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角落,幾道投影依次投下。
影子們圍在圓桌前,沉默地與彼此對視,確認了身份。
少了一個人,稍等一下。
……
過了一分鐘,會議發起人像是從大家的沉默中察覺到了什麼。
……那傢伙去哪了?還需要等嗎?
你說原本坐角落那老頭?昨天剛死。
……
都別看我啊,我也是才知道,還不清楚他葬禮要怎麼辦呢。
最近黑野高層連連遇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參與了什麼稀奇古怪的項目,遭報應了。我估計現在大伙連那老傢伙的葬禮都不敢大辦。
肅靜。
年輕的聲音聽話地安靜下去,連帶著那份漫不經心的嘲諷。
那我們直接步入正題。追蹤最近一系列遇害事件的負責人,你先發言吧。
我這邊看到……極光部隊也分了一支小隊去協助工作,負責人也都一起說明一下。
明白了,資源不能白給。
肅靜!沒讓你發言。
不是,負責人就是我啊?
年輕的聲線裡夾著一絲賤兮兮的味道。說話間,他就打開了自己的投影權限。
下一秒,會議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到這位年輕男子的正臉……和他身處的環境。
他身處監獄一般的環境中,坐在一片古怪的網堆裡,居然還有一條風乾的鹹魚,就掛在頭頂的鏽蝕欄杆上。
……你在哪裡?
這個不重要,等會我會解釋的。我先自我介紹一下,估計還有人不認識我。
我叫漢尼夫,現屬於黑野本部,職責就是……帶一帶極光部隊的幾支小分隊——原本是屬於那座飛行堡壘的秘密部隊,不過很早就分出去了。
……說正事。
最近我正在帶人調查這件事——有個極端仇視黑野的傢伙,正在挨個暗殺我們。
其實說「暗殺」不太合適,畢竟兇手還挺大張旗鼓,下一個要殺誰,他都會給預告,搞得大傢伙——你看,就像這樣,一個兩個憂心忡忡的,都擔心下一個輪到自己吧?哈哈。
漢尼夫的投影揮了揮手臂,毫不避諱地指向了在場的各位。
但兇手就像一個隱藏在暗處的幽靈,說實話,我調查不到任何相關資訊。
你……
——但我有了一個足以判斷出兇手身份的重大發現!
我們在最近的受害者遺體上發現了強烈的帕彌什反應,在這之前,我們只在升格者附近探查到過類似的帕彌什反應。
聽聞漢尼夫這句話,會議開始微弱騷動。
投影們開始互相低語,有人開始討論危機的對策,有人反而對「可能的升格者」感到興奮。
先別急著討論,不管是我們尚未發現的升格者,還是某種被操控的帕彌什造物……對方的目標都是我們,大伙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的安危比較合適。
對方還在逼近,而且似乎很了解黑野,最近它連我所在的極光部隊基地都發現了。
就在前些天,我「簽收」了幾個出去執行任務的極光部隊成員的遺體,還有一份特殊的訊息,就是說給在座的各位聽的。
漢尼夫清了清嗓子。
敵人點名需要一艘船,一艘代達羅斯公司留下的「小型實驗船」。各位,能知道是哪艘船嗎?
聽到敵人明確的要求,在座眾人反而都安靜下去了。
漢尼夫就在這份沉默中繼續補充著資訊。
好吧,那我來說。那艘船原本屬於科波菲爾旗下的一個小醫療生物公司。
據我了解,這公司經營情況不好,早在黃金時代末期、帕彌什爆發之前,整個公司就被收購給了曾屬於黑野的代達羅斯公司。
那艘小船本該是無關緊要的資產,卻也被「嚴謹」地一併轉交了使用權。
而且,帕彌什爆發後,那艘船居然還增加了不少航程。我猜代達羅斯當時利用它運送了什麼重要物資,但具體是什麼,我也猜不到。
各位都比我年長,看你們的表情,肯定也知道更多,對吧?
……
啊,我猜你要說些什麼——先稍等,麻煩先讓我說完:我調查了那艘船,得到了一個還算重要的資訊。
它被特別設置了「鑰匙」,沒有「鑰匙」,就完全無法啟動。而代達羅斯公司分離出黑野的時候,特意額外備份了一份,帶走了。
聽說黑野本部在未來很多年中都試圖回收過這個被違規備份的「鑰匙」,甚至派出了黑野特別行動組的一支很有潛力的構造體特別行動小隊……
結果幾乎全軍覆沒。
幾位黑野成員對漢尼夫「誇張」的演繹感到頭疼,已經有人按上了自己的額頭。
……關於那艘船的事太久遠了,牽扯的事情也比較多,但應該不會涉及到近期的事件。
畢竟與之相關的活人……活的構造體,也就剩那一位了。
你的意思是,現在咱們黑野也不打算拿出「鑰匙」?
唉,白活了這麼大歲數,看來也沒多大用處。
……
那我一定想要呢?我要調查這件事、現在敵人就點名要這艘船,你們總不能連點稍微具體的資訊都不給我吧?
黑影們只給予了更長久的沉默。
?看來你們是真不打算跟我透露?讓我「沒有條件就去創造條件」?
那好,那我前半句話也沒說完,我要補充。
漢尼夫在眾目睽睽中挑了挑眉。
敵人非常了解黑野的另一個表現是:它似乎將這個消息也同步給了空中花園。
空中花園的動作很迅速,已經派人去回收「鑰匙」了——他們沒指望握在咱們手裡的那把原件,而是直接去搜尋當年代達羅斯備份的那把複製品,看樣子是準備研究那艘船了。
咱們當年回收沒成功,沒準人家空中花園就能成功找到了呢。
…………
會議集體沉默了幾秒,這場「說書」一般的對話,終於引發了會議發起人的惱怒。
……這種重要的資訊本該在會議開始的時候就說清!你還有什麼消息沒說?立刻講清楚!這裡不是任你玩鬧的地方!
好,我保證這次一口氣說完!
漢尼夫深吸一口氣——
我調查過了,空中花園派出的,正是曾在黑野特別行動組待過的構造體 <b><ud><color=#34aff8ff><link=21>【薇拉】</link></color></ud></b>,而薇拉就是當年參加過「備份鑰匙回收計畫」的構造體、也是唯一活下來的那位。
——我不得不承認感嘆:這位薇拉小姐非常有能力!她很快就帶來了巨大進展,第一時間揪出了當年導致她們特別行動組失敗的叛變者。
——她從叛變者嘴裡撬到了話,所以她很有可能已經找到了備份「鑰匙」——甚至在我們這場會議開始之前。
——甚甚至,很可能也找到了那艘船!就在剛剛,她已經駕駛著那艘船啟航出海了!
這是「可能」嗎?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漢尼夫!
——甚甚至!空中花園對這個任務明顯非常重視,居然派出了灰鴉指揮官秘密協同……
漢尼夫!!!
一口氣,一口氣還沒完!
你先不要急,先不要責怪我「辦事不力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放過去了眼睜睜看著那兩個人做事」……我必須要強調,這個任務我真的完成得還不錯。
我沒錯過攪和一腳的好機會,直接全程協助了空中花園的行動,為薇拉和那位指揮官提供了不少支持。
可以說,能找到備用「鑰匙」和船,都有我——都有咱們黑野的一份功勞。
現在,空中花園那邊主動表示,願意接受黑野提供的相關資料……聽起來我們要迎來一場與空中花園的愉快合作了。
……
呼!好了,我這邊的進度一口氣講完了。事已至此!現在大伙也願意翻翻那些陳年舊事了吧——不得不翻了吧?
那艘實驗船究竟會駛向哪裡?我發現它搭載了自動航行系統,但沒有標明目的地……這個目的地才是大伙真正想隱瞞的東西嗎?
漢尼夫一番「胡鬧」帶來的惱火尚未沉寂,在場的所有人耳邊都縈繞著那聲「事已至此」。而漢尼夫本人還在像一隻喋喋不休的鸚鵡,繼續「勸說」著大家。
我提個醒:黑野在議會的勢力不如從前了,議會還完善了各實驗室的管理制度和倫理監察,加上清理部隊、倫理委員會和各個專門監察小組都在積極活動。
大家能割席就趁早,現在空中花園合作,大概就是最好的辦……
嗶——
會議發起人終於忍不住了,掐斷了鸚鵡的麥。漢尼夫的投影依舊動著嘴,會議現場只能聽到麥克風的嘯叫。
針對這件事,我們會盡快商議表決。但現在我必須禁止你帶著極光部隊再擅自行動。
還有……
會議發起人皺眉,停下發言,因為他看到漢尼夫的投影急切地表述著什麼,甚至舉起了雙手。
很急,他很急。
……不是說完了嗎?到底還有什麼話?
會議發起人將漢尼夫的語音重連,熟悉的嘈雜瞬間傾瀉而出。
我絕對沒有「擅自」行動!
……?
我是被那個紅頭髮瘋女人劫持上船的——對,我現在就在船上。
我們正朝著未知的地點自動航行,空中花園正追蹤著線路,我看他們大有找不到目的地不罷休的意思……
嗶——
漢尼夫?漢尼夫!
漢尼夫的影子徹徹底底消失了,不過這次不是會議發起人掐斷的。
紅頭髮的女人危險地盯著漢尼夫,將他的終端摔向角落,徹底終止了這場討論。
我們該從黑野那邊了解的資訊都聽得差不多了。你也差不多得了,不要再試圖透露這邊的情況。
……
我勸你最好將「好人」做到底……你說呢?
薇拉看向身側。
那當務之急就是將它找出來解決掉。不能再任由任何一個渾身帕彌什的傢伙發展起來。
對,如果再得到黑野的資料支持,空中花園就能更快搜查到這艘船的相關資訊,就能知曉這艘船會駛向哪裡、目的地又會有什麼東西……
薇拉也點頭。
船艙內的燈將薇拉和人類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龐大,牢牢籠罩了地上坐著的漢尼夫。
漢尼夫的目光在面前二位之間移動,半晌,他才吐出一句。
……早就想問了,你們兩個是一直……這麼說話的嗎?
一道洶湧的海浪撲在船體上,傳來一聲悶響,全當回應。
這艘船孤單地漂泊在海上,迎著風浪,正朝隱秘的終點而去——但剛剛那一道浪有些不同尋常。
噓,有東西。
薇拉警覺地皺眉。
一路過來的航線紀錄都原原本本同步給空中花園了吧?
人類戳了幾下身上的終端,毫無反應。
嘖!
……不出意外的話要出意外了?話說我一早就聽說過,灰鴉的指揮官外出做任務總是……呃!
站穩了!
滴滴滴滴!
帕彌什探測儀器突然發出了警告,四周的海浪也像忽升忽降的帕彌什濃度一樣起伏,海中的小船隨著海浪劇烈顛簸,將眾人甩到地上。
漢尼夫好像撞到了腳趾,又被接踵而來的搖晃搞得站不起身。
唔!嘶——
找牢固的東西抓緊,摔倒磕到哪裡我可不管!
驚濤駭浪拍到了艙門口,如雷聲響動。
薇拉卻忽然皺眉,她穩住身形,盯著艙口,甩出了旗槍。
……我的腳……
咚咚。
……好吵。
咚咚。
似乎有什麼人在外面,敲響了艙門。
哪裡吵了,不一直都是這麼——
——閉嘴!
薇拉一槍捅出去,直直扎穿了艙門。
!
哈……我聽到了,有不乾淨的東西順著船體爬上來了。
薇拉拔下旗槍,一腳踹開艙門,果然有個近乎人形的東西歪歪斜斜立在外面的過道上。
「它」的胸口留有一個碩大的空洞,正是剛才被旗槍捅穿的痕跡。
…………
一擊斃命。
好了,已經沒有威脅性了。
不知道,但有一點很明確——我們被盯上了。
薇拉用旗槍的鋒尖挑起異合生物的殘骸,嗖地一下甩到船尾的廢棄品堆裡,又立刻關上了門。
如果那個忙著獵殺黑野高層的傢伙是升格者的話,應該能做到這些。
都小心點,現在我們聯繫不上空中花園,所處的位置也不明晰。
咚咚。
薇拉話音未落,艙門又被敲響了——船內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看向方才被捅出來的孔洞,越過洞,外面是濃霧般的未知。
人類捏緊了手中不斷發出警報的設備,薇拉也再次舉起了旗槍。
我還以為剛才是巧合……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外面的東西是在進行「敲門」這個動作嗎?
聽起來還挺有禮貌的,要不你請它進來喝兩杯?
聽著另外兩人的對話,一個古怪的念頭從人類胸口萌生出來。
?
咚咚。
像是回應人類的提議,門外的未知又一次「彬彬有禮」地敲門。
咚咚。
可敲門聲「彬彬有禮」地反駁了人類的提議,來自門外的未知又一次試探過來。
呵,堅持不懈。
想玩點刺激的東西可以,我可不保證給你托底。
薇拉皺眉反駁,手上卻還是打開了門。
與此同時,一道海浪拍過來,淋在門口的人形身上。
……
來吧,交涉一下,要不要進來坐坐?
薇拉露出笑容,手中旗槍卻戒備地指著異合生物——而它卻真的緩慢移動起來,像在回覆她的話語。
……戈多……
我……戈多。
還挺高級,還有名字?你來這裡做什麼?誰把你丟過來的?
戈多安靜站著,像是「思考」了一會。
沒有……目的。
只是來了。
很快……離開。
戈多邁開「腳」,直直往身後的深海中走去,看起來是真的要離開。
莫名其妙的東西……我允許你走了嗎?
薇拉又一次擲出旗槍,一槍捅穿莫名其妙的異合生物,甩向了船尾——船尾的廢棄物再添一堆。
好了,友好交涉結束,有意見嗎?
薇拉第二次關上艙門,看向人類。
它們不會是在模仿人類吧?
咚咚。
……
這次又是哪個主動找死的——
薇拉煩躁地打開艙門,高舉旗槍。
別殺——良民!
我……海上……商人!交換……
海上商「人」?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真就想成人了?
真的,真!有……商品。
異合生物在自己詭異的軀體中掏了掏,丁零噹啷掉下一堆螺母。
很多螺母,交換……
交換……船尾貨物。
三人的目光投向船尾,那裡有兩隻倒下的異合生物。
我拒絕。
!!
還有什麼遺言嗎?
拒絕……?拒絕?
……?
在薇拉略顯詫異的表情前,海上商人突然開始啜泣。
它們……伙伴……朋友……一起經歷過……經歷什麼?經歷快樂的事?是……朋友!
莽撞,上船,惹你,錯誤,但……
不適應人類語言體系的異合生物「啜泣著」拼湊出了一段完整的句子。
——活該……處決?!
難不成我該放任你們這群異合生物大搖大擺地在船上活動?我慢一秒都是對帕彌什的不尊重。
不對!錯誤!
少跟我講什麼對錯,這地方是我的,我等於「對」,違背我的一概等於「錯」。我想處理誰就處理誰,你要是再嘰嘰歪歪,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錯誤!特別大錯誤!
它漸漸號啕。
奪回……殘骸!殘骸!殘骸!
它張牙舞爪,它被攻破心防。
好啊,有本事你就來試一試,看你能不能奪回去。
果然……可怖!蠻不講理!壞!壞女人!!
薇拉將旗槍立在身前,微微俯身,做出迎戰的姿態,歪頭朝異合生物挑釁地招了招手。
來?
哇啊啊啊啊……嘶嘶嘶!!
破防的異合生物大聲嘶叫,海霧像沸騰一般翻湧,漆黑的海面下也冒出咕嚕嚕的浮泡,將船隻環繞在內。
整片大海都像是「情緒激動」起來。
那就對了!
那就對了!捉出它們了!
對付藏在暗處的傢伙,就該用這種方式引出來——拍打蛛網的震動,你們還喜歡嗎?小異合生物?
薇拉殘忍一笑,一把將手中的旗槍擲出。
嘶——
槍鋒直直朝著異合生物刺去,就在即將豁開傷口的前一瞬——
一隻手從海霧中伸出,擋住了薇拉的襲擊。
哦?
薇拉眯起眼睛,兩方握著武器,僵持不下。
海霧中緩步走出一位新的人形,和那些扭曲模糊的異合生物不同,他看起來就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構造體。
他身上沒有帕彌什反應,卻像是撫平了激增的帕彌什,適時制止了騷亂擴大。
又見面了,薇拉。
人類察覺到不對勁,也朝消散中的海霧舉起手槍。
……
人類察覺到不對勁,也朝消散中的海霧舉起手槍。
……我知道。
你怎麼突然不用敬稱了?模仿得有些拙劣,「羅伊德」。
人形徹底走出海霧,代替「莽撞的」異合生物,站在眾人面前。
請允許我模仿這副面目來見大家……我想這樣更有助於我們友好交流。
不如先放下武器吧,它還是你從「我」手中接過去的。
薇拉緊繃的軀體並沒有放鬆下來。
我永遠不會放下武器——如果死去的人終將以這種形式重新在我面前出現,那我當初就該就把你們粉碎乾淨。
化為齏粉也沒有用,只要精神與意志不滅,英雄的模仿者就會層出不窮,不必為此感到憤怒。
而且你好像也走入了同樣的「英雄困境」,那桿旗槍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們本該是同類。
……最近我聽到一些有意思的消息——黑野高層人心惶惶,是你做的嗎?
是我。
哈,殺得好,有幾位死得正合我意。但既然你出現在這裡,總不會是來說說自己的戰果吧?
一陣細微的轟鳴從薇拉胸腔響起,她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我不想與你們動手。我需要交流,灰鴉的指揮官。
「羅伊德」的視線投向薇拉身後的人類,薇拉挪動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我明白了,那由我率先拿出誠意吧——只要與我做兩個交易,你們就能平安無事地上岸。除此之外,我還願意解答一些現有的問題。
升格者說話都這麼好聽?我們明明沒有別的選擇。
薇拉的視線在兩方之間快速閃過,高濃度的帕彌什警報還在一個勁地響,這艘小船早就被異合生物包圍了。
漢尼夫暗示得對——如果在海上貿然和升格者開戰,基本等於放棄了自己的生存率。
交易……剛才那個自稱海上商人的異合生物是在模仿你嗎?
是。但只是一點帕彌什的小造物而已,頂多算鸚鵡學舌,還不是真正的「進化」。
我為那幾個孩子的莽撞道歉,也不會計較你船尾的那兩具屍骸。
一道海浪應景地拍打上船——僅僅是這樣的海浪,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掀翻小船。
薇拉穩住身形,盯緊羅伊德。
……說說交易的內容。不要太貪心,「羅伊德」。
你會同意的——我想交換「有趣的故事」。
如果故事足夠有價值,那我願意成為記錄者,將故事編寫為新的傳說。
……我們的指揮官有問題?
誰是你的指揮官,突然攀親戚的嘴臉太醜陋了吧?
會是的。
他的目光越過人類,看向更遙遠的海洋。
我的確在這個沒有邊緣的世界行走太久了……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拋磚引玉,先講一個沒那麼有趣的故事。
「羅伊德」略微思考。
嗯……在這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有一群人幾乎每天都在賽跑。
他們在比賽,比誰會第一個跑到漫長道路的終點、去看看道路盡頭到底有什麼。
無聊的開端。
更無趣的還在後面——這項比賽從沒人勝出過,就算有人跑到大家視線之外,也再沒人回來過。
我講完了。
?那後文確實更無趣。
是的,像作者不甘心作品被腰斬或大改,含恨填完的開放式結局。
可以憑這個故事來做交易了嗎?
好啊,那我也給你一個相匹配的爛故事。
薇拉倚在旗槍上。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優秀的殺手,任務只要交給她,就不會失敗。
但在一次異常的災難中,她被一個莫名散發好意的陌生人救下,陌生人反而因這個行動而受了重傷。
我明白,她就此欠下了「債務」。
也許吧。陌生人好歹沒死,但肚子上開了個大口子,腦袋也出了問題。為了填補陌生人擅自發散的好意,殺手也只能盡可能照顧這個累贅,拖著累贅繼續完成任務。
總而言之,一切都變得很麻煩,是殺手從未遇到過的麻煩。
後來呢?
「羅伊德」似乎對這個故事產生了興趣。
後來……災難蔓延到了臨時醫療點,殺手不得不拽著陌生人逃離,不知去往何方。
再然後呢?
薇拉卻忽然看向身後的人類。
再然後呢?
對,我就是在問你,你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到了嗎,沒有後文了,故事完結。
……一樣沒頭沒尾。
是啊,和你胡亂腰斬的故事一樣,很公平——或者說,根本沒有人在真誠交易,你也一樣。
我猜你的下一個交易也同樣虛偽到令人火大,直接說出來吧。
……
羅伊德抬起手,指向人類。
我需要灰鴉指揮官。我保證這個人不會消亡,只會變得比現在更好。
……哈哈哈。
薇拉重新拿起旗槍,笑著搖了搖頭,像是聽了什麼令人無奈的樂子。
早知道一定會走到這一步,就不浪費口舌去講什麼故事了。
浪費大家這麼多時間,你又要怎麼補償呢——羅伊德的拙劣模·仿·者?!
羅伊德當即閃身,被薇拉投出的旗槍擦著羅伊德的耳側飛過,捅入了甲板,沒能刺中的巨大力量隨著旗槍尾部的震動消散。
真相和你的認知完全顛倒,這個名字曾經屬於我。
廢話少說!滾出我的視野!!
又是一道雷光墜落,薇拉站在最前方,趁機回頭吼向人類。
去駕駛艙重新接訊號!我掩護!
人類在船隻的顛簸中找准了一個較為平穩的空檔,極速衝了出去。
但升格者卻投來悲憫的一眼。
我見過太多這樣的掙扎了……如果有用,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停下吧,人類。
羅伊德從雷光和雨幕中走出,身上已經被薇拉留下了道道傷痕,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行動。
雨幕落下,他的手中握緊了一把鐮刀,高高揚起。
裁斷。
轟!!
鐮刀的鋒刃對著船體正中砍下,海水頓時從斬斷的裂縫中迸出。
人類在極其短暫的思考時間中環顧四周——薇拉正皺眉朝自己躍來,漢尼夫看明白這陣仗裡沒人能幫自己,已經牢牢抱住了一根還算結實的管道。
此刻處境最危險的,反倒是自己了。
人類立刻朝薇拉伸出了手。
嘩啦——
但沒能來得及,海水洶湧地裹挾了人類,一口咽入大海。
人類原本已經做好了閉氣的準備,但躲在船下的那群異合生物並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人。
它們好像被命令著,壓抑了最原始的本性,沒有立刻咬死人類,但還是撕爛了人類亮出的刀刃。
還有一隻扯住人類的外套,瘋狂向下游去。
口中溢出的氣泡紛紛向上飄去,但已然看不清水面在哪裡。
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微弱,眼前一陣陣發黑,人類忍不住張口吸氣,卻只有苦鹹的海水壓入肺部,連嗆咳都不能做到。
人類即將窒息溺死。
人類漸漸停止掙扎,懸停在水中。
眼前閃過的最後畫面,是自上而下的一團混沌氣泡——好像有人從海面上砸了進來。
有人挑開了周圍的異合生物,緊接著,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人類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