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洗衣房的路途比預想中還要順利。
避開防衛機器人的巡邏,穿過破舊灰暗的牢房區與審問室,一路上大部分機械都對自己的行動視若無睹,它們只是在逕自機械地重複著被設定好的功能,直至機體完全損毀,成為地面上隨處可見的殘骸。
二十分鐘後,自己站在了洗衣房內。
這裡面積很大,除了左右四排洗衣機之外只有零散的推車與已經辨認不出顏色的破碎布料散落在地上,一邊警戒著視線的死角,一邊向著房間盡頭的另一扇門走去。
如果方才的推論正確,那個回應自己的人應該就在那扇門的對面。
嘗試著去按門把手,但門紋絲不動,從獄警身上獲得的鑰匙串中也沒有能夠成功匹配的。
就在自己開始估算暴力破門的可能性時,角落的管道中突然傳來了有規律的敲擊聲。
這次沒有任何節奏,似乎只是在單純地提醒自己「注意這裡」。
於是靠近聲響發出位置,循著因敲擊而輕輕顫動的管道,來到了角落中的一個洗衣機前,敲擊聲清楚地從洗衣機背後的牆中傳來。
小心翼翼地將洗衣機推開,隨後在牆壁的正下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洞口,似乎與對面的房間相連。
正在自己低下身打算仔細觀察的時候,有一個小小黑色的方塊倏地穿過洞口,恰巧撞在了自己的腳邊。
沒有多想,下意識地附身撿起了那個黑色的方塊。
本能令自己向後撤退,確認黑色的方塊並不是爆炸物之後,重新上前將其撿起。
看上去像是監獄中的辦公人員用來相互交流的PDA,和在獄警辦公室中見到過的終端基本一致。
但這個終端似乎還能照常開啟,用指尖抹去螢幕上灰塵的同時喚醒了終端的界面。
螢幕上顯示出看守人員的線上日誌,大部分內容都是資料損壞後留下的亂碼。
引起自己注意的是最上方的一條短訊。
「你好,陌生人。」
「很抱歉,只能用這種方式和你交流。」
停頓數秒後,短訊再次更新。
「相信你也和我一樣被困在了這裡,雖然很突然,但我需要你的説明。」
於是,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了羅蘭的意料。
那個人真的穿過半座監獄,向著他發出信號的區域趕了過來。
……哈,連續兩次預判錯誤,可真是稀奇的體驗。
心中陌生而異樣的感受轉瞬即逝,羅蘭迫使自己將注意力放在了終端上剛剛發出的短訊上。
唔……這樣的開場白,會不會有點太過戲劇化?
不過,看上去還算是個有趣的故事開頭。
羅蘭啊羅蘭,看來你即興表演的功力不減啊。
嘴角牽出一抹自嘲的苦笑,羅蘭靠坐在牆角,一手撐著下巴,盯著手中的終端。
這是他在監獄中閒逛時的意外收穫,特製的終端和監獄內的固定通訊設施一樣,能夠在信號遮罩的建築內收發資訊。
在等待的過程中,羅蘭花了一些時間將它們修復,雖然音頻元件徹底損壞,但好在其他通信功能勉強能夠使用。
你會配合我的演出嗎?
半響,短訊更新。
呀,上鉤了,真是善良。
……
在了解了終端的使用方法之後,自己同樣利用更新日誌的形式向對方發出了回應。
確認洗衣房周圍沒有感染體威脅之後靠著牆角坐了下來。
那個處境相同的人與自己現在大概僅有一牆之隔,但兩人只能通過手中小小的終端交流。
對方簡單說明了自己的遭遇,大致是搜索補給的時候大門突然關閉,因此被困在了監獄裡。
看上去對方也不清楚緊急戒嚴模式啟動的具體原因,於是自己轉而思考逃離這裡的方法。
首先考慮了破壞牆壁或大門的暴力出逃方法,但下一刻便排除了這種可能。
自己身上攜帶的武器並不足以摧毀監獄的大門或牆體,對方更是如此。
看來想要會合,只能採取另一種計畫。
飛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在獄警辦公室看過的地圖,然後注意到了一個資訊。
控制所有出口封鎖的總控室和就在離自己所在位置不遠的地方,而獄長辦公室則處於B區的中央。
如果能在獄長辦公室找到與控制封鎖的指令有關的線索,就有機會在總控室嘗試破解指令,打開監獄的大門。
「明白了,需要我做什麼?」
於是將自己的計畫告知了對方。
原來如此……
分工合作,哈,不錯,很久沒有這種經歷了。而且確實要比用蠻力突破更有意思。
前往獄長室對於羅蘭來說輕而易舉,不過……一個意外被困的弱小可憐無助的人可沒法穿過那些遍佈在各處的感染體。
沒錯,為了演出足夠真實,我需要增加一些難度。
嗯,「可是通往獄長室的路上有很多感染體,我一個人沒法全部解決。」
就這樣說吧。
過了一會,回覆來到。
「我知道,我會幫你們引開他們,等我的信號。」
……引開?
要怎麼做,才能在連感染體都無法接觸的情況下引開他們?
好啊,讓我看看你會怎麼做吧。
我就先去獄長室慢慢等你的好消息了,陌生人。
羅蘭起身,向著獄長室的方向走去。
輕車熟路地穿過昏暗的走廊,他在這裡行動就和在大馬路上逛街一樣閒適。
忽然,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從遠處傳來。
電流聲很快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首鋼琴曲,監獄的廣播系統由於常年無人維護,播放摻雜著雜亂無章的電流聲,本該舒緩的鋼琴曲也變得詭異沉悶了起來。
?
鋼琴曲只持續了不到一秒就換成了優雅的大提琴,看來是有人在操作監獄內的廣播系統。
那個人居然這麼快就到了控制室嗎?
監獄的各處傳來機械碰撞的聲響和破損的發聲器官發出的噪音,感染體們顯然注意到了發出聲音的方位,從不同的方向朝著那邊開始移動。
原來對方所說的「引開」是這個意思。
還算不差。
廣播中的音樂又發生了變化,這次從優雅的大提琴變成了死亡黑金屬。
狂野的黑嗓霎時迴盪在監獄裡,一時間分不清和感染體的嚎叫相比哪個更駭人一些。
……?
感染體從四面八方循聲而去,不斷聚集在發出聲音的音響之下。
黑嗓戛然而止,一首土味流行歌從廣播中傳了出來,接下來是爵士樂,說唱,甚至還有監獄第十五套廣播體操。
……這是在幹什麼,切歌?
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音樂再次轉變。
一首佛朗明哥舞曲在監獄中響起,羅蘭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這首曲子同樣是出自那部監獄題材的電影,主人公為了轉移獄警的視線,故意挑起了一場群毆,囚犯在激烈的對罵中打成一團,獄警不得不前往制止,另一個人趁此機會偷到了撬鎖需要的鐵片。
導演特地使用佛朗明哥舞曲作為背景音樂,使得這段演出滑稽又充滿張力。
終端中的短訊終於更新。
「抱歉,讓你久等了,這就是我的信號。」
「現在可以前往獄長室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人類,比我想像得還要有趣。
看來在從這裡出去之前都不會無聊了。
前進的道路變得暢通無阻,羅蘭很快就找到了獄長室的位置。
找到指令和密碼並沒有花費羅蘭太多時間,舊時代的小型保險箱很容易被破壞,任何秘密在羅蘭面前都無所遁形。
現在更令他好奇的是那個「合作夥伴」。
羅蘭通過終端發送了找到的指令和密碼,對面很快傳來了消息。
「門順利打開,合作愉快。」
「外側還有感染體存在,我們可以先在食堂區會合,然後一起突破,我已經規劃好了我們會合前的路線。」
隨後的短訊用精簡明瞭的語句描述了撤離的方式及路線,標注出了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以及對應的解決方法。
……居然還要會合,我還以為我們的合作關係可以就此結束了。
還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的傢伙。
剛剛的行為如果是出現在法奧斯課堂的戰術實踐中,自己的成績記錄裡恐怕會出現一個盛滿教官怒氣的零分,畢竟沒有人會在戰場上拿流行音樂做戰術信號。
順便加上了一點無傷大雅的「回禮」。
到達控制室後比對地圖,選擇了最適合聲東擊西的位置,然後利用廣播造成盡可能大的動靜,從這裡到獄長室的路線上的感染體就會最大限度地被吸引過去。
那個人很快找到了獄長室的位置,原本以為尋找密碼和指令會花費很長時間,但終端中很快就傳來了一段指令和一串數字。
立刻在控制台發出了開啟大門的指令,螢幕上標識著「監管區大門」的指示燈變成了綠色。
最外側的封鎖已經解除了,終於能夠離開這裡。
活动了一下已然发酸的双腿长舒一口气,通过终端向对方传达了门已经打开的消息,但大门打开并不意味着危机就此解除,徘徊在监狱四处的感染体依旧是威胁。
於是向對方提出了先會合的提議。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說不定我會拖你的後腿。」
「門已經打開,現在的我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吧,你完全可以拋下我直接離開這裡。」
「為什麼還要繞路來和我會合?」
「……」
短訊的更新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哪怕是用一段冷門電影裡不明所以的旋律?」
「……可能也只有你才能明白了。」
「可最好不要再有下次了。」
雖然看不到對方的神情,但是覺得那人現在或許是在苦笑。
「因為我除了sos之外對摩斯密碼一竅不通。」
「^-^」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符號組成的笑臉。
「那是因為密碼就貼在監獄長的桌子底下。」
自己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聊一聊。」
「關於那部電影,還有其它的東西。」
……
羅蘭面無表情地看著終端中傳來的回應。
明明終端中說話的是自己所演繹出的角色,但是他卻在某一刻感受到了真實的情感。
苦澀,欣喜,以及暗暗的期待,如同晃晃悠悠的肥皂泡沫在心底緩緩升起,爾後羅蘭親手將其捏碎。
演員不應將情緒帶出戲外。
在虛幻中所追求的真實,總有一天會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劍。
……哈。
我這又是……在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