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暗之中醒來,小灰鴉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無邊的芳草,以及柔軟的臂彎。
……還疼嗎,小灰鴉?
從耳畔傳來的話語堅強而悲傷。
小灰鴉抬頭望去,看到少女流著淚微笑著。
小灰鴉試圖撫摸她的臉,但伸出去的卻是一隻傷痕累累的翼展。疼痛阻止著它,使她的淚滴變得遙不可及。
小灰鴉試圖出聲呼喚她,但疼痛使它難以發聲……它順著傷口的地方看去,卻看到了被鮮血染紅的翼展。
少女撿起了一張張紛飛的碎紙片,那些破破爛爛的紙頁在她的手上煥發新生,化作了一片片灰色的羽毛。
她將新的羽毛拼接在小灰鴉的傷口上,沾上她的淚水將它們黏合。
傷口癒合,疼痛也逐漸褪去。她將小灰鴉捧在手心,輕輕托起它小小的身體。
去吧,去吧……回到你的藍天裡……
強風吹過,乘風的本能使它展翅翱翔。
飛啊,飛啊……飛向高高的雲際,飛往來時的地方。
那個少女呢……她不會與它一起離開嗎?
小灰鴉不由得轉頭回望……身著白裙的少女微笑著向它揮手,似乎早已習慣了告別。
可在這片寂寥無垠的大地上,那個身影是如此破碎……
在她訝異的目光中,小灰鴉停在了她的手心。
你是迷路了嗎?
你說……只是害怕我感到孤單?
她歡喜地將它擁在懷裡。
第一次地,小灰鴉看到了她沒有淚水的笑容。
——《伊甸園的少女·II》——
指揮官,指揮官?
指揮官!
下意識地伸出手查看——沒有灰色的羽毛,而是屬於人類的肌膚。
剛剛看到了什麼,為什麼要確認身上是否有羽毛的存在?
沒事吧,又中暑了嗎?
麗芙擔憂地將手貼上了這邊的額頭。
檢查了一下,的確沒有什麼異常。
我就在旁邊,不要逞強,有什麼不舒服就儘管和我說。
依照著孩童們的指引向溫綺斯的鎮上前進,森林的蔭庇遮擋了悶熱的陽光,四下裡都能聽到蟲鳥的鳴叫。
大概還有5分鐘,我們應該馬上就到了。
走過最後一小段林間小路,眼前的景色也徐徐展開。
神明在人間撒上墨彩,用隨性的技法將山巒和天空點染相融,勾勒出一幅奇幻的畫卷。
這裡就是溫綺斯了。
低矮的舊式住宅環山相擁,建築大多有些衰頹,山嶺的小路上四處能看到埋入土壤的磚瓦。
山風迎面捎來草木的芳香,如同置身世外桃源。
怎麼樣,很漂亮吧?
身旁不知何時站了個五顏六色的人……不,應該說是個沾滿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的女性構造體。
她似乎正要前往什麼地方寫生,那張並不寬大的肩膀下面夾著一個大得誇張的畫板,畫筆隨性地塞在各種看得見的口袋裡。
瞧我,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藝術協會的維米妮,請多關照。
您好,維米妮小姐,我們是……
我知道,灰鴉小隊的人嘛,你旁邊那位的制服怪拉風的。
不過,執行部隊在這個時間點來溫綺斯還真是少見。
啊~社會學課題,我懂了——來度蜜月的嘛!
我還以為你們會給我個更浪漫點的說法——比如,度蜜月什麼的。
維米妮有些狡黠地朝麗芙眨了眨眼。
我、我們是來……
是要見家長了吧?
很遺憾,他們大概率不在溫綺斯了。
帕彌什爆發後,幾乎所有人都搶著往空中花園上跑。諷刺的是,這裡因為傍山靠海,反而沒怎麼受到帕彌什的侵蝕。
最近空中花園確認收復了這片區域,藝術協會的構造體就跟著來寫生了。
四下裡都能看到有藝術協會制服的人在寫生,原來畫展的畫就是出自這裡。
在熾烈的陽光下,這些被青苔爬滿的低矮廢墟擁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這一帶的風景都快畫完了。怎麼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風車塔下看看?我在那正好有幅沒畫完的畫。
感謝您的邀請,但我們還是想先回家一趟……
嗯,也是人之常情嘛,這麼多年終於回來了。
……
你回家了,安東妮婭也會很高興的。
……您認識我的母親?
那當然……嘿——
維米妮邊說邊用力地把畫板向上一提,邊走邊向麗芙遞來了一個「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的眼神。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等等,維米妮小姐,如果您是母親的朋友,不如和我們一起回去吧?
我還得趁著這個太陽把畫畫完,這幾天風越來越大,要是颳颶風就不好了。
溫綺斯夏天常有的事——不過我也是亂說的,我只是想把早點把畫畫完。
總之這幾天我應該都要泡在山的另一邊,你們有空就來看看我吧,拜拜~
嗯……再見,維米妮小姐。
她大剌剌地揮了揮空著的一隻手臂以示告別,便轉身向山上邁去。
我們也走吧,指揮官,很快就要到了。
走過庭院前的木柵,陽光和記憶裡的童年一樣絢爛……
風陣陣拂過庭院的門欄,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像是有在輕蕩著鞦韆。
麗芙?
媽媽?媽媽!
追逐著那個夢中的背影,麗芙不由得飛奔而去。
麗芙,別著急,媽媽就在這裡。
呼……呼……
在母親轉身的瞬間,麗芙衝上去抱住了她模糊的身影。她慈愛地撫順麗芙的長髮,隨後如同流沙般消散。
她一下子楞在了原地,好像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欸?
以前……我每次回到家的時候,母親都會坐在鞦韆上等我……
小心地撥開有些扎人的雜草,麗芙輕輕牽著人類的手走到門邊。
咚咚——咚咚,與多年前一樣,她小心翼翼地敲打著房門。
年邁的房屋沉默著。
離開家的時候就沒帶上……不過別擔心,雖然後門鎖上了,但或許正門沒鎖,我去正門試試看吧。
嗯。
將目標鎖定為一個結滿蜘蛛網的窗戶,輕輕撬動起鬆動的縫隙。
在麗芙的身影消失不久,甚至連里出行前千叮萬囑的工具箱都沒有用上,人類便輕而易舉地翻進了空蕩蕩的房屋裡。
擠滿灰塵的木質地板,潮濕生霉的蒼白牆壁……種種跡象都在表明,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麗芙漫步在住宅的外延,腳步走得很慢很慢——她其實並不怎麼喜歡正門。
在安東妮婭還在世的時間裡,她經常在庭院裡和綿羊玩耍,玩累了便直接從庭院旁的後門回家。
「麗芙,歡迎回家。」
當後門打開時,迎接她的是母親慈愛的笑臉,又或是女僕卡莉歐碧關切的絮叨。
那裡有糖果,有布偶,有孩子能夠安睡的港灣。
可母親去世後,再也沒有人在後門等著小麗芙了。
……
她站在了正門的台階上,躊躇著難以向前。
如果是父親來應門,他會說:「先進去吧,我今晚還有個會要開。」
如果是繼母,她會說:「這麼晚才回來,分給你的家務做了嗎?」
是哥哥的話會向她誇耀他的成績,是姐姐的話會讓她稱讚她的新衣。
小時候的印象告訴她,正門既不溫暖,也不可愛。它冷漠,不近人情,不是歡迎麗芙歸來的家。
歲月從她的腳下抽枝生芽,生出席捲她身體的藤蔓。她每向前走一步,身上的束縛便纏緊一分。
它們朝她耳語,朝她吶喊——「不要回去,那裡沒有人在等你。」
當她終於走向門邊,身上已經束滿了藤條與枝葉。她困在它們編織的籠中,從微光的間隙中艱難地探出手指,再一次敲響門扉。
咚咚、咚咚、咚咚……或許這一次父親不再匆匆忙忙,或許這一次能看到卡莉歐碧欣喜的笑臉。
雖然那些願望都早就落空了。
誰知道呢?
或許她期待的,只是在門扉打開後,有人能夠對她說上一句——
歡迎回家
……
頃刻間,身上的藤條與枝葉全部向後枯萎。
往日的溫暖全部從門扉裡湧來。
嗯,指揮官……
我回來了。
三步並作兩步地,麗芙笨拙地撲入那個的懷抱裡,撲入那個闊別無數年月的港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