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9 晨昏庭影 / Story
繡球花島住宿區域
4月2日 傍晚 晴朗
大迫家宅邸 會客室
兼具西洋與九龍風格的現代會客廳。
透過窗戶便能看見庭院的櫻花樹和漫天飛舞的粉白花瓣。
壁龕上的淺盤裡插著一束繡球花。
後方的牆壁上擺著許多作為裝飾品、顏色各異的真劍刀具。
久疏問候，大迫先生，你我有好幾年沒有聯繫了。
真是稀客，沒想到早乙女博士會光顧寒舍。
得知您住在這裡，我立即趕了過來，雖然中間花了點時間……
但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您還記得我這位老同學的名字。
您太謙虛了，博士的名聲在科學界恐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吧。
作為前沿領域的學術天才，現在又是這座島的技術董事……
麗香，你從小到大都備受關注，不像我，已是個落伍之人。
你可一點沒老啊，義弘。
論氣質，你比年輕時要帥氣得多，很有女人緣吧？
算了吧，您還是別開我這個老傢伙的玩笑了。
話說，您身邊的這位是？
這是我的助手幸平，希望您不要介意他的存在。
正襟危坐的幸平朝大迫義弘點頭致意，隨後做了自我介紹。
當然，那麼兩位今天來有什麼事呢？
不知道大迫先生最近有沒有關注前沿科技的發展？
倒是略知一二。
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關注零點能工程和伊甸計畫的動向。
幾年前，我實地考察過零點能反應堆，那可真是了不起的巨獸。
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在不遠的將來人類就能飛向銀河系。
大迫義弘顯得很興奮，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早乙女麗香用雙手捧起茶杯，輕輕吹拂，小口啜茶。
確實是了不起的進展，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
人類飛向銀河系的目的是什麼？
當然是在更廣闊的星域和某些行星上建立我們的新家園。
在那之後呢？
改善大氣，耕作，建立城市群，繁衍後代，傳播知識……
也就是說，相當於是換了個地方繼續地球上的生活對吧？
但您不覺得這是偉大的事業嗎？
宏大的願景之後，平凡的日常並不會就此消失。
率先占據行星資源的開拓者能夠無私地接納後來者嗎？
移民者的後代能否認可看不見的故鄉？文化隔閡如何處理？
鞭長莫及的地球政府和離群者之間會不會爆發矛盾？
我只是覺得，星際殖民的最後很可能演變成無聊的太空歌劇。
人類無論去了哪裡也只是人類而已。
今天你所見到的自私、敵意、神秘主義，到了外星也不會憑空消失。
小孩子們會想著「星際旅行很酷」，但作為大人，要想得更多。
耗費了如此多的精力，我們究竟在探討一個怎樣的未來？
許多事並不是依靠浪漫主義就能解決的。
雖然，我也是個浪漫主義者，但我深知人類天然的局限性。
早乙女博士，恕我直言，你對人性的看法太悲觀了。
這是我的優點。
我不反對星際殖民的想法，但大家似乎投入了過多的期待。
您有什麼高見？
大迫義弘感受到了早乙女麗香話中有話。
早乙女麗香微笑著將食指緩緩移動到太陽穴附近。
腦。
腦？
我想從這裡開始變革。
將全人類的意識連結在一起，構建精神領域的新家園。
將全人類，連結在一起？
是的，打通人類心靈間的隔閡與猜忌，建成集體無意識下的烏托邦。
最終，我們將抵達無憂無慮、沒有紛爭的精神伊甸。
但是，您剛才提到的問題在所謂的精神伊甸中就不會出現嗎？
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刪除掉人性中多餘的部分呢？
你想要控制全人類的大腦嗎！
為了人類的未來，我們必須成為更好的物種，不是嗎？
將所有的意志統一起來，再一次迎來啟蒙吧。
聞所未聞，令人感到困擾的設想。
說是荒謬也毫不過分。
義弘話音未落，旁邊的幸平眉頭一皺，躬身上前想解釋什麼……
早乙女麗香輕輕地放下茶杯，幸平便又識趣地退了回去。
氣氛變得有些僵硬，雙方都陷入了沉默，大迫義弘平靜地泡著茶。
早乙女麗香抬起頭環顧四周，看向了展示牆上的一排華麗刀具。
呀，多漂亮啊，這些劍都是大迫先生的收藏品嗎？
實不相瞞，祖上是有名的刀匠，鄙人閒暇時也有鍛刀的習慣。
您所見到的這些展品都是鄙人最近的作品，獻醜。
非常華麗，哪怕插在刀鞘裡也能通過外形一覽鋒利的內在。
真羨慕大迫先生的手，竟能鍛造出如此美麗的劍。
這裡面似乎還有單分子振動刀，您也會做科學劍嗎？
我特意去和武器設計師學習過，很欽佩將科技注入冷兵器的想法。
我也很喜歡，什麼時候您能給我做一把嗎？
當然，只要早乙女博士需要，隨時都可以。
只不過……
早乙女麗香伸手指向了武器展示牆的一角。
那邊是不是缺了兩把劍？
缺了嗎？我看看。
大迫義弘好奇地轉過頭，展示牆上確實有兩個十分明顯的空位。
真奇怪啊，早上還在的，也不知道是被我放到哪去了……
御園學院高等學校
4月2日 傍晚 晴朗
女子更衣間 浴室內
蓮蓬頭的水流嘩啦啦地衝過八咫的頭髮的泡沫。
剛出完一身汗的她，此刻正享受著來之不易的愜意。
她輕扳混水閥將水溫提高了一些，身體很快被蒸汽和氣泡吞沒。
真舒服啊……
等到時間差不多後，八咫關掉了水龍頭。
隔壁的浴間傳來了兩個女生的對話聲。
聽說了嗎，高二的陰森女好像拿到了今年的御園小姐？
那傢伙的異性緣很好吧，男生都很喜歡她。
開什麼玩笑，明明都不來上學了，靠的不就是一張臉嗎。
說生病其實是藉口吧，眼神那麼可怕，簡直就像殺人犯一樣。
是啊，說不定她真的殺過「人」呢，在醫院裡，不是嗎？
我說的是那個啊。
哈哈，嘴巴也太壞了，加奈子。
你們這些混蛋別在背後說人壞話啊！
八咫用拳頭狠狠錘向門板，刻意提高音量大聲說道。
剛才相談甚歡的兩個女生立即陷入了沉默，大概半分鐘之後……
對不起，我們走了。
對不起。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後，浴室只剩下水滴的聲音。
八咫換完衣服出來時，優華站在夕陽下，面無表情地望向前方。
洗了好久啊，八咫，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熱水器壞了，每隔五秒就會切換一次冷熱水，簡直是酷刑。
說明你今天運勢不佳，不適合洗熱水澡。
優華側過臉，左手掩著嘴輕聲說道。
你剛剛笑了對吧，優華？背著我偷偷笑了哦。
不，哪有，沒有的事。
趕緊回去吧。
八咫朝優華撲了過去，撓她癢癢，隨後，兩人邊走邊閒聊起來。
就是說我之前不是去了吹奏部嗎？結果發現大家都在玩打擊樂。
說是吹豎笛太無聊了，所以一個兩個都開始玩起了大傢伙。
話說，優華你吹過豎笛嗎？
有過，但是吹嘴經常被偷，索性放棄了。
是嗎……我們這的小偷還真是喜歡偷奇怪的東西。
你沒來上學的這段時間，吹奏部已經變成打擊樂部了。
欸，為什麼？
部員們覺得演出時觀賞性更好一些，把影片上傳到網路上會更有人氣。
兩個學姐敲馬林巴，一個學妹玩鋁板琴，還有一個玩爵士鼓。
我那天去的時候，她們正好熱火朝天地練習著。
看起來眼花撩亂，但是又很和諧的感覺。
大家都好厲害啊，八咫呢，八咫負責什麼樂器？
只能跳舞了吧，我什麼也不會。
別放在心上，我聽說樂隊裡動靜小的也會兼職跳舞。
能夠站到舞台上，無論做什麼都值得尊敬。
怎麼說呢，我好像除了運動就沒有其他擅長的東西了。
下個月的升學意願調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升學志願嗎……八咫，你是怎麼打算的？
哎，我也不清楚，因為我擅長跑步，所以打算就這樣堅持下去。
實際上，我只要能一直在跑道上奔跑就很開心了。
我很享受滿頭大汗和經歷極點後的暢快感……
身體疲憊後，似乎就不會胡思亂想了，我是這樣麻痺自己的。
聽教練說，像我這樣的傢伙最好趁年輕多參加一些比賽。
以後或許有機會成為田徑運動員，退役後就去學校當體育老師。
好像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不知不覺，轉眼間就老了。
你呢，優華？
我的學習很一般，根本沒有合適的地方能去。
你的文科成績不是不錯嗎？好像寫的作文還得過獎。
我從沒覺得學習有意思過，只是為了讓老師滿意才去參加比賽的。
是這樣嗎……
田徑好的你可以走特長計畫去好大學，但我是全方面平庸。
唯一稱得上擅長的插花和摺紙對升學也沒有任何幫助。
或許以後，如果能等到那時……我就去附近的花店打工吧。
但是啊，這個時代就算進入了一流大學也很難改變命運。
機器人大量投入到各行各業，福利制度又比較完善……
只有超一流的精英能創造出價值，其他人即使不工作也能過得很好。
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總比陷入對人生的迷茫要好吧。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明白了。
謝謝你，八咫。
說起來剛才聊過要一起做的八音盒，材料該去哪裡弄呢？
可以拜託手工部的學妹們幫我去採購配件。
不愧是手工部的大將啊。
等等，八咫……前面好像聚著一群人。
啊！又是那幫不良少年，這回得給點教訓才行。
八咫從背包中取出風紀委員的臂章，熟練地套上臂膀。
而聚集起來的男生們似乎並沒有發現正在快步靠近的八咫。
怎麼樣？這是我從老爹那裡偷來的科學劍。
太酷了，老大！這下那幫暴走族要瑟瑟發抖了吧。
喂，正男，借一把給我吧，反正你有兩把。
你們幾個聽好，這東西可不是用來對付暴走族的。
這是連鋼鐵都能切開的怪物，小心點，別把你們的手給弄沒了。
紅的這把叫「斷虹」，藍色的叫作「雪澤」，記住了吧。
不愧是老大！
就在不良們圍著兩把武器欣賞時，遠處傳來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攜帶管制刀具進入學校可是重大違規行為，你們幾個……
依次把名字報給我，我要沒收那兩把玩具。
八咫仔細看了一眼正男手中的東西，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並不是玩具，單分子振動刀片……戰術兵器嗎？
這麼危險的東西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
挺識貨啊，小妞。
我老爹是武器工程師，所以我知道。
老……老大！她是傳說中的「風紀部不良」八咫！
就是那個以一己之力覆滅了半個暴走族的「風紀部女夜叉」嗎？
什麼奇奇怪怪的外號，真不爽……
啊！你們被女人嚇壞了嗎？我才不管她是新選組還是別的什麼。
八咫，聽說你原本是不良，後來怎麼成了學校的狗？
倒不如加入我們，和老子一起制霸這座島。
沒興趣，而且我越來越不爽了哦。
這樣吧，你跟本大爺幹一場，十個回合沒倒下我就聽你的。
先說好，我會手下留情的。
準備好了嗎？
別把老子的台詞給搶了啊！
大迫正男戰意蓬勃地挽起袖子，下一瞬，眼角餘光裡一道黑影迅疾地從下斜方襲來。
什……呃——
身體不受控地後仰，眼中的光景天旋地轉，背部完成了與大地的親密接觸，數息後，下巴的疼痛才姍姍來遲。
掙扎坐起身，用力晃了兩下腦袋，好一會才完成了視野的對焦。
還要繼續嗎？
什麼……繼續？發生了……什麼？
難道說，本大爺被小妞一拳掀翻了……怎麼可能……不，不對勁。
老大！你沒事吧？這個臭女人竟然搞偷襲！
還站著看什麼，快去救老大！
幾個跟班後知後覺地扶起正男，而正男的腿還使不上勁。
滾開，救什麼救！不用你們扶，讓人看笑話嗎！
八……八咫，少給我得意忘形，我一定會回來復仇的！
你上次也這麼說，上上次也這麼說，所以回來了又怎樣，混蛋！
身為風紀委員的八咫用帶著彈舌音的話語教訓了對方……
大迫正男似乎被這股氣勢壓制住了，愣了一下。
我看，做混混上你一點天賦也沒有，倒不如好好讀書。
有這股愈挫愈勇的韌性，稍微用點功說不定都能成資優生了。
給我等著，八咫！
大迫正男狼狽地捲起那兩把科學劍，在幾個人的攙扶下溜之大吉。
外號又變多了，八咫。
搞不懂，好像把對手說得越強，敗北就越英勇一樣。
話說……八咫同學是從不良變成了風紀委員嗎？
還不是因為總是遲到被風紀委員刁難，想著打不過就加入算了。
索性提交了申請，沒想到風紀部那邊正好缺少強橫的部員。
誤打誤撞成為了正義的一方，真好啊。
我們回去吧，天色晚了。
嗯。
兩位少女在太陽落山前結伴回了家。
而另一邊，敗北的大迫正男也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家宅邸。
早晨時他為了出風頭把父親的劍給偷了出來，現在得趕緊放回去。
正男一邊祈禱著沒被父親發現，一邊躡手躡腳地來到會客廳。
屋子裡傳出了些聲音，像是有客人在。
出於好奇，正男將耳朵貼在牆上仔細聽著。
為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你們難道要拿未成年人做實驗嗎？
未成年人比成年人的腦部具有更高的可塑造性。
在未成年中，女性的穩定度又比男性高，這是數據事實。
早乙女小姐，您自己有孩子嗎？
有的，目前在御園高中就學，是一位女孩。
如果您的女兒是理論適格者，您也會讓她進行實驗嗎？
毫無疑問，能參與如此重要的實驗，作為母親，我很榮幸。
可惜，我的女兒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恐怕無法擔此重任。
……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接受兩位的請求。
大迫先生，您知道這是攸關人類未來的重要決定嗎？
一旦早乙女小姐的方案被證明可行，人們將有機會向著更高的維度前進。
任何科學的進展都不能以犧牲任何的人作為代價！
恕我直言，您的觀點有些落伍了。
好了，幸平。
大迫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
我和您一樣尊重生命，只是……
很多時候，為了更多人的未來，我們必須鋌而走險。
實驗過程會盡全力保護實驗者，亦會根據實驗者的身體情況進行調整。
我們有可靠的風險管理預案和經驗豐富的醫療支援團隊。
距離初審還有一些時間，我想，最近幾天會呈上更完善的資料。
屆時，您再根據具體情況做定奪也不遲。
作為科學理事會派駐的倫理委員，我有自己的立場和判斷。
那麼，今天先告辭。
屋內傳來了幾人挪動身體的聲音，正男趕緊躲到另一側的窗戶下。
話說……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想請教大迫先生。
早乙女博士請說。
作為優秀的刀匠，您覺得最鋒利的刀是什麼？
最鋒利的刀……
世上的各類刀具互有千秋，從個例的角度思考，實在很難解答。
是個好問題，我會再好好想一想。
那麼，再會。
再會。
正男看見一位漂亮的女子和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出了家裡的會客廳。
男人看起來有些不悅，而女人則一直面帶微笑。
早乙女小姐……
別擔心，沒問題。
你先去做實驗的前期準備吧。
是。
隨後，兩人坐上一輛黑色的高檔轎車駛離了自家宅邸。
到底是誰呢，那兩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