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9 晨昏庭影 / Story
構造體？
嗯，就聖甲蟲回傳的情報來看，實驗的核心是這位名為優華的女性。
幾分鐘前，八咫搭建的通訊錨點成功恢復了與空中花園的通訊，並將任務情報即時回傳至空中花園。
登記在案，不符合標準的項目開支有兩個，一個是巨型信號增幅裝置，一個是缺了編碼的臨床手術。
腦科學研究所
繡球花島科研區
11月初 早晨 晴朗
在我開董事會的期間闖了禍，你也長進不少啊，幸平。
非常抱歉，不過，這次實驗一定會成功！
只要在科學理事會完全介入前拿出成果，相信……學術界也能認可我們的努力。
優華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吧？
屬下失職……但我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早前學界曾有過一項人體改造的研究，已經取得了初步的進展……
你想說，構造體改造手術？
是的。
既然你提到了這項手術，那麼，告訴我它的成功率是多少？
我知道它的成功機率還很低……但是，這是實驗唯一能向後推進的方案了。
您一直了解的，構造體不僅在身體機能上遠勝於常人，還具備先進的意識結構。
早乙女麗香並沒有回應幸平的發言，只是面無表情地翻看著手上的紀錄。
一頁又一頁，在長久的靜默下，只有舊式的紙質記錄本發出嘩啦嘩啦的翻頁聲。
如果要看研究紀錄的話，非常抱歉它還在實驗室裡，您看的那本是優華小姐的病例。
我看的就是病例。
意識投射作為意識連結的分支，研究一開始就是以構造體的意識結構為基礎展開的。
雖然和空中花園的預算標準不一致，但是結合前置條件，還有項目的其他用度推算，所謂的臨床手術很可能就是構造體改造手術。
為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進行改造？
主要是因為手術的成功率太低了吧。
僅就手頭上的資料來看，早乙女麗香手上恐怕沒有太多的……
阿西莫夫瞳孔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
「實驗耗材。」
兩人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
但這只是我基於目前手頭上的實驗情報進行的推斷，根據八咫給出的消息，優華是早乙女麗香的養女。
或許是因為這層關係的緣故所以拖沓了進度。
尼科拉不置可否地敲了敲桌子。
那現在的重點就在於這個優華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在幾十年後甦醒了。
什麼人，出來！
向你致意，可愛的構造體小姐。
陰影中的身影提起裙襬，款款行禮。
柯蕾多爾！
她將懷中的希瓦遞向身後的機械臂，警惕地架起雙拳。
不必緊張，你的對手不是我，而是……
你對優華做了什麼！
給予了她「心臟」，只是用紅潮的力量。
她的身體一開始便是殘缺的，無論怎麼嘗試，都無法喚醒。但她的意識海卻有著美麗的故事……
她的話被兩發忽然竄出的脈衝彈打斷。
V！
活著就好，專心打架。
八咫，再一次見到她，這不是你所期待的嗎？
少自說自話了！把她變成這個樣子，還要把自己擺在施善者的立場上！
真遺憾……但這或許是她的期待。
八咫，雖然很想見證這個故事的結局，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
那麼，期待再會。
柯蕾多爾微笑地踏入黑暗，將空曠的走廊再次留給聖甲蟲。
V，希瓦就拜託你了。優華還在進行意識投射，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醒不過來的。
你的意識海也很不穩定。
優華和我有著共同的過去，對我施加的影響也是源自於此……我有對抗的辦法。
我剛才稍微調整了你的意識海，等把希瓦一起穩定好就會趕過去。
……好。
八咫不再多言，閃身進入黑暗。
腦科學研究所
繡球花島科研區
12月 早晨 晴朗
改造的結果怎麼樣？
成功了……一半。
優華小姐的心臟過於脆弱，在改造時臨時外接了供能裝置，改造結束後已經無法脫離它了。
但只要外置的供能裝置不出異常，優華小姐就能正常地進行活動。
她現在已經具備了更優秀的意識結構，我想，實驗很快就會成功的……
似乎對幸平的發言失去了興趣，麗香徑直朝實驗室走去。
金屬光澤的實驗台上，宛如人偶般精緻而毫無生氣的少女正平躺其中。
有如刑具般的供能管一條條接入少女的後背，懸吊起她脆弱的生命。
老……老師？
她蒼白的臉上頓時泛起一抹病態的紅暈，就要掙扎著坐起來。
您怎麼來了？
你先躺下。
連麗香都未曾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自主地變得柔和。
她邊說邊托住優華的後背，讓優華慢慢往後靠。
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
已經……不用再為脆弱的心臟擔心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優華回應了一個蒼白的微笑。
……
似乎是不願意去面對優華的笑容，麗香下意識地將臉側開。
將所謂「脆弱的心臟」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冰冷的供能管。
在她面前，優華一直很擅於勉強自己。那個蒼白的笑容，就是證明。
老師，怎麼了嗎？是我哪裡沒做好嗎？
焦急的呼喚將麗香從恍惚中拉回。
不，優華，我只是……
老師……看。
她說著將一朵花遞給麗香。直到親手接過它，麗香才發覺這是一朵紙花。
這是……我折的噢，是繡球花，還好看嗎？
藍染的花瓣銘刻著精緻而恰到好處的紋路，與真正的繡球花幾乎別無二致。
如果不是卡紙的質感稍顯硬澀，麗香甚至以為回到了5月。
我的身體總是很孱弱，總是什麼都做不好。
但能參與實驗，我感覺……即使是我這樣的人，也能為老師做到些什麼。
我一直很喜歡島上的繡球花，但她們……一到9月就凋謝了。
「如果她們永遠盛開就好了」，我偶爾會這樣想呢。
所以，我親手剪好了紙花……送給老師。
即使在繡球花沒有盛開的季節，她也能陪在您身邊。
優華的聲音虛弱無比，但又透露著某種執拗與堅決。
紙花遞到手心，麗香張開了嘴想要說話，但話到唇邊又停了。
她的胸腔上湧了些什麼，麗香忽地有些煩躁，她不喜歡這種情緒。
每個科研人員都不喜歡這種情緒，未知意味著不可控，意味著麻煩，所以麗香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全人類意識共同連接的盛景就浮現在眼前。麗香心口微松，繼而又緊。
因為在這盛景的角落，有個女孩無助地瑟縮著。
老師……？
麗香在優華怯生生的輕喚中睜開了眼睛，她凝視著少女，沉默半晌。
……你想停下這個實驗嗎？優華。
什麼？老師……為什麼？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一旁聽聞這段對話的幸平也趕忙衝了過來。
您在說什麼，實驗已經進行到這個階段了！
幸平的呼喝讓麗香清醒了幾分，但胸中的燥郁更盛。
你在質疑我的專業？
……不……怎麼會，我怎麼敢，可是……
幸平一時不敢出聲，反倒是優華先一步拽住了麗香的衣袂。
老師……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我的身體已經改造成構造體了，一定可以的，所以，老師……
淚滴猛然奪眶而出，優華的語氣幾近哀求。
…………你沒有做錯什麼，優華。
只是你的狀態很糟糕，我不確定這樣繼續下去，實驗能否成功，甚至於能否有價值。
繼續實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這是能證明您學說的唯一選擇。
既然是唯一的選擇，那就是最好的選擇。
……
麗香的目光從衣袂移至少女的臉龐。
優華堅定的目光讓麗香漸漸褪去情緒，理智重新占據主權。
老師……
優華還想說點什麼，麗香忽地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腦袋。
優華……
不要死，活下來。
……嗯！我會的，老師！
背過身，麗香領著幸平離開房間，回到監控室。
繼續實驗吧，把實驗範圍擴大到整個校區。
全校？
幸平有些愕然，方才他還覺得麗香太瞻前顧後，此刻又擔憂她過於激進。
既然已經成為了構造體，不如加快進程，盡可能避免意外的發生。
麗香打開麥克風，拍了兩下，嚴肅的語氣裡多了一抹鄭重。
優華，我再說一次，一旦支撐不住，立即主動斷開意識投射。
沒問題，我可以的，老師。
實驗室內傳出了一聲孱弱的應答聲。
……好，實驗開始吧。
現在進行第三次意識投射實驗。
正在捕獲腦波，各節點意識信號定位完畢……開始傳輸。
啟用成功，開始介入同步，同步中……
主控台陷入忙碌，有位研究員卻站在窗邊對外面的景色看得入迷。
等等，遠處街道上的機器人是怎麼回事……
喂，做實驗時別分心，快回來！
可是，不太對勁……
幸平身後的研究所大廳陸續傳來其他研究員的慘叫聲。
大量自助機器人脫離了控制，開始無差別攻擊在場的工作人員。
早乙女麗香驚訝地望著實驗室中渾身抽搐的優華。
怎麼回事？
什麼情況？！保全！保全在哪？快來攔住這些發瘋的東西！
幸平的吼叫聲中，麗香注意到了自己身前的儀器螢幕與錶盤開始出現微不可察的變化。
機械失控……病毒嗎？
麗香轉過頭，研究所大廳陸續有人倒下，而沒倒下的都穿著防護衣。
不對……不只是針對機械的，連人類也……
優華，立刻終止意識投射。
得出某種猜測結論的麗香迅速打開麥克風。
然而回應她的，是不斷飆升的同步率以及滴答作響的儀器。
優華？回話，優華。
終止意識投射，馬上！
實驗室裡，恍若未覺的優華仍在抽搐。
麗香見狀，扔開麥克風，就要朝著實驗室的門扉走去。卻被身旁的人拽了下來。
麗香博士，您這是要做什麼！
機械設備失控，投射實驗無法通過指令遠程停止，我得進去物理切斷。
來不及了博士！我們必須趕緊撤離！
實驗素材沒了還可以再換！您可就一個！
優華也只有一個！
麗香轉身厲喝，那態度讓幸平一時怔然。
麗香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地平穩住情緒。
……我的意思是，作為目前投射實驗適配度最高的志願者，優華有不可替代的獨特性。
她的存在對於項目而言非常重要！
……
幸平沒有回話，他的目光越過了麗香。
抱歉！組長，博士，我來晚了。
你來的正好，現在實驗室的門需要手動打開，你得……
吩咐沒能繼續，安保在幸平的眼神示意下擊昏了麗香。
帶她走，把槍給我，不切斷意識投射主機的供能，等會誰都別想離開。
安保點頭，交槍後扛起麗香飛快離去。
接連開槍打爆數個控制供能的管道安全閥，幸平掃了眼實驗室裡不斷抽搐的優華，眼底閃過一絲憐憫。
他走過場一般在異變的操作台上輸入了保護實驗體強制休眠的指令，也不去管指令是否成功執行，便迅速撤出了監控室。
看在博士的面子上，能做的我都做了，優華小姐，如果活不下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實驗室內部，供能管的信號燈依次熄滅，大量的冷凍氣體從四周的裝置中噴了出來。
優華平靜地躺在實驗台上，血絲從眼眶中湧出，此刻她所見到場景是……
由計算機模擬出來的意識之海，大量充斥著負面情緒的意識正在蔓延。
周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血色，所有的一切都處在失控狀態。
在那個瞬間，她發現自己的視野抵達了海的彼岸。
無論距離多遠的光點都能觸及，能與之連結。
說來諷刺，這正是藉由機械侵蝕意識海的東西給予她的力量……
八咫……
在優華這麼想的時候，她就從那堆發光的點中找到了八咫的意識。
她觸碰了光點，以全身上下僅存的理智說出了那句話。
島上的機械體失控了……
八咫，快逃！
田徑場
御園學院高等學校
12月 早晨 晴朗
正在田徑場上熱身的八咫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頭疼。
她摔倒在地，隨後聽見了腦內傳來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優華……
為什麼會從我的腦子裡響起？
難道是我幻聽嗎？但她提到了失控的機器人，難道說……
八咫想都沒想就爬上了教學樓的天台，站在樓頂向著遠處遠眺。
海港區的街道上，成群結隊的機器人正朝著學校過來。
以及位於內陸的科研區域，有一批哨兵機器人已經通過了校區禁行區。
果然是這樣，這群呆瓜機械失控了！
身手敏捷的八咫衝向了校長的辦公室，向校方人員解釋了情況。
可惜，現場沒有任何人願意搭理這位作風不端的「不良」。
干著活的工作人員們仍做著原來的事，將八咫視為空氣。
得不到重視的八咫又奔向了學生會辦公室，那裡的人倒是搭理她。
不過也僅僅是聽說了情況，就將前來「找樂子」的八咫轟走。
無可奈何的八咫決定自行進行武裝，前往體育室尋找武器。
巧合的是，在體育室的雜物間裡，八咫碰見了大迫正男。
喂，不良風紀，你又來找老子碴嗎？
大迫，我現在可沒空搭理你，手上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八咫沒有理會正男，手忙腳亂地挑起道具。
別瞧不起人啊，八咫！這就是你跟本大爺說話的態度嗎？
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可很少見你慌成這樣。
海的那邊有什麼東西過來了，機器人軍團正朝我們學校殺過來。
哎，算了，反正不管我怎麼說你也肯定不信吧。
……
你發誓剛才說的是認真的嗎，八咫？
當然是。
機器人軍團嗎……
聽起來沒那麼好對付啊，畢竟是鐵做的傢伙。
不過以我的大迫組加上你的田徑部，應該可以一戰吧？
等等，你是……相信了嗎？
因為你這傢伙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啊。
老實說，老爹死後我想了很多……我總覺得這座島並不單純。
現在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感到意外。
大迫……
大迫正男從身後緩緩地取出了兩個布條包裹的東西。
這是我父親留下的科學劍，你之前應該見識過才對。
紅的這把叫「斷虹」，藍色的叫作「雪澤」，記住了吧。
單分子振動刀……能切開那些機械混蛋嗎？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家父最得意的作品。
喂，八咫，就算神擋在你前面，連神都會被你切成兩半。
刀都給我了，你怎麼辦？
老子用不慣這麼重的刀，還是耍棒球棍順手。
八咫將信將疑地接過「斷虹」和「雪澤」，急匆匆地朝田徑部跑去。
田徑部的部員們一向信任八咫，想都沒想就行動了起來。
另一邊，大迫正男也帶領「大迫組」提前趕到學校的後門。
此時，成群的感染體輕易突破了校園的安保崗哨。
御園學院保衛戰正式開始——
起初，八咫試圖在正門前擋住入侵的感染體……
但她很快發現，機器與人的戰鬥力差距實在是過於懸殊。
迫於無奈，八咫只能退守教學樓，其他人也因為害怕不敢出來。
不過效果顯然很有限，很快，機器人們也闖入了教學樓。
啊啊啊，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救命！救命！
兩個感染體圍住了兩名摔倒的女高中生。
它們猙獰的紅色眼瞳瞪著兩人，機械的銳刃已經舉起……
伴隨著兩次刀光，女生們臉上的表情由恐懼變得麻木。
感染體被一道紅影攔腰斬斷，缺失的半截身體後站著的人是八咫。
你們兩個沒事吧？
沒……沒事。
朝體育室和講堂移動吧，那裡的門是特製的。
說完，八咫奔向樓梯，在轉角斬了兩個感染體後接著往上。
她不斷揮舞著手中的單分子振動刀「斷虹」，三不五時手腳並用。
雖然有些狼狽，八咫一路救下了不少人，然後，自己終於被包圍。
走廊中央，前後左右都是敵人，八咫只能橫刀預備。
事到如今，沒辦法了。
望著手中的單分子振動刀「斷虹」，八咫嘆了口氣。
如果真的連神都能斬，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身前的感染體朝八咫撲了過去，八咫側過身斬下了其中一台。
而後，其他的感染體也開始行動起來，八咫再次劈向來者。
只聽見響亮的一聲，刀，斷了。
斷虹，斷虹，結果是自己斷了啊……
此時，八咫身後的感染體已經朝她襲擊過來，但雪澤卻遲遲無法出鞘。
她很確定一件事，下一秒被斬開的不是對方更不是神。
將會是自己。
來不及轉身迎戰的八咫，努力地側過頭去……但仍然來不及。
戰鬥到這個份上，你也真是不容易。
再厲害的武器也會折斷，人體更是渾身上下都是弱點。
沒有犧牲的覺悟，連最基本的戰鬥都做不到。
就戰鬥意志來說，你比現在的我更強大。
你這傢伙來得可真是時候啊。
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馬馬虎虎吧，接下來我會和你一起戰鬥的。
嗯，從現在開始，一起上吧！
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為什麼你會主動保護大家？
我們本來就喜歡多管閒事吧，哪怕賭上性命也不會對敵人妥協。
難道你已經忘了嗎？
未來的你已經變成了那種對任何事都態度冷漠的無聊大人了嗎？
如果連初心都忘了，我可不想變成這樣的你！
我……不，我並沒有忘，只是擔心自己無法保護好其他人。
那樣的重擔無時無刻不拷問著我的內心……
但是，不去承擔責任就不會後悔嗎！
……
是啊，放棄掉的話就輕鬆許多了，但是……
困難不還是在原處嗎，你要向自己的命運認輸嗎？
人生的課題即使逃避也不會消失……其實我一直都沒「畢業」啊。
如果無論如何都會留下遺憾，至少我們曾經戰鬥過。
不做做看怎麼知道，哪怕是失敗也好啊！
失敗也好？
不要留下遺憾，竭盡所能，問心無愧。
如果你忘了戰鬥的理由，就看著我吧。
我明白了。
前面就交給我吧！
在八咫沒有注意到的時間裡，手中的刀變成了兩把。
至於其中的原因，或許可以解釋為人類的記憶並不完全可靠。
有時，人們會把一些過去的事混淆，哪怕是在幻覺中……
她看見了真實的景象，但也選擇性地忘了某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