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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08-1 斥候
>呼……呼……
往前走，看到了嗎？
孩子揚起腦袋，一陣風吹散了霧氣，也將他白色的捲髮吹入眼角。
唔……還沒……
繼續走吧，萬事，別回頭。
往前走吧，往前走。
嗯。
……往前……走……
呼……呼。
到了。
孩子走到巨大的橡樹下，大口喘著氣，走回這裡用了他幾乎全部的體力。
橡樹的樹幹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別的，只能伸出瘦得筋骨分明的手觸碰樹皮，又立刻被粗糙的觸感扎得縮回手。
往下看。
在母親的指引下，男孩彎下腰，艱難地從樹幹下的泥土中扒出一顆淡黃色的「石頭」。
這是琥珀。
琥珀？裡面……好像有東西？我看不清楚……
男孩將挖出的琥珀對準天空，陽光躲在霧氣中，讓琥珀中的事物變得模糊起來。
身後傳來女人輕輕的嘆息聲。
等出太陽，就能看清了。
我只能做到這一步，這裡就是萬事的開端。
……媽媽？
我給你講過一個故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地球和「伊甸」之間往返，是連通地球與「伊甸」的使者。
現在他們想邀請你去「伊甸」旅行。
我不想去，他們不需要我。
上次媽媽說，「伊甸」的旅行檢查很嚴格，能通過檢查的人要嘛很聰明，要嘛力氣很大，會打架，能幹很多活。
他們知道你是孩子，會給你成長的時間。
旅行時間不會很長，你稍微睡一會，再睜眼的時候就到了。
男孩雙手絞在一起，剛才挖過泥土的手指上還沾著黑泥，把衣袖都弄髒了。他還處於一個無法照顧好自己的年紀。
……會不會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
會的。
但未來你一定會找到我，或是由我找到你。
……
對不起。
47床心肺驟停！
47床……萬事？他在這裡待多久了？讓梅爾薇醫生來看——
我在這裡，47床啟動應急反應系統，先檢查氣管插管，建靜脈通路。
我叫人去聯繫監護人。
不用聯繫，DBS脈衝頻率直接調到一百以上。
一般情況下腦起搏器刺激不能設置這麼高……
我就是他的臨時監護人，我負責，快。
整個空間中停滯的空氣瞬間流動起來，醫生們短暫地在47床前看一眼就匆匆離開，很快又推著各種維生的器械返回，連接到孩童身上。
……
再多走一步，萬事……再往前走一步。
呼……呼……
！47床睜眼了！
小小病床上蝸居的軀體顫動，他睜開了眼睛，並無聚焦地注視著天花板。
……呼……
嗯？你說什麼？不著急，照我說的做，眨眼兩次。
你是實習生？心智年齡不超過一歲的孩子連普通的指令都無法完成，怎麼檢查意識？
但病床上看起來四五歲的孩子緩緩動了兩次眼皮，把醫生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再眨眼三次？對，握拳，就把我點的這隻手握起來……對。
看來深度刺激療法還是管用的，這是我在見過第二個醒過來的孩子，人類生命真是神奇……
……
醫生興奮地回頭，看向梅爾薇——梅爾薇正愣愣站在床邊。最起碼在實習醫生輪值的三個月中，她都沒見過梅爾薇有這樣的表情。
她……真的做到了？
梅爾薇有些顫抖地朝萬事伸出手，撫上他的額頭。
萬事明顯努力地將臉貼向梅爾薇手心，看起來很想說些什麼，但被開口的氣管讓他說不出話。
沒事了……沒事了……
「於生命之星兒科監護室復健多年」——梅爾薇思索片刻，選擇在萬事空白的檔案中留下這樣一份病歷，這就是萬事資料中的第一條資訊。
復健中的萬事像剛出生的嬰孩，什麼都不懂，什麼都要重新學習。
就這樣時時刻刻帶著隨身呼吸機，從扶著輔助機站立，到能在梅爾薇的牽引下邁出幾步……數月後，他終於能獨立邁出歪歪扭扭的步子。
你好呀小萬事，你要去哪裡？
梅爾薇阿姨……梅爾薇阿姨在嗎？
我剛看到她已經下班了？但不知道她今晚有沒有排班。
我今晚有值班計畫，有什麼事？
梅爾薇出現在萬事身後，俯身整理了一下萬事腦後的呼吸機固定帶。
！梅爾薇阿姨……今晚我還想當「小助手」。
不可以，我晚上還有工作，你的任務就是睡覺。
但我也想要「許願卡」……
「有求必應許願卡」是梅爾薇在兒科設置的小小獎勵機制，凡是乖乖打針、吃藥、睡覺……或者給梅爾薇當「小助手」，都有機會得到許願卡。
每週只有二十張許願卡，孩子們都打算競爭一番，比如萬事隔壁床的「麻雀」。那是個長滿雀斑的孩子，因為患病不得不截掉了雙腿，現在他的病情還在蔓延。
你要許願卡做什麼呢？我每次給你卡，你也不去換玩具糖果。
我……
你只是想辦法不睡覺，對吧？
在梅爾薇「看穿一切」的注視下，萬事磕磕絆絆地解釋了兩句。
……夢裡有怪物，我害怕……
還有媽媽……媽媽有事情要告訴我……我想不起來……
梅爾薇的臉色明顯低沉下來，她拉起萬事的手，遠離了準備下班的其他同事。
在角落裡，梅爾薇的聲音嚴肅起來。
萬事，我是不是強調過，堅決不可以在外面提「媽媽」？
是。
接下來我說的你一定要記好——你被送來生命之星之後，她就離開了，而你也從沒去過別的地方，是我照顧你到現在。
可媽媽說過，我是從「地球」上來的。
不可能。
那裡有草地，花，泥土，大樹，鳥，還有大海……不是假的……
夠了，萬事——那些都是你的臆想！
萬事閉上嘴，連呼吸都快了幾分，不開心地盯著梅爾薇。
……我不怪你，你不懂，但這種話你絕對不可以對別人說，誰都不行，你不知道這會給你帶來什麼樣的危險。
噩夢……習慣就好了，總會忘記的，萬事，聽話。
……
一會晚餐就送到了，你快回去吧，今晚不要來找我。
萬事吸了吸鼻子。
梅爾薇阿姨……
……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梅爾薇又放緩了語調。
算了，如果你特別想跟著我……今晚再和我一起打病歷吧，還是老樣子，幫我搬小凳子，藥品不可以動，別的你也看著就好。要是做得好，我就給你一張許願卡，怎麼樣？
萬事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我會聽話。
嗯？聽什麼話？
梅爾薇警惕地把萬事拽到一邊，看著面前這位有著黯淡金色眼睛的中年男人。
男人俯身朝萬事打起了招呼，名牌在萬事眼前一閃而過。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萬事看到了男人身上的白袍和胸牌，他選擇了信任。
我叫萬事。
你好，萬事，你在這裡做什麼？怎麼跟醫生出來了？
我要跟梅爾薇阿姨去值班。
梅爾薇，梅爾薇……我聽過這個名字，可能是同事提起過。
黑野苦川直起身，看向梅爾薇。
我是黑野苦川。你在兒科沒做幾年吧，以前沒見過你。
……你是誰？找我有事情嗎？
在梅爾薇的瞪視下，男人在萬事腦袋上摸了一把。
白色的捲髮在指縫間晃動，萬事抬頭看向撫摸自己腦袋的大人，發現對方仍在盯著自己。
萬事，我有問題想問你。
他頓了頓，問出了萬事最關心的一個詞。
你還記得你的母親嗎？
……媽媽？
這個詞觸及到了梅爾薇的神經，她立刻握緊萬事的手，隨時準備離開。
你也是關心那些實驗的人……！
我不知道她後來去地面做了什麼，誰都不知道，萬事也已經和她沒關係了，別做多餘的事。
況且這裡是空中花園，不是你們能隨便找實驗體的地方——
萬事茫然地對比著兩個同樣穿白袍的人。他更喜歡梅爾薇，於是他遵照梅爾薇說的，認真回答了男人的問題。
我不記得，我沒有媽媽。
萬事，別回答他！
梅爾薇教你這麼說的？
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會請安保人員來——
和那些沒關係，只是一點事情想找萬事確認。
男人從腰後摸出一把槍，朝萬事舉了起來。
——！！
梅爾薇撲過來，好像呼喊著什麼。
而萬事沒有動，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槍——大概是。
黑色的槍口也在注視他，下一秒，劇痛自頭部傳來。
……！
萬事從維護台上坐起，深吸一口氣，感受到全身上下的循環液都在極速奔騰。
呼……
萬事翻轉手腕，像許多年前在生命之星甦醒那時一樣，緩慢握拳，又鬆開。
封閉實驗室內靜悄悄的，只有他一個。今天是尋常的一天，突擊鷹其他人都在地面執行任務，他則在空中花園進行新機體適配。
封閉實驗室後方的門滑開，有人拖著檢查設備走了進來。
還是那樣？
對，無意識讀取記憶數據，這個月第七次了。
雖然不良影響只有很輕微的意識海偏移，但頻率高得不正常，我暫時給你換回了舊機體。
阿西莫夫看起來有些睡眠不足，他把檢查設備接到同樣睡眠不足的萬事身上，看著顯示出的波形，眉頭越皺越深。
更換機體的確容易導致意識海偏移，一般適應一段時間就好了。但這副機體申請得很早，適配時間也不短了，按理說不應該再出現這種小問題。
那就是我的意識海本身出問題了。
昨天我去問了當初負責你改造的醫生。當時情況危急，他把導致意識海混亂的那部分記憶數據封存了，否則改造無法成功。
你自己也知道這個情況吧？
萬事點點頭。
臨時改造出現這種情況並不罕見，大多是人類時期的部分記憶影響了改造，封存後能一定程度保證構造體意識海的穩定度。
我不建議喚起這部分記憶數據，畢竟不清楚強行喚起會給你帶來什麼後果……但你已經開始了無意識讀取。
讓你們隊長再為你多申請一段適應期吧，近期先不要執行太過重要的任務。
日後得找一名指揮官來協助，不管是徹底把你意識海深處的混亂數據放出並整理，還是強化封存，總之得在穩定的環境裡重新穩住你的意識海。
……好。
走吧，回去休息。
等等。
？
新機體適配……再試一次。
你的意思是……
如果只是輕微的偏移，我可以學著忽略。
和做夢一樣，習慣就好。
空中花園作戰調度中心
監控設備中傳出尖銳的警報，附近的工作人員都看了過來。
警告！AQ區域出現紅潮異動！現在接通區域常駐偵查人員匯報通訊！
負責這片區域的調度員立刻調出了來自地面的通訊。
通訊畫面受到影響，有些模糊，只能看出對面在高速移動，好在聲音還能正常傳達。
下面進行AQ區域紅潮異動報告。
距離上次紅潮移動已超過四十四小時，三十分鐘前再次觀察到移動，目前已淹沒一座環境監測裝置，可以確認為紅潮異動。
推測紅潮目標為189號保育區和190號保育區。
紅潮移動方向從西北向東南，平均速度每小時二十公里，預計一小時後速度提升至每小時三十公里，十二小時後率先抵達189號保育區，十三小時後抵達190號保育區。
尤其兩個保育區都是空中花園設置的燃料供應單位，紅潮覆蓋會帶來更高風險。
二次判斷有必要組織全體居民和工程人員撤離。
收到。本週兩個保育區的撤離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調度員在操作盤上敲擊，目光在各個螢幕上流轉，在注意到一條備註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多看了幾秒。
你是否需要調度協助——正常詢問，不過往常你都不需要。
通訊中飛速移動的畫面慢了下來。
……這次需要，請安排一到兩名偵查人員協助。
收到。最近的斥候已經收到支援訊息了，不過這個區域向來穩定，可能要等一段時間。如果有必要，可以調度在兩個保育區執行任務的執行小隊。
沒必要，我等待其他斥候抵達。
方才閒聊的語氣只留了一瞬，很快兩人就重歸嚴肅。
那麼請保證通訊穩定，繼續跟蹤紅潮情況。
調度員關閉通訊，角落裡竄出另一個人。
等、等一下！
在這位新來的調度員身後，他負責的監控設備也閃爍著紅光。
189號保育區西北方向80公里處有一座廢棄建築，也在紅潮蔓延的路徑上！
兩小時前在那裡檢測到不明訊號，我調度附近的幾名構造體組成臨時小隊去進行探查，但在收到支援訊息之後就徹底失聯了。
裡面還有一位來自新蘇菲亞城的精英構造體主動同行……也一併斷了聯繫。
……你的意思是臨時構造體小隊失蹤了，最後一條訊號是請求支援的訊息？
新人猛點頭，又遞過來別的資料。
還有這個！和求救信號一起發來的還有部分搜集到的資料，能判斷出這個建築曾經是個研究所……但並不在科學理事會的紀錄檔案內。
看了一眼傳回的資料，一向嚴肅的調度員深深吸一口氣，轉身查看起附近其他隊伍的資訊。
你現在就將這些資料上報，然後把臨時小隊的成員名單給我傳一份。
我來調度支援……189號和192號保育區裡應該有兩支執行小隊和指揮官在待命，最近的是……
兩支能執行搜救工作的小隊的資訊跳出來，調度員發起了通訊。
地面
需要支援的小隊資訊已經發到你的終端上了，確認收到了嗎？
人類坐在疾馳的運輸車上，看著戰術終端上的詳細任務資訊。
最近保育區附近紅潮異動明顯，灰鴉小隊指揮官正帶領隊員在保育區內協助撤離準備工作。
從昨晚到今晚，保育區已經組織了兩批部分撤離，分別由麗芙和里帶領。
按原本的安排，灰鴉的指揮官負責安排最後一批居民，天亮時麗芙會返回，再同指揮官一起帶著最後一批居民去臨時安置點與里會合。
但就在剛才，斥候向保育區發出紅潮異動警告的同時，空中花園也向灰鴉小隊的指揮官派發了一項緊急支援任務。
現在只能由你帶著兩名常駐構造體去支援了，那邊的斥候會協助你們。
任務地點是個廢棄研究所，除了搜查臨時小隊成員，你們還要留意收集研究所的資料數據。
最重要的是，九小時後紅潮會覆蓋任務地點，在那之前必須撤退。
任務通訊結束，前方駕駛運輸車的構造體頗為興奮地回頭。
我在189號保育區駐守了一年多，還是頭一回執行這樣的支援任務。
我也是……唔嘔……我不行的……
桑迪誇張地拍了拍格雷格的後背。
他做什麼都要緊張一會，其實做起事來還是很可靠的，指揮官，你也多擔待啦。
我真不行……唔——！桑迪開窗！嘔——
蛤？！你真要吐？構造體能吐出什麼啊？
桑迪嚷嚷著降下車窗，格雷格立刻趴在窗緣乾嘔起來。
寒風湧進車中，被人類的防寒服抵禦在外——春天已至，但此處地理位置偏北，仍不能輕視低溫情況。
馬上就要到目標地點了，你可別關鍵時刻出差錯，指揮官還看著呢。
運輸車碾過一塊石頭，車身顛簸兩下，格雷格眼睛都被晃得有些花。
嘔……那是什麼？
格雷格吐得氣喘吁吁，勉強校準了視覺模組，看到不遠處幾個藏匿在黑暗中的虛影。
！小心！快往右邊開！
格雷格看清了那邊的物體，說話的同時，他已經舉起了槍。
有異合生物！
桑迪猛打方向盤，車輪在地上劃出尖銳的聲響，和格雷格的槍聲混在了一起。
人類也發現了問題，抬槍擊退了兩隻即將扒上車尾的異合生物。
左側目測有十幾隻！
怎麼回事，紅潮不是還沒來嗎？提速了？我沒收到斥候的警報？
地表也沒檢測到紅潮反應，不知道它們從哪裡鑽出來的……啊啊……都說了我不行的……！第一次出任務就出事……
一隻異合生物跳到右側車窗上，朝人類張開巨口。
格雷格哀嚎不斷，手卻沒閒著——他跨過人類，一把將槍口捅進異合生物嘴裡，狠狠給了它一梭子。
趁此機會，桑迪七拐八拐，將車身上其餘的異合生物甩了下去。
怎麼樣！我早說了格雷格是個可靠的！
我車技也不錯吧！等任務結束，我去試試申請支援部隊怎麼樣？
我覺得你高興太早了……你看前面……
格雷格顫巍巍地指了指運輸車前方，大量異合生物堵在道路盡頭，密密麻麻，準備捕食這輛孤零零的運輸車。
嘖，前面就是目標研究所，要想進去，咱們免不了和它們打一場。
兩名構造體同時看向人類。相處的時間不過幾天，彼此卻已然很熟悉了。
瞭解！
引擎轟鳴，運輸車驟然提速，慣性將人類壓在座椅上。
很快，運輸車頭碾過異合生物，在嘶叫聲包圍中，顛簸著撞向建築。
只能到這裡了，前面有門，咱們衝進去！進去之後把門關上！
不是說好會有精英構造體在目標地點和我們會合嗎？人呢？
三人帶著武器跳下車，奔向建築內部。人類在奔跑途中，再次看向了終端上顯示的資訊。
都別回頭，往前跑。
聲音從建築上方傳來，三人下意識向前撲去，下一秒，身後就傳來密集如雨的子彈聲。
跳進門後通道，人類這才回頭，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上方躍下，在狂風中發射出冷凍彈，將嘶叫的異合生物控制在原地。
準備關門！
解決完最前方的異合生物，構造體快步接近大門，無人機還在他身後持續補充著令人安心的火力。
人類不禁喊出了構造體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