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卡在月台上的座位發著呆，耳邊有規律地滴答著優雅的電子女聲。
近期，月台有雨，請注意安全——科波菲爾海洋博物館，歡迎您的到來。
站台廣播清晰順暢地播報著略顯怪異的提示與說明。
封閉的室內無端下起了雨，眼前的一切在雨中褪色。
灰濛的雨水滴淌在比安卡的身上，輕微卻真實的刺痛在她的皮膚上遊走。
…………
抱歉，比安卡。
驀地，雨水被隔開了，一個人影出現在比安卡的身側，為她撐起了傘。
……千子？
比安卡略吃力地抬起頭，對著人影遲緩地唸出這個名字。
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後的禮物。
禮物……
幾乎是要應著千子的問題一般，二人的兩側有風驟起，就連雨水也停滯了一瞬。
一輛列車停靠在了站台邊上，比安卡茫然地看了過去。
那是……什麼？
比安卡眯起了眼睛，她想要分辨眼前的光景，然而不論如何也看不真切。
月台的燈光不知何時關了，更遠的地方漆黑得就像深夜，室內的風雨更大了，就連列車這樣的鋼鐵造物也急顫了起來。
如果讓你來選擇，你會想要成為魔女，還是聖女？
魔女……還是聖女……
混沌的思緒正在逐漸清晰，卻還遠未到理清所有的地步，比安卡下意識地重複對方的發言。
是啊，如果你能擁有選擇的權利……
你會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呢，比安卡？
將傘柄交到了比安卡手上，千子轉過身，就要離去。
……千子！你要去哪裡？
我？我會留在這裡。
千子回過頭來，比安卡這才看清，她此刻不偏不倚地站在月台的正中，磅礴的雨水在她的腳下匯聚，化作刺目的深紅。
這裡就是我的終點站了，比安卡。
但你是要走的，離開這裡，不管怎樣選擇，不管魔女還是聖女，都好。
嗚————！
列車適時地呼嘯了起來，流光盈溢車身，引擎轟鳴。
不……等等，千子，等等！
比安卡好像清醒了過來，卻又似乎還在混沌中沉淪。
她張大了嘴，試圖邁開步伐奔向千子，卻在闖入雨幕的瞬間僵在了原地，身體不受驅使。
……去吧，比安卡。
一束光自天際閃爍，比安卡下意識閉上了眼。
雨水猛然倒灌進入月台，將車站淹沒。猩紅結晶發出哀鳴，消失在雨幕之後。
呃——
……我……
新機體……是……
問題尚未問出口，強光猛然熄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她浸沒在一片荒蕪中。
呃……
水聲湍急，細微的氣泡在耳膜外凝固成喪鐘嘶鳴，夾雜著循環液腥氣的壓迫感擠壓入感官系統——
比安卡猛然深呼一口氣，機體緩慢重新運轉起來。
這裡……
幽藍色水紋緩慢閃爍，視覺模組可及之處，盡是海水和廢墟。
新機體……運輸倉……
意識尚未回歸，但已經下意識地按照那個熟悉聲音給出的資訊開始行動。
順著身上牢牢固定的繩子，比安卡摸索到了固定在身側的新機體運輸倉。
驗證……
虹膜認證已通過，清理部隊隊長，比安卡，身份識別完成。
齒輪在水中緩慢轉動，運輸倉的倉門緩緩向兩側滑開。
這是……
她曾經見到過這副機體——在科學理事會剛開始研發她的時候。
科學理事會的成員和她討論機體外形的時候，她的視線不自覺地滑向了白色……
如果……讓你來選擇。
你會想要成為魔女……還是聖女？
如果讓我來選擇的話……
會想要成為聖女，還是魔女？
魔女……
原先為了穩定意識海而臨時製作的塗裝，早已被紅潮腐蝕剝離，偽裝下的深痕機體在空寂的海底沉浮。
沒想到教會居然會培養出這樣的修女，不對，這應該是「魔女」了吧……
她就是「魔女」，就是她把托比殺了的！
帕彌什感染引起意識海劇烈震動，無數聲音在她耳邊迴響。
尚未完全剝落的塗裝殘片提醒著她，她恐懼著這個因「弒親」而取的稱號。
很快你也會變成那些被你「清理」的構造體一樣。
是……是清理部隊！是那群魔鬼！
她的雙手沾染著無辜之人和有罪之人的鮮血，她還能夠成為聖女嗎？
如果……讓你來選擇。
如果……讓
被誣陷的惡名，曾經做過的錯事，在清理部隊殺死的叛逃者、感染體，救下過的人類和士兵……
我……是……
世間從來沒有非黑即白。
無論是聖女，還是魔女，都是被「強加」上的名號。從前，她不知如何去否認，也沒有權利去否認。
她已經習慣了如同羔羊般被凝視，被形塑，被冠以不同的異化。
但現在……
選擇的權利被溫和托出，移交到了她的手上——
順著手中這根被灰鴉指揮官牢牢固定的安全索。
或憎恨或感激，或悲傷或欣喜，嘈雜耳語被隔絕在水幕之後。
光與影，相伴相生，
她在海水中——睜開雙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