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達阿姨,指揮官和渡邊先生還有多久才能醒來啊?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
她擺弄著眼前的儀器,最終還是放棄了這種只能帶來心理安慰的無用舉動。
他的問題不僅來源於上次的重傷,更深層的病因是他在沒有逆元裝置的情況下,在地面活動了這麼久,還經常帶頭去和那些高感染目標作戰。
這麼久還沒有變成感染體,不是因為幸運而是他用了安全手冊上明令禁止的方法。
欸,如果可以避免被感染的話為什麼還要禁止啊?
哼,因為精神分裂是病人,感染體是敵人。
前者的善後費用可比後者高多了。
精神分裂??構造體也會生病嗎?
……這只是一種比喻。它的全名應該叫做「意識海創傷症候群」。
這一般會出現在一些受過嚴重創傷或者嚴重汙染的構造體身上。
症狀包括不限於幻聽,幻視以及幻痛等……但是這種創傷也會帶來一點微不足道的好處。
第一就是能夠發揮出更高的機體性能,類似於在危急時刻人類能以自損為代價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
第二就是提升對帕彌什汙染的抗性,讓構造體能夠承受更高的汙染率。
不過這也只是以毒攻毒罷了,持續的損傷必然會讓意識海更加脆弱,而他……
嘉達看向仍在昏睡的渡邊,嘆了口氣。
大概從來到地面後,就一直是維持在這種狀態了吧。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我在意的。
還有問題?!
他的汙染率,有一點汙染無論如何也清理不掉。
你先在意一下你的汙染率。
里昂將想要起身的渡邊按在了椅子上。
汙染率還很低,不會影響我的狀態。
我好歹曾是軍隊的,也和構造體混編作戰過。
你頭上那個傷口,是因為暴力摘除逆元裝置造成的吧?
……
現在沒了那個幫你防護帕彌什感染的東西,你就老老實實先待著吧。
我們好歹還有搜刮到的血清,但是你和澤瑞他們可沒有清理倉可用啊。
你要我看著你們去戰鬥?
……對於我們來說少一個構造體的戰鬥力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困難。
但是失去一位領袖,對遺忘者來說就是需要很久才能恢復過來的傷痛了。
你就像那面旗幟,不一定需要離開營地。但只要我們每個人還能看見旗幟在營地升起,那遺忘者就不會倒,不會散。
所以請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吧,首領。
可是,一個一直游離於部下之外,不能與他們共進退的領袖,也很難成為旗幟吧?
你做的還不夠多嗎?
別勸了,首領是什麼性格你還不知道嗎?
你如果不是來和我一起勸他的,就別搗亂。
誰要對你們兩頭犟牛彈琴?
我是來匯報事情的。
蘇瑪收起笑意。
首領,我們找到了「綠洲」的人……準確說是被他們找上門了。
大哥哥,為什麼你的衣服和里昂叔叔那麼像啊……
呃……這……這是因為。
還有你肩膀上掛的圓圓的小桶是什麼啊?
那是手雷……哇哇哇,不能亂摸,太危險了!!!
……
你……你又有何貴幹啊……
我想摸摸那把槍……
你也想變得和他們一樣?
當渡邊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手忙腳亂的場景。
首領大叔來了!
是呀,來抓搗亂的小朋友了~
蘇瑪比出鬼爪,朝纏著那名士兵的小孩子們靠了過去。
哇,快跑!
哈哈哈,跑得掉嗎?
小孩子們在蘇瑪的追擊下一哄而散,同她一起遠遠地跑開了。
抱歉了,他們很少見到外來者,有些興奮過頭了。
渡……渡邊先生!!
對方用帶著驚訝但更多是興奮的語氣說道。
?
是我呀……就是那個……粽子!
對方說話語無倫次,動作手舞足蹈,讓渡邊更加困惑了。
粽子……?
哎呀,差點忘了還帶著這個……
對方一把薅下自己的頭套,露出一張帶著稚氣和傻氣的臉。
渡邊先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
你是當時那個……?
看到那抹熟悉的髮色,記憶中那道瘦小的身影逐漸與面前的形象重疊。
沒錯,你認出我了?
對方露出有些傻氣的笑容。
但是你為什麼要叫自己粽子。
……
笑容僵在了對方臉上。
因為你當時救了我……我又不好用你的名字來紀念……給了我一顆粽子……
後來和你一樣從軍,所以就取了這個當做代號……讓自己不要忘記這件重要的事情……
再後來變成了構造體……加入了「綠洲」。
紀念……好的,我明白你是哪種紀念了。
渡邊稍加思索後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在通訊手段匱乏的當時,面對了自己瀕死狀的孩童久久得不到消息會萌生怎樣的猜測,要想通這個不是一件難事。
我現在改過來?
這件事你自己決定吧,如果它能給你帶來的不僅僅是追憶,那我也會為此高興。
嘿嘿,老實說,我用慣了還真不是太想改呢。
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先說正事吧,你來「遺忘者」這邊是要做什麼?
哦哦,是這樣的,「統帥」派我來邀請遺忘者的領袖去和他談談。
希望遺忘者能加入「綠洲」。
欸,那不就是渡邊先生嗎?!
「綠洲」……
聽到這個名字,渡邊愣了愣,這曾是大部分遺忘者的追隨之所。
然而當他們把這個曾經的目標放下,開始建立起自己的「綠洲」時,對方卻自己找了上來。
渡邊先生?
抱歉有些走神了……這件事我需要和同伴們商議一下。
加入……哼,說的好聽,不就是吞併嗎。
說話沒必要那麼難聽吧……你在遇到首領前不也滿世界地跑要尋找「綠洲」嗎?
不如說最開始追隨首領的人大部分都是這樣吧。
如果是在以前的話,我聽到消息後肯定會立刻收拾包袱前去吧?
不過要說現在還能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舒服,那恐怕只有在空中花園或者列車上當老爺了吧,哈哈哈。
你倒是想得美……不過我們現在確實也沒必要再追逐「綠洲」了,畢竟我們已經有了安身之處不是嗎?
只要再等我把新奧克蕾鎮的那筆生意談下來,那麼我們的糧食問題就能紓解不少了。
沃特,怎麼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
首領不說話是想聽完我們的意見,你可很少這樣沉默啊。
我在想剛才那名士兵。
你說那個傻小伙?他沒什麼問題啊。
我不是指這個……他是構造體,而且身上的零件很新。
你的意思是……
嗯,「綠洲」手裡很有可能有構造體的替換零件與休眠倉。
他們是舊時代的軍人團體,很有可能掌握著大量構造體在和軍隊混編作戰時留下的資源。
眾人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蘇瑪開口道。
那其實沒什麼好糾結的了吧……
嗯……
雖然是形勢所迫,但一直待在營地裡我也過意不去啊。
……
在渡邊想要開口前,沃特打斷了他。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但是別忘了……
遺忘者要做的不僅是銘記過去,還有要去幫助那些快掉隊的人。
這次就當幫幫你自己吧。
大家……
那個……是不是還得算上我?
你不開口沒人把你當啞巴。
哈哈哈,首領,你也聽到了,這下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
要去「綠洲」談判的話,我和蘇瑪也一起去吧。
那就拜託你們了,讓我們見識見識曾經的嚮往吧。
……
……
談判現場的氣氛比眾人想像的還要沉重。
喂……這氛圍是不是不太對啊……
你懂什麼,對面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們這是在進行氣勢上的交鋒。
看來這次首領遇到對手了。
兩人壓低聲音交頭接耳道。
你真這麼覺得?
我怎麼覺得首領有些……拘謹?
你沒開玩笑吧?你見過首領有拘謹的時候?
有啊,之前我們找老畫家出設計,首領和我們一起被他訓了半小時那次。
差不多就是這個狀態?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像。
……
……
就算兩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再小,又怎麼可能瞞過構造體的聽覺模組呢?
渡邊,你變散漫了啊。
聽到熟悉而沉穩的聲音,渡邊彷彿回到了那個還沒有帕彌什的年代,當時嚴格要求的巴拉德也經常對他這麼說。
好久不見了,巴拉德。
看到你還活著,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呢?
呵,要叫教官。
不過現在也不用了吧。
克服各自的重重困難,因為巧合而再度相遇的兩人相識一笑。
我就說我的感覺沒錯吧!
把我一個人叫到這裡是做什麼?
之前的談判只是一些場面話而已,接下來我要說的才是正題。
在一場約等於敘舊,沒有任何結果的談判結束後,渡邊收到了巴拉德的單獨邀請。
在這之前,不打算和我解釋一下你的死而復生嗎?
很簡單,那是一場假死。
一場議會以及黑野都需要的假死。
黑野?
那是一個黃金時代就存在的大財團,渡邊也有所耳聞,但是並不知道對方為何會與議會有糾葛。
它們的事我之後會詳細告訴你。
我現在想說的事是,之後「綠洲」將歸入遺忘者,由你來帶領。
?
先不要忙著驚訝,我可不是那種因為念舊情,就會把手下的兵讓出去的人。
你能帶領追隨者走過最初的「混亂年代」,讓他們站穩腳跟還和多個勢力建立了互助關係,就證明你的能力和人品都毋庸置疑。
遺忘者嗎……真是個好名字。
所以將「綠洲」交給你,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為什麼要突然放手不管?
因為直到現在議會和黑野還都各自認為我是為他們服務的間諜。
在「綠洲」尚且弱小時,他們還可以不在意。
但是當它成長為地面最大的武裝集團時,他們就不得不正視它了。
你們還需要我這層間諜身份能帶來的便利,所以我不能現在就脫離他們。
而我如果還直接領導「綠洲」的話,被發現那就是遲早的事。
我原本想把這次談判作為對那個風頭正盛的遺忘者領袖的考驗……
現在看來可以放心交給你了。
要我去做他們的領袖嗎?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
作為一名戰士能拯救的人是有限的,真正能決定大部分人生死的往往是那些做出決策的領袖。
現在你已經有背負這些生命的能力與資格了。
那些「綠洲」士兵恐怕……
我是綠洲的「統帥」,他們是我的士兵,服從是軍人的天職。
……那麼在這之前,至少讓我和他們坦白一件事。
……西里爾的事?
渡邊點了點頭。
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必要。
然而渡邊已經站起身了,他看著遠處落下的夕陽,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場交鋒。
有必要,我之所以能帶遺忘者走到今天,依靠的就是由坦誠建立起的信任。
更何況……
我答應了他,不要讓這片大地忘記了他們曾為之奮戰過。
遺忘者和綠洲的合併比想像中還要順利。
當雙方都是為了還在地面的倖存者而奮鬥時,過去的恩怨也很快就被時間埋沒。
沒有理念的衝突,就算小部分人想要拿西里爾的事做文章也很快就被巴拉德的權威鎮壓了下去。
「綠洲」不再,因為遺忘者正在一點點地將綠意灑向大地。
要覆蓋那些血,淚和汙跡。
經歷很多離別……
首領,我和大哥從未後悔追隨過你。
遇到許多新的邂逅……
救下許多人……
算上這次……我是第二次被你救了吧……
也留下了很多遺憾……
不要為沒有救下的人而悔恨,將目光看向那些生者。
曾經有過分歧。
這趟救援就是有去無回的莽夫行為!
我一定會回來……
帶著列車上的倖存者一起。
也有過無間的配合。
收到了嗎?
嗯……這次一定不會放過那些拐賣的傢伙。
磕磕絆絆,風風雨雨,渡邊和巴拉德實在是太熟悉了,以至於他總是向對方袒露所有事情。
嗯,事不宜遲,明天就由我帶那幫傢伙去迎擊那些異合生物吧……
男人點了點頭,從角落中走出,拍了拍渡邊的肩膀。
這裡就交給我們吧,遺忘者……會等著你勝利歸來的。
不過既然是要建立信心,那就需要一個新形象了,總是用這個報廢機體也不太像話。
巴拉德打開了一邊的暗室,平日用於維護的地方靜靜地躺著一台全新的機體。
你什麼時候做的?
很早就開始準備了,在那次異聚塔事件後,黑野和議會都開始自顧不暇,很多東西也不用隱瞞……
數十年來的準備……可以派上用場了。
……那我先謝過了。
給這台機體取個名字吧。
他沉吟良久,想到最初的承諾,想到沒能走到這一步的人……
塵銘……就叫它塵銘吧……
我想要像塵土接納那些沒能走到今天的人那樣,永遠記住他們,並告訴後來的人他們的故事。
……
太過沉溺於過去的亡魂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巴拉德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止步不前。
……你依然認為地面與空中花園有和解的可能嗎?
我無法原諒他們過去做的事,我想很多人也是同我一樣的想法。
但是這並不意味我們要把仇恨延續給新生代。
新的太陽已經在那裡升起,這樣的人還不止一個。
上一代的仇恨已經無法彌合,但未來不一定也需要如此。
就像新生代不能替我們原諒他們一樣,我們又怎麼能擅自把過去的恨意強加到下一代呢?
如果是一個正視真相,並能夠真正悔改的空中花園,我想至少雙方都有坐下來談談的餘地。
正視歷史的同時也不能忽視現狀,真實的現狀與真實的歷史同樣重要,告訴他們一切,剩下的交給他們自己選擇吧。
……
哼,不知道的話,還以為你打算拋棄遺忘者投奔空中花園了呢。
真正的遺忘者不會拋棄任何志同道合的人。
倒是越來越像個領袖了,換上機體出發吧。
另外拿上這個。
從巴拉德手上遞過來的是一把古樸的霰彈槍。
父親送我的槍!
在叛逃時,渡邊並沒有機會攜帶任何個人物品混上運輸機,這把槍的遺失也成了他的遺憾之一。
渡邊,你現在還對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正確的而疑惑嗎?
有你,有遺忘者的大家,還有那麼多同胞的支持,我認為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
呵,不要把我看得高。
沒人可以一直對下去,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我做錯了……就來阻止我吧。
現在帶著信的那份去戰鬥吧。
嗯。
在渡邊習以為常將對方當做長輩的同時,他卻忘了一件事……
有些事情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它只會越積越深,越積越沉,直到……
成為不顧一切的執念。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