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
11月9日，22:10，稍早時候
九龍環城地下1200公尺，某地
在一片漆黑中，豎著由光影拼接而成的高大牆壁，數據和畫面在它上面奔流。
在這堵高牆前，孤零零地立著一個細瘦的身影，獨自面對著這道山巒。
華胥，報告情況。
截至目前……原聯合共同體九龍環城轄區內還未出現明顯增高的帕彌什反應。
原九龍商會轄區內，六橋港兩區已有64%無法偵測到帕彌什波長之外的訊號。
能查到來源嗎？
啟用光壁時，截獲了一些相關資訊樣本。
在所有由光壁消滅的對象中，有84.2%的消滅對象，具有帕彌什生物表徵——即異合生物，其中與脊索動物門下生物相似的有35.7%，與節肢動物門下生物相似的有31%……
曲面對著那堵危牆，安靜地聆聽著華胥的報告。
從一場戰爭到另一場戰爭，從閃爍著猩紅的鋼鐵怪物到純粹「血肉」的帕彌什生物。
映入她眼簾的，是離別、哭喊、死亡和無窮無盡的苦難。
苦難毫無意義。
現如今的一切，與她在數十年前見到的一樣。
戰爭，從未改變。
除此以外，只有15.7%的消滅對象符合帕彌什感染無機物時的表徵——
另外0.1%呢？
這些是光壁啟動時必要的損耗。
這些人的數據掃描了嗎？
沒有在外圍布置訊號中繼，無法掃描。
也就是說，他們的意識數據無法上傳到萬世銘了。
正確。
…………
在曲面前的，是光壁萬億溫度的能量場之外的結果，是一片冰冷的數字。
只是在這片數字下的，是他們活下去的意志——即便他們選擇了奔赴死亡。
那麼，這些「異合生物」和感染體的來源，能查到嗎？
根據訊號偵測，目前只知曉這些帕彌什對象均來自六橋港輔城灘外的海洋。
這些具有生物表徵的「異合生物」由何而來尚不明確。
衡璣遞迴來的報告說，這些「異合生物」展露出了組織性，從戰況來看，也確實如此。
目前也未能檢索到具備此組織性特徵的異合生物首領。
簡直就像是在蒙著眼睛打一場戰爭。
將繼續搜尋推演具有此特徵的——
滋滋……滋……
高牆上原本有序流淌的數據和畫面，隨著華胥聲音的失真而突然雜亂抖動起來，但很快有恢復了正常。
怎麼回事。
捕捉到一個非常規的高頻侵入訊號，該訊號包含了多層解碼單元且功率較大，導致華胥瞬時負載升高，現已恢復正常。
……對我們的網路攻擊還在繼續嗎？
是的。
萬世銘呢？
目前萬世銘所有磁區均未受到帕彌什和網路攻擊影響，地表防護隔層壓力正常。
全機組負載正常，華胥的防火牆使用獨立負載，不接入萬世銘磁區。
如果負載太大，就停止我之前命令的特殊推演。
優先保證萬世銘的安全，確保你有足夠的算力維持萬世銘的運轉。
明白。
曲大人。
隨著一陣湛藍的數據波動，已是數據的衡璣出現在曲身邊。
講。
根據外面的人報告，光壁啟動後，那些異合生物被分解成了另一種近似於液體的形態，已經滲入了六橋港地下。
被光壁分解了嗎？
從結論上而言……是的。
即只能摧毀異合生物的構型，無法消除帕彌什本身。
華胥指導下的這個方案看來是失敗了。
嗯……
曲墨綠色的髮絲在光滿不斷流動的數據牆下顯得極為厚重，而她原本就深邃的眸子裡，已然透著寒光。
下一步怎麼辦，曲大人。
你退下吧，萬世銘那邊還需要你分擔一些華胥的事。
老臣明白，可外面的那些人都還困守在六橋港裡。
外面夜航船的水道也被堵塞了，如果不想辦法的話——
我自有安排。
…………
明白——
等一下。
曲大人？
錄一份所有死於這次災難的人的名字，無論是遇難的還是犧牲的。
明白了。
那老臣……就此告退。
衡璣的身影隨之消失，這裡又只剩下了曲一個人。
你聽到了。
在您授權下的全部推演中，已根據當前變數將目標推演數量調整至……
調整後的目標推演量總計約合1.75x10^45個。
依然是一個天文數字。
相比於重啟光壁前的可能性數量，已收束了十個數量級以上。
執行下一步吧。
……您確認要執行這一操作嗎？
在這個推演目標區間的擾動範圍內，您能抵達理想置信推演目標的機率仍然低於一百三十七分之一。
換言之，即便是在1.75x10^45個可能性中抵達推演目標區間，還需要再加算一百三十七分之一的理想置信條件。
你沒看到嗎，那個灰鴉小隊的指揮官，那個「首席」，也在這裡。
[player name]無法成為推演變數，因為其無法精準測定。
在數據牆的其中一處螢幕上，顯示著那個人。
上一次，曲親眼見到這個人類時，就在觀星台上，卻只堪白刃相見。
做我們該做的事。
在此之前，本機必須警告您。
此前您下達的最高指令是，不惜一切代價，保證萬世銘的安全。
這不僅是對你下達的最高指令，也是對我的。
本機可否理解成，在打開內環路下方的防護隔層之後，這一指令仍然生效。
仍然如此，華胥，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都一樣。
……明白。
本機仍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證萬世銘的安全。
華胥的聲音迴盪在曲的耳畔，但她那深邃的目光，仍然鎖定著螢幕上的[player name]。
看起來[player name]剛剛在那場似乎是自殺襲擊的爆炸中活了下來而沒有什麼大礙，現如今正和蒲牢與嘲風指揮著倖存人們向北港區撤離。
無來由的異合生物，閃電般地席捲著九龍的土地，封鎖著人們的生的希望。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有太多的人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尖叫，便倒在了那翻騰的猩紅浪潮中。
就連光壁也無法完全消滅的帕彌什每時每刻都在大啖食糧，無窮無盡，而那些毫無怨言，前赴後繼地用身體抵禦著它們的人，卻每時每刻都在消亡。
無數的人們，直到世界的盡頭，死去的，活著的，都將聚集在這裡。
準備接入通訊，華胥。
杜衡她應該還活著，聯絡她，我要和他們說話。
開放內環路下方隔層，將萬世銘之外的所有算力都用於保護民眾。
只要願意進到萬世銘裡的人，願意活下去的人，都進來吧。
另外，剛才衡璣收錄的事情，也要完成。
……已確認聲紋指令簽名，九龍之主。
現在開放萬世銘壬戌A至壬乙T區域內的穹頂隔層。
預計……十二分鐘後，區域內穹頂隔層將完成撤除並架設導軌完畢。
五十五分後，帕彌什衝擊將抵達萬世銘地表防護隔層。
一小時零七分後，帕彌什衝擊將抵達萬世銘中央防護隔層。
一小時零四十六分後，第一輪帕彌什衝擊將抵達萬世銘物理層。
……這以後……
三小時三十六分後，華胥防火牆將遭到帕彌什侵毀。
四小時五十二分後，華胥運算核心將遭到帕彌什侵毀。
六小時十八分後，萬世銘數據層全磁區邏輯毀壞率將抵達50%。
六小時二十三分後，萬世銘數據層全磁區邏輯毀壞率將抵達90%的自檢終止閾值。
預計……六小時四十二分後，原聯合共同體地表下方的萬世銘古都將完全由帕彌什接管。
同時，萬世銘計畫將宣告失敗。
收到指令的同一時刻，華胥立刻在數據牆上列出一排醒目的倒數計時。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片殷紅，那些由歷史、當下和未來交織在一起的帕彌什、血、火，以及——
這就是……
九龍的落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