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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5 格式塔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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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樣東西,

人們越是經常持久地對之凝神思索,它們就越是使內心充滿常新而日增的驚奇和敬畏:

我頭頂的璀璨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令。

——伊曼努爾·康德

伊戈爾·內維爾耶維奇·朗道握住實驗室氣密門的把手時,他突然回想起二十年以前,與齊奧爾科夫斯基教授一同從離開實驗室在瓦西里島環道上閒遊的那個下午。

用過去的話來說,那天應該用「陽光明媚」來形容。

他能回想起那天控制室裡小型實驗堆的熱量被純淨化後的冷凝水帶到大涅瓦河中,又一點點消失在海灣深處。

他甚至還能記起那天控制室的轉椅扶手上包著的是棕色的人造皮革,還有黃綠色的氙氣燈光、學生和工人們的竊竊私語、拘束環的警報蜂鳴、螢幕上影影綽綽的人頭。

一切都像是延時攝影一樣,帶著他的時間從那個下午抻長到了夜晚。

現如今他所在的這座城市和他所屬的那座城市一樣,江河蜿蜒地穿過,從上游裹挾而來的泥沙在這裡堆積,形成豐饒的平原。

但這座城市又有不同,因為即便是到了夜晚,在城市中心,仍能見到漫天的星辰。

朗道朝著星空伸出手去,斑駁的星光順著他的指縫滑落,流淌到嘴角上還未滴落的烈酒,閃著微弱的光。

它們在宇宙中穿行了成百上千年……才來到地球。

你看到那顆星星了嗎?那個方向上的……應該是大角星,離我們大概四十光年。

四十光年啊……處女的鑽石……

朗道收回緊握著遙遠而古老的星光的手,將酒瓶裡的酒一飲而盡,隨後長長地打了個嗝,朝身邊的研究員咧咧嘴,爽朗地笑了一聲。

沒有大都市的光汙染,真是個看星星的好地方。

畢竟這裡是專門用來科研的衛星城,沒有人住。說實話,這地面上其實和荒郊野嶺沒什麼區別。

我聽說,當時商會決議要在這裡建科學院的時候,上面給這裡的原居民一筆相當可觀的遣散和安置費,我在螭吻那邊的朋友說,甚至預算時撥備的準備金足夠再造一個完整的LHC。

光是遣散費,一家三口拿那樣一筆錢,足以在任何一座城市安居樂業……甚至可以直接買一片地自建房。

哈,可我倒是覺得,這裡的地價也沒有那麼貴。

那是啊,人都搬走了,樓都推平了,還有什麼貴不貴的。

唔……那邊研究所的大樓,不是沒被推平嗎?

那是因為就剩我們啦。

……你說,幾十光年之外的星球上,會不會也有像我們這樣,一邊感慨著房價,一邊喝著酒,還抬頭看著星空的人。

也許吧,我們又不是天文學家,這種事說不清楚的。

嗝——

依靠在欄杆邊上的研究員打了一個悠長的嗝,這個只屬於人類的聲響,在寂寥的荒野上顯得格外明顯。

你已經收拾好行李了嗎?

嗯,前些天就已經都裝好了,只剩下所裡還有點隨身的文件之類的。

聘期的事沒有再談嗎?

這你應該知道,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他抬起手,想要從空空如也的酒瓶子裡再傾出些酒來,但最終失敗。

喝光了啊……

我聽他們說,是因為科學理事會那邊要搞一個新項目缺人手,所以就不再和所裡續聘約了。是真的嗎?

朗道點了點頭,目光卻仍然停留在手裡空蕩蕩的酒瓶上。

實際上要幹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

所裡不想放你走。

沒辦法啊,真沒辦法。

朗道嘆了一口氣,把酒瓶丟到垃圾桶裡,又向夜幕伸出了手。

就像……大腦一樣。

什麼?

星空。

……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做算法工程師。

現如今你可是這個領域裡的翹楚。

回想起來,之前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專門加了學院裡的天文愛好者協會,還拿到過去空間站參觀的資格呢。

你能想像嗎,一百多年前要繪製一張漫天十幾億恆星的星表就要畫上十幾年的功夫。

但現在,我們不僅掌握了銀河系幾千億恆星的位置,甚至在可觀測宇宙之內,那些我們肉眼無法見到的恆星,如今也確定了萬億的數量。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親眼看看他們的。

……也許吧。

朗道收回了伸向星空的手,另一隻手裡卻還像是有些意猶未盡,還想要抓著早已被丟進垃圾桶裡的酒瓶。

和宇宙相比,我們是如此的渺小,脆弱,微不足道。

但我們……也是如今140億年宇宙中唯一的成果,打著科學的火把,一點點往前走。

說完,荒野裡傳來兩聲嘆息。

朗道握住那扇通往地下實驗室的氣密門把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把他推向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之中,彷彿那個與老師告別的午後,有一隻潮濕的手,緊緊地攫住他的心臟。

彷彿他看到了自己拿著氣密門把手,留在銀白色長柄上的汗水與酒精,與兩年前來不及哀悼齊奧爾科夫斯基教授離世時的沉默混雜在一起,升騰到異鄉的夜空中。

今天過去……我總覺得自己很難再有機會回到這裡了。

沒必要這麼傷感啦,後面肯定還有機會回來的。

所長不是也說了,這的位置始終給你留著,九龍的大門會一直為你敞開的。

他笑了笑,藉著酒勁拉開氣密門。宇宙的火把照著他們,像是兩個孩童消失在積木堆砌的城堡,他與身旁的研究員一同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此生不僅再無機會回到九龍,也再無機會見到瓦西里島那抹午後的陽光。

科學理事會

本部大樓

科學理事會,本部大樓。

他曾無數次想像過,自己站在這座宏偉的建築底下,那道彷彿永燃的燭火一般的巨大石刻,轟然倒下,將自己砸得粉身碎骨。

要是那樣就好了,他便不必再受著頭腦中無數急待解決的問題的捶打,甚至不必發出一聲哀嚎就撒手人寰。

但他也只是這樣想想罷了。因為他從未覺得,自己能走入那些擎著炬火的偉人的行列裡——

在科學理事會宏偉的高樓上,猶如萬神殿的穹頂前面懸著一道巨大的浮雕牆。

七根乳白色簡約規整的托斯卡納石柱擎著淡黃色的三角門拱,上面就是這道浮雕牆,向後則是科學理事會主體結構標誌性的青灰色穹頂。

這道浮雕宛如懸浮在每個人頭頂隨時都會傾倒的危牆,是他們這個時代的新的「雅典學院」——

浮雕牆的左下角,微胖且穿著燕尾服的巴貝奇坐在台階上,腳邊放著一個十分精密的圓柱形機器,裡面儘是嚙合的齒輪和槓桿,那正是一台差分機原型。

他一手揪著自己的故意漿洗得很硬的領子,一手揮舞一打演算紙,與身邊戴著小帽的達文西爭論著什麼,又忌憚著身後的什麼。

在他們二人身邊,拉瓦錫孤零零地坐著,衣著明顯不如最右邊的胖紳士整飭,襯衫的前襟和肩膀上都被血染成了深色。他神色十分緊張,神經質地摸著自己的脖頸,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其他人。

在他身後便是與費曼和費米爭論的馮諾依曼,在他們左手邊,圖靈朝著半空的光源比量著手裡的打孔紙帶。

這還只是這道石牆的一角而已,在遠處,還有歐拉和牛頓,玻爾和狄拉克,愛因斯坦和普朗克,高斯和拜耳……

在偉大學者們的正中,卻裝著一扇巨大的玻璃花窗,上面據說蝕刻了迄今為止許多人類文明的科學成果。

朗道如今就站在這道危牆之下,獨自一人提著手提箱,沉默地凝視著那扇五彩斑斕的花窗。

他們怎麼沒有把科學理事會的人也刻上去?

一個年輕又有些中性而帶著些許輕蔑的聲音在朗道身邊傳來。

那人身著一襲九龍式的長袍,長著一副東方人的面孔,卻也和朗道一樣,獨自一人提著一個手提箱。

在黃金的時代裡,在科學的大廈上,我們只是添磚加瓦的人,添磚加瓦的人是沒有資格把自己刻上去的。

哼,不過如此……

不過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沒有誰認為自己的成就配得上他們。

朗道溫和地笑了笑,朝著身旁的那個九龍人伸出手。

朗道。

……維里耶。

名為維里耶的年輕人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勉為其難地象徵性和朗道握手示意,隨即立刻抽開了手。

你……是九龍人嗎?你好像能很熟練地使用九龍話。

不算是吧。

所以這裡就是科學理事會嗎?我還以為是什麼博物館。

只是科學理事會的主樓而已,後面這一整個的園區,都屬於科學理事會。

這樣算下來的話,大概有個城市那麼大吧。

居然就在這樣的地方……

嗯?你是來參觀的嗎?

不,我是來這裡工作的。

維里耶搖了搖頭,沒有展現出對朗道的絲毫尊重,獨自走上了科學理事會前廳漫長的階梯。

哎,現在的孩子真是……

朗道最後又看了一眼那在石刻正中閃耀著清晨陽光的花窗,也邁步走上了那道階梯。

一前一後,他們走入那寬廣而冷默的大理石的懷抱——

這片寬廣至極的大廳之上的,是一片約五十公尺高的穹頂,肉眼所見的並不能看到任何光源,可整個大廳裡還是始終泛著天藍色的冷光。

在這片小小的領空裡,小型的運載機和軌道車穿梭往來,有條不紊地在半空中交匯,又沿著既定的路線消失在安置在牆上的孔洞中。

在它們底下,不同膚色、不同面貌卻又穿著統一服飾的人們也在大廳中往複流動,或三兩成群小聲爭論,或沉思不語行色匆匆。

在這些思想的洪流正中是這顆蔚藍色的星球的雕塑。在這雕塑底下,透明玻璃圍繞出了一塊圓形的問詢島。

你好。

朗道徑直走到大廳中央的問詢島邊上,朝著玻璃窗後面的衣著整飭而潔白的少女打了個招呼,那少女也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

您好,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伊戈爾·朗道,我來辦理上班手續。

朗道博士對嗎?您稍等。

玻璃窗後面的少女隨著一陣波動消失,緊接著的是一陣正對著朗道的細小閃光,她便再次出現在玻璃窗後面。

歡迎回來,朗道博士。

您原來的聘任手續和理事會本部的相關文件都已經辦好了,稍後您需要的文件和唯一身份標識會由您的助手送到您身邊,還是不需要嵌入式標識,對嗎?

對。

好的,您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理事會為您存續了您的辦公室,需要我幫您遷移到第三開發部嗎?

可以,麻煩你了。

好的,已經辦妥了,大概三分鐘左右您的辦公室模組就會送達第三開發部。

謝謝你。

朗道話音剛落,一個懸浮著的菱十二面體就漂浮到他的身邊。

這台懸浮著的小型機械的正面簡單地裝著一個用於即時顯示機械模擬表情的螢幕,通體橙黃色的塗料讓它在科學理事會這片淡藍色的天幕下格格不入。

^_^

好的……好的42……好的……

我知道啦……

他搓了搓機械體的螢幕,順手將它懸掛運載著的終端、紙質文件以及一張小小的工牌拿在手裡。

在您離開的這段日子裡,理事會的許多部門架構和地理位置進行了調整,需要我為您說明嗎?

不用了,讓它給我帶路就行。

好的,很高興為您服務,朗道博士,祝您工作順利。

弧形玻璃屏上問詢員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隨即消失地無影無蹤。

朗道瞥了一眼不遠處也停駐在問詢島前面的那位九龍少年,他似乎正在和問詢員爭論著什麼事情,但離著朗道實在有些遠,倒也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_?

去那邊吧。

朗道朝著漂浮在半空的小機器人點了點頭,走到了那位九龍少年身邊。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位先生的年齡實在有些令人費解,我正在聯繫九龍辦事員協商解決。

哼,真是自大……

哦?

一般而言獲得理事會核心研發許可的年齡至少要超過二十三歲,除非有特許證明。

在你們這,年齡難道是科學的門檻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來參加什麼項目的?

格式塔計畫。

聽到這幾個字,朗道眼中閃過一絲欣喜的光。

唔,朗道先生……

沒關係,不用找九龍那邊的辦事員協調了,直接辦特許證明吧。

欸!?

在第三開發部這方面,我還是有些話語權的吧?

這是當然。

文件呢?我來簽字吧。

從大理石櫃臺上的玻璃螢幕上顯示出一份文件,朗道只是稍作瀏覽便立刻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了?

手續已經辦理好了,稍等即可去安全部領取唯一身份標識。

42,你去吧。

!_!

懸浮在朗道身邊的小機器人立刻盤旋上升,加入到那同樣川流不息的半空之中。

……謝謝。

少年艱難地從嘴角裡擠出這兩個字來,彷彿於他而言這樣一句簡單的道謝是如此陌生,像是打開一座塵封百年的晦澀的圖書館一樣。

沒什麼。所以你到底有多大呢?

十七歲。

那還真是一位天才少年啊!

即便他們才彼此認識了三分鐘,朗道卻攬過維里耶瘦弱的肩膀,好像父親對待孩子一般。

…………

沒關係,生理年齡並不是思想的障礙,你說對吧?

我還以為科學理事會的科學家能嚴肅一些……

當然!

^_^

42很快就回到了朗道身邊,和方才一樣,身邊還帶著一張小小的卡片。

拿好,這東西也有植入式的,你要是用得慣那種的,隨時可以去安全部換成那種可以植入皮下的版本。

把一件事搞得這麼複雜,是你們科學理事會的專長嗎?

O_o

那麼……這位小姐?手續上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好的,沒問題。

好了,一切都辦妥了。

維里耶?真是個頗具意味的名字啊……欸?你的面相……我還以為你會和很多九龍人一樣——

這與你無關。

當然,這是每個人的權利。

朗道點了點頭,隨即朝著漂浮在空中的42揮揮手,示意維里耶也一同跟著它走。

嗯?

走吧,讓這小傢伙給咱們帶路,從這裡到第三開發部可還遠著呢。

喂,等等,我又不知道什麼第三開發部……

你不是要來參加格式塔計畫嗎?

第三開發部,就是孕育它的地方。

你呢?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憑什麼要聽你的?

我?你叫我伊戈爾或者朗道都行,或者其他的什麼,看你心情。

不過,大多數時候,在第三開發部的人們,都會稱我為「部長」。

當維里耶受到邀請參與規劃九龍地下開掘工作時,直到他看到擺在自己面前那份文件上赫然標註著的諾曼礦業集團的標誌,才會回想起原來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已經與這家公司有了一面之緣。

……看到那邊那個長得有點像被咬了一口的甜甜圈的大樓了嗎?

透過全透明的電梯轎廂,朗道指著十公里之外的那棟造型獨特的大樓說道。

那邊就是第一開發部先進動力設計局的辦公樓,其實最開始,它是被用來當做一台大型仿星器來運作的,只不過後來拆除裝置,留下了辦公樓給第二開發部。

不過現在第一開發部已經不在這裡啦。

維里耶的眼中映著這座巨構一般的地下城,根本沒聽朗道的介紹。

因為在這座宏偉的地下都市之中,任何介紹都是多餘的——

往復交叉的樹枝從這片清澈而透著寒冷的鋼鐵蒼穹上向下生長,編織成一片閃爍著的神經節巨網,運輸著一個又一個脈衝訊號。

在這片蒼穹底下,是一座遠比地面上園區更為龐大的真正意義上的地底都市,強烈的未來主義與已經是「古典」的包浩斯與建構主義相融合,鑄就了這座宏偉與理性的城市。

不只是這座城市,大低谷以來,放眼寰球,從科學理事會的建築理念所流淌出的願景,也佇立在世界各地。而維里耶和朗道如今正乘著一架軌道電梯,穿行在這座都市的半空。

除了載客的電梯之外,還有許多滿載著建築材料和實驗器材的機械來回穿梭。這種兩公尺見方的一體式運輸機是如今最常見的運輸和建築列印機械,這些機械上,也都印著一個相同的標誌——

諾曼礦業集團。

這家從上個世紀起就活躍在各個領域裡的跨國巨型企業幾乎壟斷了採礦、鋼鐵、建築、機械等多種重工業,旗下也擁有大量的承包商和分銷商。

畢竟要在地下五百公尺深處建設一座包含完整穹頂,容積一千三百萬立方公尺的科研地下城市,無論是工程建設還是資源調度,大約只有諾曼礦業集團能吃得住這樣的項目。

這座城市真的太大了……

這還只是科學理事會的冰山一角。

朗道點了點頭,熟練地操作著他面前的電梯轎廂全像面板。

這裡是一部和三部的研究基地,二部的研究所建在南側的山區裡,為了屏蔽一些宇宙輻射訊號,那裡更深,但也相對更小一些。

論花錢搞建設,我覺得二部可更是個無底洞,但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

哦,你還不知道吧?

一般而言,科學理事會常設第一開發部和第二開發部。一部容納了幾乎所有自然科學研究領域,有時候應世界政府要求,也會間歇性地增設一些社會科學研究領域。

二部則主要分管的是星際航行、先進推進動力、天文物理學這些領域,而且也偏工程學一些,因此他們能拿到的預算也就更多。

當然……也有一些足夠超越這個時代的東西,也歸在二部裡。

所以要是有機會……一定有機會的吧?參加一次理事會的預算或者決算大會,一部和二部因為錢的事情吵架還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這些我都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聽說科學理事會的原始人。

只不過……我之前的確沒聽說過還有三部。

所以我說了,科學理事會只會常設兩個開發部。

只有在特殊時期,理事會才會決議透過成立其他的開發部來完成使命。必要的話,不只是三部,開個四五六七八部也是可能的。

最近一次的話……大約是前陣子的四部,估計現在也還是維克托教授在帶。

朗道猶豫了一下,他似乎不想提起這件事,但最終還是說了下去。

你知道的,就是一些戰爭機器和武器裝備之類的……

至於三部,建立它的目的也只有一個,在完成了目的之後,三部也會和四部一樣,按需求裁撤掉。

那也就是你來到這裡的目的——格式塔計畫。

魯維!哈哈哈——

朗道高大的身軀一下子抱住了站在研究室門口的那個亞洲面容的瘦削的男人,單從體型上看,朗道幾乎能輕易折斷他。

常年睡眠不足讓他的眼眶沾染了如同濃縮咖啡一般的深色。和朗道比起來,似乎魯維才是一個符合人們刻板印象的科學家。

咳……伊戈爾……我的肩膀……

啊?還是疼嗎?要我說你就該去十三號樓看看去……

那裡都是治絕症的,我這就是累的……咳。

朗道放開了那個男人,臉上仍舊是重逢的喜悅。

這一晃就過去三年了啊,怎樣?你也調過來了?

是啊,主要就是神經動力學這邊的東西,意識生成和自我演化邏輯樹也歸我們這邊……

哦,我又說多了。

魯維有些神經質地用襯衫擦了擦眼鏡。

嗯哼,那就是咱們這邊的事了。

人都到齊了嗎?

都到齊了。

那你怎麼不進去,走吧。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哎,你知道……走吧。

朗道朝著維里耶點點頭,站在高大的玻璃門前,一道微弱的紅光在他眼前閃爍了一下,他們一同走入這道玻璃門之後的世界——

機械音

歡迎,伊戈爾·內維爾耶維奇·朗道博士,魯維院士,維里耶先生。

與科學理事會內其他的研究分部相仿,第三開發部內給人的感覺也是乾淨而有些微寒。

深藍與純白在這裡仍然是主題色,而在這彷彿藍天和大海之間,佇立著一道道鋼鐵的帷幕,那是排列整齊的巨量運算單元。

眼見朗道和魯維二人走進來,原本停駐在四處操作著終端的研究員紛紛圍了過來,而魯維也自覺地走入茫茫多的研究員之中。

朗道先生!您終於回來了。

是的,回來了,回來了。

從出差到現在回來,已經快要五年多啦。

那個……說幾句吧?關於咱們部的事。

哦,也對……

被提醒了之後,朗道才回想起來,自己胸前別著的那枚身份牌的意義——

科學理事會第三開發部部長。

那我就……說說吧。

各位手裡應該都拿到了一份關於第三開發部的說明。

一邊說著,朗道一邊從手提的公事包裡拿出一份文件夾,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我們第三開發部將承擔「格式塔計畫」的所有研究任務,當然,所有這些研究內容都屬於最高機密。

唔……這也是為什麼理事會選擇用紙張列印這份說明的原因。

人群中傳來一陣笑聲,朗道也笑著揮了揮手,把文件又塞回公事包。

「格式塔計畫」的終極目的是,在肉眼可見的未來裡,完成可以統籌管理、規劃和學習全球公共事務並協力未來基礎科學發展的自適應、自疊代、自學習型通用人工智慧。

我想各位應該都清楚,這樣的工作意味著什麼。

研究員

我們將成為創造上帝的人……

一位研究員喃喃自語道。

是的。

同樣的,我想各位應該也清楚,這樣的工作有多艱難。

這台「馬爾蒂瓦克」究竟能做到什麼,也許更多的是蔭澤後世,而讓它成為「馬爾蒂瓦克」的重擔,我將和各位一同分擔。

好,廢話我就不再說了,就先到這裡吧。至於工作安排,各位的職位和工作內容已經編排成文件,發放到了你們手裡。

他又揮了揮手裡那份文件。

有疑問可以隨時來找我,人到齊了,資源也已就位,明天我們就開始。

朗道點了點頭,向面前沉默著的數百人示意。

隨著一陣又一陣的議論,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各自散開。

而在人群中,朗道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墨綠髮色的九龍青年,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反覆地翻看著他自己手裡的那份文件。

朗道把公事包交給身邊小巧的機械,那只有電子屏的機械便提著他的公事包懸浮著離開,去往他的辦公桌。

嗯?小伙子,有什麼問題嗎?

唔……沒什麼。

大概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稍早時候對這個叫做朗道的男人有些沒禮貌,如今卻又要在他手下工作,維里耶竟少見地有些覺得尷尬。

我看過資料,十六歲就從九龍中央大學的物理技術系畢業拿到博士學位,十七歲就進了科學理事會,你現在可是我們這裡最年輕的學者了。

這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有,我們不會因為你的年輕就把你當做孩子,我們可不是用生理年齡來判斷一個人真正的「年齡」的。

但我想你還有些疑問,對嗎?

維里耶猶豫了一下,接著翻開自己手裡的文件說道。

「格式塔多元核心架構總控、認知模型架構總控」。

嗯哼?

……算了,當我沒說。

從你的簡歷上看,你對通用人工智慧、數理邏輯判斷和機械工程製造有相當的造詣。

而我說過了,這份重擔我會和你們一同承擔。

你應該知道,從理論到驗證再到成功之間有著太多的障礙了。

宇宙和真理都還很遙遠,而你還足夠年輕。

朗道拍了拍維里耶的肩膀,與朗道相比,維里耶的確像是個真正的孩子。

我們兩個,還有魯維博士和萊博維茨博士,我們會一起負責核心架構總控。

萊博維茨……我聽說過他。

你當然聽說過他,他可是量子計算領域的巨擘,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還讀過他的教材。

走吧,我們一塊過去。

核心架構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第一次開會,首席技官多米尼克也會參加。

維里耶仰望著第三開發部巨大的鋼鐵穹頂,竟覺得有些寒冷。

即便是曾被稱作天才的他,在這些科學巨擘之間,也不過滿天星辰之毫末。

在這鋼鐵的帷幕上,無窮的星光,無數的人們,此起彼伏,如同一首宏大的交響,各自忠實地撥動著屬於它們的琴弦。

在這鋼鐵的蒼穹下,人類的智慧正向著那個冰冷、寂然的宇宙與真理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