——是那些之前塞拉和維羅妮卡相處的畫面。
見狀,塞拉彷彿洩了氣一般,先前羅科與自己交談時的種種異狀此刻彷彿都有了答案。
……
……你都……知道的嗎?你都……看在眼裡?
然後找了個機會,這樣對我?
羅科沒有去看塞拉的眼睛,他撇過腦袋,手指微不可察地顫抖。
……我沒多少日子可活了,但我的老婆和孩子還在外面。
這就是你出……
這就是你出賣我的理由嗎?後面的質問並未出口,羅科再度捂住了塞拉的嘴。
她發誓,相處這麼多年,塞拉從未見過這個男人眼裡蘊藏著這樣複雜的情緒。
決然、兇狠,以及……止不住的愧意。
至少我還把你摘了出去!
騙子!
另一個憤怒的聲音將塞拉從悲傷的情緒中驀然扯了出來。
她回過頭,迎上了維羅妮卡眼中似乎要吞噬她一般的怒意。
原來……你們是一伙的。
我、我沒有!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這樣的……
在那裡假惺惺地裝什麼善良,什麼要把機械體當成朋友。
一直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說自己哪裡都去不了,一直被壓迫。
說什麼自己雖然是人類,但和機械體一樣,都是這裡的「囚徒」。
呵,可笑至極!
你處心積慮,就是在等這一天吧?
在你們人類的眼裡,機械體只不過是實現你們價值的「工具」罷了。
我真應該從一開始就掐死你。
……
少女只能用淚水和沉默來回應維羅妮卡出離的憤怒。
好像有什麼之前被精心構築的無形之物,此刻已經悄然粉碎——那是她們之間曾經擁有過的,被稱為「友情」的東西。
現在,去死吧!
維羅妮卡手中的騎槍凌厲地刺破了空氣。
塞拉沒有躲避即將到來的結局,她只是閉上了眼睛,等待一切的終結——但她卻意識到什麼都沒有發生。
唯有某個沉重的物體砸落在地面上的聲音——她睜開眼,對上了維羅妮卡扭曲的面容。
維羅妮卡跪在地上,頸項間的束縛項圈不斷發出強烈的干擾電流,在巨大的痛苦下,她幾乎已經無法支持自己的身軀。
在她的身後,「監管者」巨大的身形已然站定。
叛逃機械體維羅妮卡,執行懲戒程式。
……你……人類的……走狗!
住手!
沒有絲毫猶豫,少女的身形就已經撲向了維羅妮卡,試圖用自己的身軀守護著她,全然忘記了自己也會喪命於槍口之下的風險。
也完全不在意這個機械體方才還憤怒地試圖用騎槍奪走她的生命。
她只是想要衝上去,想要在這樣的危難之中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朋友。
但安保機器人的一發槍彈精準地貫穿了她的小腿。
這並不致命的傷口,卻在一瞬間讓她喪失了行動能力。
塞拉徒勞地伸出手,想要讓自己與維羅妮卡之間的距離更近一些,想要觸碰她,想要從這一切中救下她。
——但她卻什麼都做不到。
而注視著這一切的「監管者」的聲音依舊冰冷,沒有絲毫波瀾。
叛逃目標反抗行為升級,懲戒程式加強。
「監管者」巨大的機械手用力地鎖住了維羅妮卡的頸部,在它的權限下,更為強烈的干擾電流被不斷地注入她的軀殼之中。
……!
她不斷抗爭的的意志,終於在強大的外力之下漸漸消散,機械的身軀無力地垂下了手,倒在了地上。
維羅妮卡!!
但那個躺在地上的機械體已經不會再回應人類的任何呼喚了。
一個人類的聲音透過頭頂的監控裝置傳出。
那是來自一個少女口中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柔,又像匕首一樣冷硬。
剛才他們的話,我都聽見了,這場戲還真是精彩。
你們兩位,都是財團的「優秀員工」,值得嘉獎。
讓他們待在一起也是在說廢話,管家,給我分開招待他們。
把這個小姑娘帶到我這裡來——那個大叔,交給你負責。
是,主人。
「監管者」像推一個破布袋一樣,將面如土色的羅科推到那群安保機器人中間,幾支槍口迅速對準了他。
……
隨後,它用手中的槍口對塞拉示意她走在自己的前面。
跟我去見「主人」。
頂層 「主人」的房間
埃弗瑞特競技場
埃弗瑞特競技場,頂層,「主人」的房間
這是塞拉從未踏足過的地方,這裡的光線很暗,幾乎令人無法看清身邊的東西。
但就算如此,她也立刻感覺到這個地方的不同之處。
腳下踩著的並不是冷硬的金屬地面,而是柔軟厚實的地毯,而空氣中也沒有那種競技場中無處不在的機油氣味,取而代之的是她從未聞過的淡淡香氣。
房間中最為顯眼的,是一個巨大的水族箱,占據了整整一面牆,水體發出幽暗的微光。
但此刻她完全沒有任何看這些東西的心思,她知道那個所謂的「主人」就在前方等待著她。
她從未感到如此的恐懼和孤獨——並非是自己可能馬上就要被所謂的「主人」殺死,而是她不知道維羅妮卡此刻在哪。
一個恐怖的畫面無端地湧現:維羅妮卡毫無意識地躺在競技場的中央,上方的衝壓裝置發出刺耳的聲音,漸漸向她靠近,直到將她破壞為一地零件。
她幾乎無法把這個影像從腦中驅除出去,她很想逃出這個房間,回到維羅妮卡的身邊,不管結局是怎樣都好。
但「監管者」的槍口卻一直頂在她的背後,她無路可逃。
主人,人到了。
「監管者」將她向前一推,令她完全進入了房間另一頭自己「人類主人」的視線中。
它恭敬地行禮後,便安靜地退到了房門之外等候。
小腿上的傷口讓塞拉幾乎無法站立,她忍著劇痛,勉強在地上努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而那個被稱為「主人」的人,身形隱沒在黑暗中,似乎是慵懶地倚靠在一張巨大的床上,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
塞拉聽到了來自某種儀器的,輕微而有規律的聲音,在這個聲音來源的方向,一些不知為何物的指示燈有規律地閃動著。
放心,你那點小傷,死不了的。
你不用自我介紹,我知道你叫做塞拉,是個好聽的名字。
我就是這裡的主人——你可以叫我德洛麗絲。
不用這麼緊張,我們都是女孩子,應該有同樣的話題才對。
……
名為「德洛麗絲」的少女這時才緩緩地在那張大床上坐直了身體,但這一過程卻伴隨著機械輕微的摩擦聲。
她的臉終於被來自水族箱的微光所照亮——那是一張少女清麗的臉龐,但在烏髮的映襯下,肌膚卻呈現出病態的蒼白。
衣裙下交錯地伸出眾多怪異的細管,其中緩緩流淌著各色不知是何物的液體,又一併連通到了一台指示燈不斷閃動的怪異裝置上。
在塞拉看清那些管道的另一頭後,不禁驚訝得捂住了嘴——管子的另一頭直接刺穿了少女身軀各處細嫩的肌膚,將她完全地「封鎖」在這張大床上。
被客人看到自己這副樣子,真是有點失禮了。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要給你身為優秀員工的「獎勵」。
……
你為什麼要相信那些沒用的破銅爛鐵呢?
你不會真的以為一個和你認識不久的機械體,只是在一起說說話什麼的,就會無條件的站在你這邊吧?
她剛才都那樣對你了,你居然還想要保護她,真是愚蠢。
只有人類才會理解彼此的難處,想法,和真正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想像小鳥一樣「自由地飛出去」。
德洛麗絲帶著瞭然的笑意看著塞拉頸項上的羽翼吊墜。
「自由」——也正好是我想要的東西,所以,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我的這個房間,不管再舒服,再豪華,我都已經待到厭倦了。
我想要走,想要跑,想要……想要盡情享受所有的快樂,不管做什麼,都比我現在這個樣子好!
德洛麗絲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瘋狂。
所以,只要你能幫我得到「自由」,我也就能讓你自由。
你要替我完成我的「實驗項目」,「維修」我的身體。
塞拉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不管怎麼看,那具身體都是絕對的人類,甚至連任何一點機械的義肢部件都看不到。
什、什麼……?我不是醫生……
德洛麗絲只是微笑著,卻不再回答,她慵懶地側過臉去,望著一側的水族箱,似乎是在欣賞裡面的造景。
但那巨大的水體中卻沒有魚類,唯一的生物是幾隻形狀怪異的寄居蟹,正在緩緩地爬行著。
其中一隻寄居蟹似乎正在尋覓新的「房舍」,不斷地用鉗爪在水底的各種螺殼中探索著,最終,它終於選擇了一個各方面都令它滿意的螺殼。
那隻寄居蟹從舊的棲身的螺殼中緩緩脫出,失去螺殼保護的柔弱扭曲的身體,此時看起來極為怪異而醜陋。
它緩緩地調轉身體,讓自己進入了那個新的螺殼之中,隨後,它似乎是非常滿意這個新的「房舍」,又繼續揮舞著鉗爪,開始了覓食。
在專注地欣賞完寄居蟹後,德洛麗絲才又含笑著轉向了塞拉。
人類的身體太過脆弱,只要一點點的受傷和疾病,就會徹底壞掉,完全不能再用。
不像機械體,它們強大,美麗,無所不能。
……
一個恐懼的念頭浮現在塞拉的腦海中,但她徹底被這個念頭產生的恐懼所攫住,她無法將其說出來。
德洛麗絲卻瞭然地從對方臉上的恐懼中讀出了她的心思。
你很聰明,我要的就是——全新的機械身體。
我想要維羅妮卡的軀體。
你瘋了!!
德洛麗絲又淡然地笑了笑,彷彿是完全能夠預料到塞拉會做出這樣的激烈反應。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嘴硬呢。
別想和我談條件——不然,你就會變得和「他」一樣。
伴隨著德洛麗絲的手勢,房門開了,某個金屬腳步聲響了起來,越來越近。
但那並不是「監管者」高大的身軀,而只是一個看似極為普通的通用機械體,甚至看起來並沒有加裝任何的攻擊模組。
它邁著遲緩卻平穩的步伐一路前行,最終停在了德洛麗絲的床邊。
主人,請吩咐。
你是誰?
我的編號:18702,代號:羅科。
你、你是……
機械體發聲模組傳出的聲音雖然有些失真,但那熟悉的音色和語調,是塞拉絕不會弄錯的。
那個不多時之前還在血泊裡掙扎爬行的人的意識,此刻已經被徹底困囚在這個冰冷的機械體之中,永遠得不到他渴求的「自由」了。
而最為可悲的是:連他自己也對此事沒有任何感知、沒有任何記憶了。
大叔!!
但對面的機械體沒有產生任何反應,只是依舊靜立著,等待「主人」德洛麗絲的吩咐。
下去吧。
是,主人。
裝載著羅科的意識的機械體轉過身軀,繼續邁著遲緩而平穩的步伐,離開了房間。
……
黑暗的房間中安靜無比,只傳來輕微得幾不可聞的動靜——那是塞拉的淚水一滴滴砸落在地上的聲音。
方才眼前的景象徹底擊潰了她腦中最後一點堅守的壁壘。
德洛麗絲耐心地等候著,等候著面前的少女機械師給予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覆。
良久,絕望的塞拉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她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住了面前桌上一把閃著銀光的裁信刀。
但她手中那鋒利的刀光並未對準近在咫尺的德洛麗絲,而是朝向了自己的咽喉。
她的手顫抖著,似乎在凝聚最後的決心。
唯有死亡,才能帶來贖罪和解脫——她要把自己的知識和技術,全部都隨自己的生命一起銷毀。
她不會成為邪惡的「維修工具」。
可笑,居然還會有人真的想去死啊。
「死」是很可怕的,你受得了嗎?
刀捅穿身體的時候,會很痛;血慢慢流乾的時候,身體會覺得很冷……
死了以後,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讓蟲子一點點啃掉你漂亮的臉蛋……怎麼樣,還捨得嗎?
德洛麗絲輕輕地笑著,冰冷的眼光宛如毒蟲。
就算你死了,我也可以提取你的全部意識,隨便轉移到哪個機械體的軀殼中。
我還會抹除你的反抗,你的人格,只留下我需要的技術就可以。
到那個時候,你就是真正的屬於我的「工具」了,你還是會乖乖地幫我完成我的計畫。
所以,放下那把刀吧。
那隻冰涼的手從塞拉的臉上移開,毫不費力地就從她那雙因絕望而失去力量的手中取走了裁信刀。
好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耽誤時間了,別讓維羅妮卡等太久。
就讓我們……開始真正的「宴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