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而冰冷的機器仍沒有停止講述。
——通過我,是進入悲慘之城的道路。
——通過我,是進入永恆之苦痛的道路。
——通過我,是走進永劫的人群的道路。
——「藝術」感動了我至高的造物主;
——「天真的預言」,「殘酷的餌食」,以及「本初的愛」將我鑄成。
——在我之前,沒有被創造的東西,只有永恆的藝術;而我萬古不朽。
——你們走進這裡的……
「哈姆雷特」念誦的臺詞戛然而止,戲劇尾聲的致詞被突兀地叫停。
「哈姆雷特」念誦的臺詞如同遇到了未知的程式錯誤,戛然而止。
但是無需接續,自己也早已知曉它所講述的故事迎來的是怎樣的終結。
——少女用希望貫穿胸膛,使得幾近大開的地獄之門再次緊閉,而將自身留在了門後的永夜。
情緒的滯塞達到極限。如同燭火缺氧猝然熄滅,故事強行收場,資料構建的世界飛速向後倒退消逝。
重新取回身體感官後,掌心傳來刺痛,方才察覺手心因雙拳緊攥而產生的深紅印痕。
無心的機器採擷著來自資料之花的資訊,撰寫劇本,編排情節,甚至悉心為每一幕添上開場白與致詞,苦心孤詣地編織戲劇。
可方才經歷的一切完全不似編排有序的故事,它們完整而真實,更像是對某位少女碎裂四散在紅潮中記憶的渾然投射,對四散於大地的神秘鯨歌的擅自解讀。
期待,思念,悔恨,悲傷,絕望……少女的情感真實得近乎殘酷,透過故事盡數傳達過來,複雜的心緒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再次確認,原來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心知那個受困於異合生物中的人形的真實身份。
頗負盛名的年輕歌劇家,自願改造的考古小隊構造體……
——那個以花與彩虹為名的,和自己書信往來許久的少女。
如果和少女須臾中的幻夢那樣,一切錯過的事情都能彌合,那時的自己又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諸神也無法改變過去,這只是徒然的想像。
但「故事」中的自己仍舊配合著少女回憶的步調,重新走過那些幾近褪色的歲月。
被打斷了演繹的「哈姆雷特」懨懨垂下頭顱,自己上前取出了那朵精巧的鳶尾花,資料的光點在花瓣的紋路間流動,美不勝收。
這並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是來自一個神秘人的慷慨出借。
下一刻「哈姆雷特」突然發出一聲低鳴,舉著權杖的右臂緩緩抬起,指向某個方向。
金色手指所指的是歌劇院的舞臺。
此時正是伊甸的黑夜,居民都已陷入沉眠,偌大的歌劇院空無一人。
舞臺中央的聚光燈探知到有人靠近,倏然亮起。
繞著舞臺走了一圈,在重疊的帷幕之後發現了一個筆記本。
它被擱置在一個陳舊的木凳上,像是有人在舞臺排練的空暇書寫記錄,然後又匆匆放置在一邊。
處於視線的死角,與一堆久未使用的舞臺道具一同被工作人員遺忘在角落的陰影中。
不由得伸手,拿起了它。
古典設計的深色皮質封面,四角刻印著燙金的鳶尾花。
鬼使神差般地翻開,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花體字,墨水在某處暈開,像是思考的痕跡,仿佛執筆的人曾經在這裡有著長久的停留。
扉頁上寫著一行字。
Ad astra per aspera.
比起單純的劇作記錄,這更像是一個內容豐富的旅行筆錄,紙頁間承載著相當多的東西。
——年輕劇作家靈光一閃的備忘,觀賞戲劇留下的票根,參觀學習時記下的冷門知識,情不能已時激動寫下的詩歌,喜愛的唱片中收錄的曲目。
例如用異色的墨水謄寫的詠歎調歌詞,其出處為她撰寫勇者的冒險提供了靈感。
例如對舊時代人類的勇氣的驚歎,對在宇宙中踽踽獨行的旅行者跨越時空的問候。
徐徐翻過一頁,看到了一張相紙列印的照片。
那是一片夜下的鳶尾花田。
從來沒有注意過,只在溫室中見過的花朵,竟然也能夠恣意盛放在這樣滿目瘡痍的大地上。
相片背後有一行標注,這是從考古小隊的構造體前輩那裡獲得的情報,這樣美麗的地方就存在於地球的某處。
——如果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少女這樣書寫著她的願望。
——如今你是否得償所願,得以遍覽那些曾經只能在全息投影中觀賞的奇景?
或許,應該提前熟悉一下那些,終有一日會完成的舞步。
只要那縹緲的鯨歌繼續歌唱,追尋它的腳步便會一直跟隨。
直至溪流重新流動,花朵再次綻放,邂逅替代別離,約定終將履行。
就如同伊利斯所說,不管以什麼樣的形式,人類永遠行走在充滿希望的道路上。
如今那朵堅韌的鳶尾,又前行到了何方呢?
——如果有朝一日我在地球上歌唱,會有人聽到嗎?
——會有人循著歌聲找到我嗎?
一定會的。
一如那些歲月中解答著少女的疑問那樣,自己輕聲開口。
空中花園,生命之星消毒站。
這些是?
上次救援行動回收上來的物品,這部分已經通過了審批消毒的流程,可以送回去了。
……好多銘牌……咦,這個是……信封?
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用這麼復古的方法。
嗯,我們回收銘牌的時候,發現這封信和一些銘牌放在一起,會是誰的遺物嗎?
等下,這後面標了收信人。
我看看……
……[player name]?
在殘破的劇場廢墟中終究只能尋到充滿髒汙的數片殘頁,用以書寫的墨水也所剩無幾,一路走來所遇見的奇景與環繞的心緒卻無法用寥寥幾筆言明。
因此書信的內容僅是一個短短的座標。
她輕輕將信箋放在鳶尾花盛開的溪流旁,風的信使將它帶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