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指揮官做了一個深長的夢境。
在夢中，自己不斷奔跑著，似乎在逃離什麼，又似乎在追尋什麼。
腳步的聲音在無數長廊中迴響，倒懸沙漏將模糊的記憶逐漸歸還。
鮮血和循環液混雜在一起的腥味，漆黑的海水，被困在釜底的人們無盡地重複著絕望的輪迴，直到——
那一聲鯨鳴。
「空白」的記憶被海底的顏色灌滿，隱隱約約地，似乎聽到一聲女性的輕嘆——
冷汗在不知不覺中浸透額發，運輸機巨大的轟鳴聲將人類從深眠中喚醒。
光怪陸離的記憶像綴滿夜幕的泡沫，清醒之後，就會逐漸消失。
指揮官，我們快要返回空中花園了。
……你還好嗎，指揮官？
察覺到人類的不適，始終保持警惕的三名隊員立刻圍了上來。
生命徵象無異常……是思維信標出現什麼問題嗎？
還是環境……這架運輸機有問題？
里警惕地站起身，查驗運輸機上的儀表指數。
……那可能是思維信標的問題，返回空中花園之後，我們就去生命之星……
出現「既視感」之前，指揮官也是這麼說的。
露西亞不贊同地盯著自己。
……我已經預約好了生命之星的診療室，一下運輸機就可以直接過去就診。
雖然有些不適，但那些畫面出現的原因還沒有搞清楚，僅就目前而言，它帶來的更多是助益。
也許可以再給自己一點時間去感受一下……這樣的說辭還沒出口，就被面前三人的表情噎了回去。
指揮官，我們……都不想再經歷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了。
雖然生命之星一定什麼都檢查不出來。
運輸機正在平穩飛行，在三人的嚴密監視下，自己甚至接觸不到工作用的終端。
…………
負責保管工作用終端的麗芙板著臉，但仍舊在面前人類略帶祈求的目光中 敗下陣來。
那，不許工作太久喔。
打開終端，這次談判進行中記錄的資訊已經被裡盡數整理好。
從地面返回後的第3天，就收到了外交院的邀請，想請自己一同前往中央緩衝地帶和遺忘者進行一場談判。
談判結果很順利——這是當然的。
渡邊手中存在太空中7295枚飛彈的發射程式，空中花園不會冒著被這把利劍刺傷的風險，和他們繼續交戰。
另外，遺忘者也已經成功重啟了一部分黃金時代的工廠，
他們已經有了足夠安身立命的資本，不再是只能流浪在黃沙中的遺民。
遺忘者正式作為「綠洲」勢力，和空中花園達成交易條件。
空中花園協助綠洲升級一部分他們勢力範圍內的過濾塔核心，
作為交換，綠洲會持續向空中花園提供一部分空中花園當前無法生產的物資。
達成初步共識後，作為「中介」的自己就可以返回空中花園，其餘各式各樣的附加條約自然有外交院留下繼續交涉。
只是……
看著自己在終端中額外標紅的「柯蕾多爾」四個字，人類指揮官蹙起眉頭。
這個故事已經接近尾聲。
在這裡的我只是一名讀者。
不過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稱呼我為柯蕾多爾。
[player name]，你好。
穿著綠色袍子的女孩安靜地提裙行禮。
柯蕾多爾……
每當接觸到這個紅潮中的綠袍少女，都總會覺得有些異樣，但這種「異樣感」，又沒有強烈到「警報」的程度。
我來這裡是為了回收。
控制？我想這種說法並不正確……
但是請原諒，我所掌握的措辭還尚不能準確形容我與這片土地的關係。
與土地的關係……
她的存在，會和那座尚未降臨的「塔」有關嗎？
無法確定。
重重在「柯蕾多爾」的名字上標記下紅圈，思緒轉移到另一份沉積在信箱的訊息中。
獲知空中花園開始大規模改造過濾塔核心之後，九龍發出邀請，期望能夠和空中花園共同建設針對帕彌什病毒的海上防線。
聽到自己的疑問，里警覺地轉過身。
不是說好，只看談判相關的資料嗎？
搖搖頭，里從終端調出一部分補充的資料。
前段時間，有其他靠近海域的保育區發來訊息，他們發現，海域附近有大批異合生物正在逐漸成型。
或許是當時進入海中的那部分紅潮，又或許是帕彌什一直在海底積蓄這股力量，這些異合生物只要登入，就會給沿海區域造成不小的打擊。
自九龍一戰之後，九龍的防禦光壁就一直沒有完全修好，加上接受過夜航船落地的大量九龍居民，他們的物資自然捉襟見肘。
確認空中花園的改良過濾塔核心可用之後，會打起這個旗號來尋求幫助，也不是無法理解。
向下翻動終端的信箱，《關於世界聯合政府對九龍援助建設相關事宜》果然就掛在不遠的位置上。
優勢很微弱，但提案最終支持率在67.5%。
但奇怪的是……
運輸機轟鳴聲暫歇，正在平穩降落。
阿西莫夫在會議上申請由格式塔判斷議案，格式塔給出的判斷是……100%。
自建立以來，格式塔鮮少給出「完全支持」的決斷。這到底說明了什麼……？
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安置好物資的麗芙就返回抓住自己手臂。
已經降落了，指揮官。
嗯，我預約了載具，直接去生命之星吧。
三人不由分說地將自己帶上通往生命之星的載具。
未出口的「抗爭」又一次敗給了眼前三人的目光。
載具中，終端外放著空中花園最近的新聞。
近日，空中花園已經和九龍達成協議。協議的大致內容有，空中花園將協助九龍升級九龍城防禦光壁，援建九龍城防禦體系，等多項條目。
在防禦光壁升級期間，九龍的居民可以搬遷往附近空中花園所屬的保育區生活——
九龍城
六橋港西三道街5號院
九龍城，六橋港西三道街5號院。
九龍城的居民——請注意——
散落一地的碎玻璃和雜物反射著刺眼的陽光，顯然是此間主人在離開時過於倉促，不慎打碎了什麼物件。
雜亂腳印自院內延伸到街道中，不只是這裡——整個六橋港南區，所有居民點都空無一人。
懸掛在街道上和院牆內，蒲牢的聲音被終端機疊加上一層模糊的噪音。
三小時前！港外輔城遭遇海面登入的大量帕彌什生物襲擊！
與此同時，我們已經和空中花園的世界政府達成合作意向，所有九龍居民，都可以暫時在空中花園下轄的安全區避難！
現在，蒲牢眾正全力投入到抵抗異合生物的攻擊，嘲風眾將協調所有剩下的九龍眾，為大家辦理登船離港手續……
終端機嘶吼著，居民區內一片寂靜，只有地面上的碎玻璃冷眼瞧著天上的太陽。
九龍城的居民——請注意——
爆炸和轟鳴，鮮血和嘶吼，充斥著夜航船九龍眾總部。
異合生物……這批異合生物具有高度的協作性，就好像有誰在指揮或是控制它們……
廢話就不多說了，我們的任務是重啟九龍環城的「光壁」。
九龍城的居民——請注意。
為抵抗紅潮與異合生物，九龍環城的「光壁」即將被重啟，但華胥正在遭受不明攻擊，無法使用完整算力甄別光壁抵抗的對象。
光壁重啟計畫，即將於30分鐘之後開啟，請各區域注意，立即撤離，重複一遍，請立即撤離——
六橋港南港區，工業中心總控，光壁重啟行動開啟前10分鐘
根據九龍眾總部的推算，最多還有5分鐘，蒲牢眾的地面防線就會收縮到北港區，屆時，整個南港工業區就會完全被帕彌什組成的赤潮淹沒。
末班運輸車帶走了所有的能夠搬動的物資，和77.5公斤的極低溫氘氚混合燃料球。
但最後，他們留下了0.75公斤。
晚上八點四十七分，靶室加壓。
八點五十點火，有異議嗎？
站在悶不透風的控制室內，十四個工人默不作聲，暗紅色的菸頭在他們的手中傳遞，直至熄滅。
代表「局勢緩和」的綠燈遲遲沒有亮起，先啟丟下了那顆燃盡的菸頭，示意原本坐在控制台前的工人離開。
這個責任不應該由你承擔。
他擦乾淨滿是灰塵的手，咧嘴一笑，按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不遠處，那台形似大漏斗的反應爐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嘯——
……你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廠房，在必要時，允許你們過載反應爐銷毀所有設施，引爆工業區。決不能將它們留給感染體和異合生物……
你們不能撤退，我重複，你們……不能撤退。
光壁打過來的時候……會痛嗎？
不會。我問了負屓，溫度會很高很高，不會有任何痛苦。
那就好，那就好……
街道上，倖存的人群擠擠挨挨，奔向最後希望的谷地。
九龍城的居民們，光壁計畫成功拖慢了異合生物和紅潮的腳步！
但異合生物仍然在前進。請尚未撤離進安全區的九龍居民立刻前往環城地下！
請立刻前往萬世銘內部避難，重複一遍，請立刻前往萬世銘內部避難！
九龍環城地下1200公尺
萬世銘物理層
九龍環城地下1200公尺，萬世銘物理層。
站在萬世銘高處，九龍之主，曲，注視著下方安置區的九龍居民。
華胥，報告現在的情況。
剩餘大約285人尚未撤離，其餘居民均已撤離進萬世銘內環路下方隔層。
距離異合生物進入萬世銘物理層還有16分鐘32秒，距離防火牆被穿透預估還有1小時25分。
做好開放中樞機房的準備。
……杜衡到哪裡了？
杜衡已進入萬世銘內環路下方隔層。
嗯。
那是她留下的最後一枚棋子，她會確保這顆棋子成功落下。
請注意，異合生物將從天穹下段東北方向進入萬世銘物理層。
……是空中花園那群人的引導嗎。
曲遙遙望向東北方，異合生物前仆後繼地砸向天穹。
作為棋局中唯一的變數，灰鴉指揮官應當能夠承擔起這份被她強加的責任。
原本空蕩蕩的地下古都沾染上鮮血與硝煙，震耳轟鳴聲自東北方向傳來。
滋滋……請注意，萬世銘天穹的最終防護隔層已被卸除。
……是時候了。
墨綠色髮絲的女性面容肅然，龍槍悄然出現在她的手中。
她將不擇手段，在華胥推演的帕彌什浪潮中，保全九龍和萬世銘。
她將不惜一切代價——
如同孔雀自低空掠過，龍槍劃出凜冽的鋒芒，刺向已經突入萬世銘物理層的感染體。
九龍環城地下1410公尺
萬世銘中央機房
九龍環城地下1410公尺，萬世銘中央機房。
距離華胥防火牆毀壞還有35分鐘。
隨著異合生物入侵的腳步，越來越多的人被安置在了萬世銘的中央機房中。
驚恐的九龍居民們擠擠挨挨在一起，循環液混雜著腥氣在這座大廳中彌散開。
人群的空地中，九龍之主正和什麼人爭吵著。
……胤，曲的兄長，曾經密謀掀起內亂，之後被曲驅逐出九龍。
可能是想藉這個機會重回九龍，但這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現在的九龍是有很多曾經夜航船的居民對曲不滿，可現在這個時候……
嘲風皺起眉頭，撥開人群想要走向曲的身邊。
怪異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逝。
間隔著擁擠的人群，遠遠只能聽到曲的聲音傳來。
我不會為我做過的事辯解。
……也不會為此索取原諒。
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不像是針對胤的質疑，更像是某種指令——
砰——
隱藏在人群中的殺手應聲扣動扳機。
不……不是我……
怎麼回事！
從人群之中走出一個矮小瘦弱的女人，她身上沾滿了灰塵和乾涸的血，眼中滿是疲憊與痛苦。
這或許是許多經歷了這地獄般一個晚上的九龍人共同的樣子，只是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手上那把最後一縷煙塵還未消散的漆黑的槍口上。
那是一把世界聯合政府軍隊制式的對構造體專用手槍，配有9.33毫米口徑能的能夠切斷構造體機能的特殊子彈，除非有議會或者清理部隊特令，無法從其他任何途徑拿到。
只是碰巧，有些人恰巧能拿到這兩個特令之一——
都結束了。
這一切，都結束了。
九龍環城地下1410公尺
萬世銘中央機房
九龍環城地下1410公尺，萬世銘中央機房。
距離華胥防火牆毀壞還有25分鐘。
短短10分鐘內，先後經歷了「九龍之主被槍殺」，「槍殺使用的手槍來自空中花園」，慌亂的九龍人群逐漸聚集在中央機房深處的房間中。
更糟糕的是——異合生物的狂潮，即將抵達萬世銘物理層。
可以確定的是，曲對目前的狀況一定有所計劃，但執棋者離開棋局，這盤殘局又應當如何繼續？
杜衡背負著曲移動進意識上傳的小小房間，人類指揮官聯絡過露西亞和里之後，思索著目前的狀況。
請你……
思維信標被強制入侵，像是有誰在自己意識中低語。
作為變數，請你肩負起……變數的職責
曲選擇相信你。
所以，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你。
距離華胥防火牆毀壞還有——
大廳中，所有人都在盡力抵抗著衝進來的異合生物。
嘲風舉起武器，組織剩下的九龍居民，擋在中央機房正門前。
異合生物狂潮般撲進萬世銘物理層。
灰鴉小隊和突擊鷹小隊緊急返回支援。
擁擠，哀嚎，槍聲，尖叫。
面前的一切像是重複發生過一般再次上演，浮現在自己眼前的文字一點點出現，又一點點消散，只留下迴盪在自己腦海中的輕語。
我不過只是數據，我介於生與死之間。
我的時間……不多了。
華胥……萬世銘……的時間……
不多了
做……你……該做的……能做的……事
首……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