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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安·逆旅·其之六
手中的書本被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已是深夜時分。
……指揮官？我們該回去了。
他輕聲提醒著，身邊的人類卻依然處於熟睡之中。
……指揮官？
……指揮官……不能在這裡休息太久，還是回你自己的休息室或者灰鴉準備室更好。
再次嘗試輕聲喚醒對方，依然沒有結果。
諾安笑著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把人類背起來。
準備就這樣返回灰鴉的準備室時，通訊急促的提醒音響起，終端也藉著震動，從對方手中掉在了地上。
哪怕沒有接聽，諾安也大約能猜到通訊的那一頭是誰——這麼晚還沒有回來，又請了病假，擔心的人一定有不少吧。
…………
即使知道如此，他還是希望在這一刻，不要有人打擾這難得的熟睡。
正因為自己也有過失眠的時候，才更加能理解這有多寶貴。
他一邊護著背後的人，一邊俯身撿起了終端，關掉了提示音。
……休息室的方向……
呃，好像不知道灰鴉指揮官的休息室在哪……算了……
扶穩身上的人，諾安輕緩地向灰鴉小隊的準備室走去。
重新繞過通道裡的監控，他返回了廣場。
身後那平穩的呼吸聲正訴說著這一路的平靜。
人類的軀體柔軟而溫暖，隨著腳步輕微顛簸，對方零散的髮絲正摩擦著他的耳朵。
…………
再次確認了一遍，對方也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是因為這段時間太累了嗎？
已經很久沒有放空過自己，所以才會睡得這麼沉嗎？
或者……
……真的不害怕我嗎？
自從再度承認「諾安」這個名字之後，很多麻煩都伴隨著他在空中花園那尷尬的處境捲土再來。
而他也因此後退了一步，再度回到了數年前那種狀態中。
諾安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但被周圍人質疑、提防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笑著去轉移話題。
離開運輸隊已經有好幾年了……
過去，奧賽蘭姆號上的形勢雖然很嚴峻，但能毫無防備地和大家擠在一起，互相依靠著休息，這種不用提防的感覺，一直是他休息的最好途徑。
就像漂泊在外的旅人終於在長夜中看到了熟悉的微光一般，此刻的氛圍也讓他感到了某種懷念與安心的情緒。
要是能在這一縷放鬆的情緒中再多駐留片刻就好了，要是能留住此刻，在這個陌生且孤獨的環境中，留住一個肯相信他的人就好了。
他想要留在真正的同伴身邊，找回自己原本的坦率、真誠和溫和。
剛來空中花園沒幾天的時候，莉蓮曾問過諾安……
空中花園和寒羊小隊，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呢？
囚籠？還是被迫無奈的暫居地？
……都不是。
這裡對我來說，更像是自我救贖的訓練室，也是自證的旅途。
不止是關於升格者的事，還有關於「諾安」這個名字……背後的事……
我想藉著這個機會不再逃避，不再隱瞞，用我原本的名字，原本的樣子，邁向未來。
——因為那才是他喜歡的狀態。
敲了敲灰鴉準備室的門，無人應答後，諾安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里先生……他們不在嗎……
原本做好了要挨訓的準備，此時終於鬆了口氣。
……好，接下來……
他單膝跪在長椅側邊，把身後的人以極為輕緩的動作放了下去。
又在角落中找到了指揮官的外套，蓋在了人類身上。
…………
看著終端上的時間，此刻已經越過了午夜12點。
馬上就要到時間了，他必須回去，回到那座圖書館，撿起自己「鐐銬」。
…………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這樣安和的環境中再多留片刻。
諾安整理了一下人類身上的外套，又輕輕地把對方散在睫毛旁的髮絲理向耳畔。
就那樣安靜地站起身，離開了這裡。
回到圖書館那片虛偽的夜幕之下，一切都還是他離開前的樣子。
廣場深處傳來了呼喊聲，似乎又有一隊構造體正在焦急地奔赴戰場。
——「再多叫幾個，下面情況緊急——！」
——「別管了，救人要緊！！」
…………
他們正在戰鬥中燃燒著自己的生命。
而唯有此處，此地，寂靜得彷彿從未有人造訪。
只剩下擺放在角落裡的定位手環在證明著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旅行。
如果就這樣拋下自己的枷鎖，混進那些奔赴戰場的人群，他是否就能獲得期盼已久的自由呢？
……是啊。
但自由向來是有代價的。
諾安低下頭，拿起了定位手環，重新戴在了手腕上。
他眺望著人群奔跑的方向，在那深處，有位願意相信他的人正在這份信任中熟睡。
那麼，他也會為了這份信任，忍耐到自證完成的那一天。
……晚安，指揮官。
他微笑著，如同零星的燈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