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多維演繹 / 寒境曙光 / Story
——好，剛剛的是最後一隻了！
凌厲的一擊將最後一隻感染體碎成齏粉，塔季揚娜已經一連應戰了四五場，臉上卻絲毫沒有顯出疲態，反而還染上了一絲越戰越勇的暢快。
自從極地公社宣布要集中所有資源建造供能塔後，她便將所有精力投入到了作戰中。
因為在戰鬥中，她不需要考慮城內流傳的那些流言蜚語，只需要全心全意考慮如何將敵人一掃而空就好。
揚起手斧，對準要害，然後狠狠揮下——
這是她最擅長的事情。
看到你狀態不錯，我就放心了。
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高大的構造體女子披著滿身的風雪從隧道深處中現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自從供能塔建造計畫開始後，她們已經許久沒有打照面，這次是羅塞塔特意空出時間來這裡的。
聽其他人說，你之前曾經因為港口採取了封鎖措施而非常不安。
不過現在看來，你已經找到了新的方向了。
嗯，畢竟供能中心快要建設完畢了，對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證它順利落成。
塔季揚娜收起斧頭，將它在背束帶上綁好，確認它不會掉下來之後才重新背上行囊。
供能塔是我們擺脫當下困境的最大希望，只要建立起足以讓所有人居住的住宅區，這樣即使不得不暫時封鎖港口也沒有太大影響了。
所以我必須更努力地戰鬥……不讓任何外部因素到影響到這個計畫。
察覺到塔季揚娜的語氣和神態都稍微有些緊繃，羅塞塔略微思索了一會，然後主動提出了邀請。
那個，塔季揚娜，我們要不要去山上走走？
剛好，來的時候看到守林人們協助修築的半自動炮塔已經差不多可以投入使用了，我給你介紹一下。
山上……嗎？
塔季揚娜這才想起來，自己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去那邊，從山頂那邊觀看新蘇菲亞城的景色了。
好，我也想看看，現在主城區那邊變得怎樣了。
攀爬上雪山頂的路尤其漫長，不知道為什麼，兩人之間明明沒有任何矛盾，但是一路上都心照不宣地沒有主動開口說一句話。
邊境公社在雪山的山腳下挖了一個大洞用來建設供能中心，無數曲折蜿蜒的管道順著地表攀爬到住宅區邊緣，離遠看就像是一隻巨大的鋼鐵蜘蛛。
按照設想，在這樣的設計下，供能中心在開始運作後的所有熱量都會被地表吸收，轉化成住宅區加熱設施效能的一部分，而不是會被蒸騰成水蒸氣浪費。
兩人站到雪山的邊緣，往下俯視著這個巨大的洞穴。它現在毫無疑問就是名副其實的巨大「城市心臟」，只要一旦開始跳動，將會成為無數人賴以為生的生命線。
為了協助供能中心順利落成，同時掩護港口被封鎖之後撤回主城區的居民，安東諾夫委託守林人們在城市的邊緣建立了一圈半自動炮塔。
這些炮塔大多是從周邊的城市廢墟裡收集而來的，因為建造時間倉促，大多都比較簡陋，但是只要能撐過這段時間就算完成了它們的使命。
不少公社成員都圍聚在炮塔的附近，一邊警惕著感染體們的來犯，一邊調整這些簡陋的機械。
雖然這是一道脆弱的防線，但是確實在踏踏實實地守護著全城的安危。
哈，哈嚏……！
見鬼，一直在地底都沒反應過來，原來上面這麼冷啊。
塔季揚娜一邊抱怨著，一邊裹緊了外套。
這麼一看，這個規模還真是龐大啊……
不知不覺之間，原來已經有那麼多人參與到這座城池的建設裡面了，跟我們剛來這裡的時候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呢。
而且，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在為守護這裡而在盡心盡力。
……這真的是，太好了。
雖然應該還有更多辭藻去形容內心此刻的感受，但是塔季揚娜脫口而出的感想確實就是那麼簡單。
能把大家聚集在一起，能把這裡變成如此繁榮的樣子，能將這裡建設成新的家園，實在是太好了。
看到這幅景象，稍微鬆了一口氣了吧？
羅塞塔在一棵雪松旁邊卸下包裹，找了個老舊的樹墩子，招呼她也坐下來。
等完整的警戒線架設完畢之後，港口就能擇日重新開啟，到時候我們就能重新建立完整的航線和運輸部隊。
到時候，各種完善的工業管線，防禦設施，甚至是商貿市場，都能逐漸建設起來。
放心吧，我們現在已經有充足的能力保護自己，這裡不會再變成第二個「基亞蘭塔」了。
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園」。
……天亮了，我們回去吧，指揮官。
塔季揚娜聞言點了點頭，但是表情還是一副帳然若失的樣子。
塔季揚娜，我能……稍微過問一下嗎？
自從港口被封鎖之後，無論何時，你都是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是因為……想到了過去的事情嗎？
塔季揚娜輕嘆了一口氣，往冷冽的空氣中呼出了一縷白霧。
……羅塞塔，你聽說過山靈和冬熊的傳說嗎？
我們一家都世代居住在蘇菲亞城，我的祖父從小就聽著極地的傳說長大，我的父親也八歲就在雪林中追逐著雪兔和狐狸，如無意外，我也會在那片土地上開始和結束我的一生。
然後，在我出生之前的幾年，「那場災難」降臨了。
帕彌什爆發後，格林瓦諾斯托克防線崩潰，蘇菲亞城居民不得不交出居住已久的家園，來換取外來者的保護。
但是很快又因為被扣上「導致食物短缺」的罪名，被發派到了基亞蘭塔。
塔季揚娜的母親在那次大遷徙裡面過世，
而她的父親，為了履行和基亞蘭塔的協議以領取本就不多的補給，將後勤部部長的位置交給她之後，
就上了遷徙大隊的前線，也被凍斃在了風雪中。
安東諾夫之所以稱呼邊境公社後勤部為「舊時代的遺產」，
是因為裡面匯聚的都是一些還堅信著蘇菲亞城信條的極地遺民。
不分種族，不論膚色，不問信仰，只要來到蘇菲亞城，每個人都能享受同等平等的待遇，
他們曾經是這樣對待所有來到這座城市的訪客的，但是又因為堅信著這條信條在多年後被外來者拋棄。
在冰海的邊緣上掙扎求存的那幾年，她親眼目睹了無數語言難以描繪的慘狀。
剛剛離開母親胎內的嬰兒，還尚未能發出第一聲啼哭，喉嚨就被血水凍住，臉色發紫地死去。
為了把糧食留給孫子的老人，長期假裝自己在正常進食，
直到死亡的時候，大家才知道他一直以來偷偷背著家人在食用冰塊。
瘦得骨瘦如柴的難民找來了破冰船上，希望能有人讓出一間船艙收留他，
但是沒有人能讓出他賴以為生的暫居地，最終只能凍斃在甲板。
但是即使目睹了如此多的慘劇，她還是沒有屈服。
她還是想證明，當初父親他們堅信的「理想」並沒有錯，信任和互助不應該成為人類生存的弱點，
而是應該成為人類在絕境中前行的支撐。
我一直在告訴我自己，我必須更努力，必須變得更強大，才能防止那些悲劇再次上演。
所以，在得知我們為了迴避和機械角鯨的正面衝突而不得不封鎖港口的時候，我很恐懼。
我想起我以前我們被放逐到冰海邊緣，無力反抗，但是又不得不承受的那段日子。
如果說當初我們是因為「無力」，才淪為了砧板上的魚肉，那這一次，我就不能再讓新蘇菲亞城任由那些人擺布了。
她捏緊了手掌，老舊獵槍的繫帶被拉得繃直，幾乎讓她的手心發疼。
無論是感染體也好，還是機械角鯨也好，還是那些躲在暗處的敵人也好……
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全部擊敗。
羅塞塔微怔，不自覺地慢慢放下了手上沉重的標槍。
這種銳利而執著的態度，她非常熟悉，不，簡直可以說是曾經的自己。
因為有了想保護的東西，才會變得如此銳利，但正是如此銳利，所以才有可能會在無意中刺傷自己。
羅塞塔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某人」的身影，那個曾在自己最迷茫的時候，對自己伸來了援手的存在。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一定會幫助她的吧。
想起了自己曾被贈予的無數話語，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不，塔季揚娜，你的身邊還有我們。
雖然過去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彌補……但是我向你承諾，我一定會協助你「改變」這一切的。
羅塞塔展開了架設在手臂上的機械盾牌，為她遮去一些樹上不停淅淅掉落的積雪。
我以前就認識過一位這樣的指揮官，你也應該記得那個人，正是因為那個人的提議，我們守林人和極地住民才會彼此握手言和，一起才會來到這裡。
曾經在我認為做什麼事都也許於事無補，也許什麼都無力改變的時候，是這位指揮官阻止了我，我才沒有鑄成大錯。
也是因為有這位指揮官的存在，我現在才能和你站著一起，為同一個目標而奮鬥。
我明白你想保護所有人，不想任何悲劇再發生的心情……但是，事實上我們都不是真正地在孤軍奮戰，我們受到的幫助都其實遠比自己意識到的要多。
聽到這個曾經讓她無比在意的名字，塔季揚娜心弦一動。
就是那位……實際上促成了新蘇菲亞城成立的，灰鴉小隊指揮官嗎？
我從很多人的轉述中聽到過這個名字。
嗯，我從那個人身上得到了很多東西，是我終生都也許無法償還的。
也是那個人讓我相信，無論這個世界看似已經變得如何糟糕，也總會有人跨越這一切，克服所有不合理的逆境，為身邊的人帶來前行的力量。
羅塞塔望向遠方群山的眼神裡面蘊含著足以融化任何堅冰的溫柔。
所以……試著再信任我們一點吧，你不需要獨自承擔這一切，我們會幫助你的。
哪怕暫時放不下過去，心中的焦慮感無法釋懷，也沒有問題。
你可以抱著這些思緒，繼續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
至於你的煩惱，你的不安，就傾訴給我們，讓我們一起承擔，可以嗎？
……
塔季揚娜沒有接話，但是手心漸漸放鬆了下來。她把臉埋進了厚厚的圍巾裡面，無言地看著天邊的雪鷹飛過。
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極夜的季節才會開始，按照極地牧民的古老傳統來說，現在正是一年中被稱為「春天」的時節。
但是在這個恬謐的春天，人們無法再像在以前的年代一樣，將牛羊拉出來，讓它們在早春的大地上飛馳。
而是選擇了在大地上建設一個人工的心臟，讓這個奔流不息的巨大機械不停運轉，以便留住這個短暫的暖春，好讓它協助人類一起度過這個歷史上的嚴冬。
轟隆轟隆……
遠處的山丘上，又一輛挖掘載具載著沉重的冰霜開過，意味著這片凍土的封鎖又被人類的意志打開了一層。
這樣的光景，以後還會無數次在這座山谷裡面上演，直到人類再次搬離這裡。
……我明白你想說的意思，只是一個人在那裡煩惱，也解決不了什麼。
可能一直在過去裡面沒有走出來的人，是我也說不定。
塔季揚娜抬過了頭，在晨光和紛飛的雪花中望向了一望無垠的彼方。
才發現不知不覺間，這座城市的成長已經龐大到她無法以肉眼盡收於眼底了。
而這一切，在短短數月前，甚至都不曾存在。
這是他們共同攜手奮鬥，才能創造出來的奇蹟。
那瞬間，她終於發現了。
就像是陽光穿透雲層，往她身上灑落了一束光一般，照亮了一直以來盤旋在自己身上的那個「陰影」。
在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那些曾經讓她恐懼，讓她擔憂的事物，已經不再能讓她困擾了。
她看到了嶄新的前路。
是啊……明明已經有那麼多人陪伴在我身邊了，我為什麼會忘記這一點。
我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實在很少，明明我也是在無數人的幫助下，才走到這裡的。
事到如今，我怎麼又突然在這裡獨自不安呢……我實在是太自負了。
她笑了出來，但這並不是開懷的笑容，更多是在嘲笑自己以前的庸人自擾。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有著一群可以信任的同伴，是如此令人安心啊。
謝謝你，羅塞塔，幫我回憶起了我一直以來忽略的事。
然後……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見一面這位指揮官。
她這次終於是發自內心地露出了笑容。
嗯……真是神奇，雖然我還沒直接見過那個人，但是光是跟你這樣聊了一會之後，心裡的焦躁彷彿已經紓解了不少，好像那個人的力量也真的傳遞到了我身邊一樣。
然後有機會的話，我也想親口對那個人傳遞出我的謝意。
那時候就這麼說吧，「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塔季揚娜輕輕對著羅塞塔揮出一個代表友誼的碰拳，這是極地人表示友好的傳統。
從今以後，我也會帶著這些思考繼續前進的。
也相信……這條道路的前方，必定有更好的未來在等著我們。
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影響，是如此的不可思議，但是又如此充滿著溫暖。
每個人做的抉擇，都在冥冥中影響著另一個人的人生。
有如蝴蝶煽動著脆弱的翅膀，就帶動了一片大陸的風暴。
然後，到了我們的理想都一起實現了的那天……
塔季揚娜抬起手，感受著太陽穿越雲層，從指縫裡面透出的光輝。
我們再在新蘇菲亞城裡舉辦「極光之夜」吧。
到了那時候，我再跟你，跟那位指揮官一起，娓娓道來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故事。
嗯，我會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的。
那一天……也一定會到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