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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彌亞·深謠·其之六
聽說入水姿勢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高空落水的受傷程度，盡力將弱小的生命抱在懷中，垂直入水。
即便是以最完美的姿勢入水，能承受的高度也是有限的。
劇烈的衝擊從腳底升起，像是一柄重錘隔著皮肉直擊脆弱的骨頭。
五臟六腑被向上擠壓，血液空氣一擁而上，想要咳嗽卻只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
然而這股痛苦並沒有持續太久，海水順著氣管湧入，衝擊也同時來到了顱骨，大腦像是彈球一般在顱腔中晃蕩碰撞。
只是一瞬間，自己就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感受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抵上了臉頰。
想要向一邊滾去， 但是似乎要撕裂每一寸肌肉的疼痛制止了接下來的行動。
藉著這股疼痛，自己倒是清醒了不少。
那個……你最好不要亂動。
慢慢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幽藍與淺藍交織的巨大魚尾。
視線上移，一根泛著寒光的三叉戟出現在視野中，造型比起兵器更像是一根權杖。看來之前感受到的冰涼就是來源於它。
最後勉強揚起脖子，看到了一張有些眼熟的臉，海水拍打在她背後的礁石上，碎成一片浪花，為她綴上了潔白的頭紗。
心中有個不確定的猜測，自己已經見過了阿爾法的變化，那麼和她同一陣營的升格者也並非沒有可能……
你居然能認出我？
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聽到對方的答覆，一瞬間想通了很多事。
舉止奇怪的兒童，躁動的樁機，突然出現的帕彌什。
聽到對方變得冰冷嚴肅的聲音，拉彌亞抓緊了手中的武器。
這並非發起攻擊的前兆，相反只有手中抓緊什麼拉彌亞才能感到心安。
已經有太多事物從她的手裡漏走了，她越是抓緊，這些微小的幸福就越像海中的泡沫一般被她碾碎然後從指縫中溜走。
我不能告訴你……
拉彌亞垂下眼睛，再也不敢直視眼前之人的視線。
明明在她面前，對方只是一隻斷了骨頭的貓，只能任由自己擺弄。
但是為何不敢對上對方視線呢……是因為想起了以前的事嗎？
對方視線中的堅韌和那座堡壘中的人如出一轍，但又有些許不同……是什麼呢？
欸？
突如其來的道謝讓拉彌亞呆愣在了原地，這到底是真心的道謝還是什麼隱晦的求饒？拉彌亞無從判斷。
她既沒有羅蘭那種套話的本事，也沒有阿爾法那種可以洞穿人心的眼力。
她所擁有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渴望愛的心願。
所以即便是謊言也好，一時的場面話也罷，她也願意去相信。
沒……沒關係？
失去了「艾琳」這層外殼的偽裝，拉彌亞變得瑟縮起來。
就像是害怕被灼傷的一般，她小心翼翼道，一點沒有升格者的樣子。
反正她也習慣了。
如果是有關升格者的事……
拉彌亞沒有說出接下來拒絕的話，她相信對方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我可以試著回答。
突然她像是想起某人的教育一般，有些慌張地補充道。
我……我也要問你問題，一人一個……或者你多一個也行……不能再多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隱沒在海浪聲中。
沒有……
欸，你就相信了？
唔……那輪到我了……
？？
你……你這是耍賴。
拉彌亞發出低低的抗議，雖然是在抗議但她反而是不安的一方，躁動的魚尾拍打著海水，濺起些許浪花。
對面的人類輕輕笑了笑，沒有回答。拉彌亞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或許只是開了個玩笑。
那……那我繼續了……一開始為什麼要幫助我？
坦蕩，毫無遮掩的回答。
那……如果你一開始知道我是升格者，還會那樣對我嗎？
小心翼翼而又帶著顫音的提問，甚至忘記了一問一答的規則。
儘管是早就知道的答案，但對方果斷的態度還是讓拉彌亞產生了逃離的衝動。
但是？
轉折的話語燃起了小小的火苗，拉彌亞低頭看向了躺在地上的人類。
哪怕她只是一個充滿謊言的外殼？
我不明白，善意應該給予的不應該是同樣善良的人嗎？
謊言，欺瞞與背叛從一開始就應該受到懲罰。
我……
拉彌亞是偽裝的大師，她可以幻化出任何人的模樣。
然而她也只能做到這種表面的程度了，別人在想些什麼，拉彌亞不願也不敢去揣度，去深究。
難道你就可以嗎？
對方搖了搖頭。
不怕受傷……明明知道會受傷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這種事……
拉彌亞還想說些什麼，然而一些聲音卻傳入了她的耳中。那是數位構造體攀爬岩壁造成的聲響
我……我要走了。
你……你快點！
因為……
發現指揮官，那是……升格者！！
數道瞄準器的斑點瞬間鎖定了拉彌亞的周身，如果不是顧忌到她身邊的人類指揮官，暴風雨般的子彈早就落下了。
我得離開了……剩餘的問題，留到下次吧。
拉彌亞反身躍入海中，只留下一朵小小的浪花。
她追逐著倒映在水中的繁星，直到快要看不到岸邊才浮上了水面。
她望向岸邊，看著那些正在忙碌的人，支起的燈光如同陽光中耀眼。
她靜靜地注視著遠方的光影，慢慢說出了沒來得及回答的答案。
因為……我想你活著。
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在逃避那道目光的同時又渴望著那道注視。
從未被重視的靈魂渴望著與世間聯繫的紐帶，那即是存在的證明，也是脫離孤獨泥沼的救贖。
拉彌亞突然想起了以前看到過的詩句，那時的她還不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她望著岸邊漸漸消失的燈光，在心裡默唸著。
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藉著你的光，走出了黑暗。
請保持心中的善良，因為你不知道，誰會藉著你的善良，走出了絕望。
請保持你心中的信仰，因為你不知道，誰會藉著你的信仰，走出了迷茫。
請相信自己的力量，因為你不知道，誰會因為相信你，開始相信了自己……
終於燈光還是消散了，這場由於巧合誕生的相遇迎來了結束的時刻。
大概，不會再有下次了吧。
拉彌亞再次回望那已經看不到的背影，轉身潛入了無光的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