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主線劇情 / 26 搖籃遊行 / Story
卵<//灰唁>的意識正在迅速潰散。
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徹底被粉碎，變成混亂的數據，和普通異合生物一樣，不再具備任何「價值」。
人魚抱著逐漸黯淡的赤色向幻境出口走去，那裡站著片翼少女單薄的身影。
看來，這個幻境是她藏在卵中最後的執念。
……我準備了很久……
少女眺望著虛幻的地平線，對著星辰喃喃自語。
我想告訴加奈的爸爸，克希拉計畫是有價值的，不用被拋棄，不用那麼著急也能成功。
我做了很多很多準備……
但他早已離開，在新的道路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為什麼？
…………
我做的這些事，還有什麼意義？
終於存夠了點數，想買下的東西卻不在了。
灰唁踮起腳尖，把手伸向遙不可及的天空，她想在深空中抓住什麼，殘留的單翼卻根本不足以讓她飛翔。
如果當初她能像加奈所說的那樣離開大廈，一定不會是這種結局吧。
然而，在她做出選擇之前，誰都沒有把外面的真實展現給她看，她的世界裡唯一的光只有母親和加奈，她的選擇也必然會向她們傾斜。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相當無聊的慘劇，和當初被評價為「天方夜譚」的克希拉計畫一樣，草草落下了帷幕。
失望的人們退場後，劇場裡只剩下一位爬上舞台的觀眾，代替那些已經死去的演員們拚命呼喊著。
……克希拉計畫是有價值的，不用被拋棄……
……所以，至少留下她們的痕跡吧……
……好……
終於，有一位隔了數十年才到場的觀眾，握住了那雙觸碰不到天空的手。
……請讓我……
這樣就好嗎？沒有克希拉，想重開可就更難了。
嗯，這也是馮·內古特先生的意思，我們必須優先保留那位指揮官的意識。
那個人使用自己的生命也要解開克希拉的枷鎖……我們也應該尊重這份決意。
好吧，這次可真是損失慘重啊。
不少計畫都要另做打算，那位先生也沒辦法再安居幕後推進研究了吧？
……是啊。
雖然沒告訴我為什麼，但那位先生說異災區就要膨脹起來了。
沒了克希拉要怎麼辦呢？既不能抑制膨脹，也不能把它們化為自己的軍團了。
……嗯……我剛剛醒來就被先生叫來幫忙，還不知道這些事的具體計畫。
先回去吧，空中花園的人就要來了，克希拉不在，要盡快幫助這孩子孵化才行。
少年溫柔地安撫著懷中的卵。
好吧，好吧。
對了，我還沒有向你問過好呢。
初次見面，真正的惑砂。
……嗯，初次見面，莉莉絲小姐。
這場雨大得像是天空的嘔吐物，也像是死者還沒來得及落下的淚水。
兩位升格者離去後，拉彌亞在雨中等候很久，空中花園的軍隊才匆匆趕到他們曾站過的地方。
一切都和那位指揮官所預料到的那樣，如果沒能和克希拉意識融合，「她」一定會被早有準備的升格者接走。
人魚最後一次看向懷中的卵，最後一次緊緊擁抱了她，隨即潛入海中，游向了人群。
監測到高濃度帕彌什反應！是升格者！
升格者正在快速靠近這裡！快去叫精英小隊過來！！
升格者……是的，這些人不會用「拉彌亞」這個名字來稱呼她。
對他們來說，拉彌亞只有升格者這一面。
……沒關係……
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如同啟航的那天一般，拉彌亞在相似的雨幕，相似的冰冷中抬起頭。
無數雷射瞄準器的紅點帶著眾人的敵意落在她身上，警惕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暴雨拍打著水面，嘈雜如同心聲。
人們沉默地等待精英小隊到達現場，誰都不敢對一個抱著不明物體的升格者立即動手。
所以，她先開了口。
那、那個……我想把這個，還給你們……
她拿出兩枚銘牌，放在了岸邊，人們的腳下。
銘牌……你殺了他們？
……不、不是……
這是修特羅爾和灰鴉小隊指揮官的銘牌……
什麼？怎麼可能？
且不說修特羅爾，灰鴉小隊的人，都還活著！
……是嗎……
警惕的防線讓開了一條窄縫，從後方走出了一個完好無損的人類，冷靜地注視著拉彌亞。
……是的。
多麼相似，多麼遙不可及，像觸碰不到的繁星一般。
她看著這個人，看著那些血肉都收在皮膚與外套下，絲毫沒有被漏出來的樣子。
要是人類一直都是這樣，就好了。
對方沒有察覺到她的思緒，只是撿起了那兩個銘牌，放在手心中確認了它的真偽。
…………
要怎麼解釋才好？怎麼才不會被當做升格者的陰謀或者謊言？
拉彌亞思來想去，決定提起那個秘密。
灰鴉的指揮官……931206，你記得這個數字嗎？
人類的臉色立即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是你告訴我的……另一個你。
這個人說著『是我被拋棄了……』在我面前，死去了。
那些持有武器的人在這一句質疑中逼近了一步，她像被敵意撥動的琴弦一般，在畏怯的餘韻中顫抖著。
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把這件事說出來。
緊繃的人群在這聲允許中後退了半步，拉彌亞鼓起勇氣，說起了這一路的經歷。
她說起自己如何在搖籃屠場中遇到遍體鱗傷的遊魂們，如何與大家一起計劃著逃出，卻不得不目睹這些人相繼犧牲。
如何走過他們的遺憾，他們的記憶，他們最後的話語……撿起「灰鴉的指揮官」最後託付的事。
……我們曾找到了向外發出通訊的辦法，連通了空中花園，卻沒有收到回應。
面前的人類沉默著，沒有發出任何疑問。
你知道這件事，對嗎？
因為你還在，那個通訊被當成惡作劇了？
…………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或許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已知曉，可她還是想把一切都交出去之前……再問一次。
如果有一天，站在這裡的你也面臨相同的選擇……一方是數十小時後就能握住的生機，一方是用自己的死，換下別人的生命。
你還會，為了一個……和自己無關的，只屬於別人的未來，放棄自己的生機嗎？
……為什麼？
拉彌亞揚起頭，詢問著面前的人，也詢問著過去已然遠去的身影。
你們放棄生命也要追尋的星火中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們這麼做？
……請告訴我……
這人輕聲呼喚了她的名字。
……為了……
離群的人魚高舉起懷中已死去的卵，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中。
為了我的願望，能以最圓滿的方式實現。
拉彌亞用最堅定的聲音回答。
即便她知道，身為升格者一旦交出了卵就會和人群分離，她還是迎著那些俯視她的目光，絲毫沒有退縮。
是的。
所以，請帶『她』走吧。
這是『她』的願望，也是我和『你』共同的請求。
只是……請小心一些，『她』對你們來說仍是異合生物，不要直接觸碰。
她已經看夠了這雙手被異合生物侵染的後果，絕不希望再重蹈覆轍。
過了數秒，後方便遞來了一隻隔離匣，交到了那位人類指揮官的手中。
…………
人類帶著隔離匣緩步接近，她察覺到周圍的人在互相使眼色，預警著接下來的抓捕行動。
——即使做了這樣的事，身為升格者的人魚仍然不能平等地走入人類的國度。
她的本能在心底發出震耳欲聾的警告。
就在卵剛剛被放置進匣中的那一刻——
……！！
她不見了！快搜！！
拉彌亞隱去身形，沉入了深海。
…………
故事結束了，「反派角色」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未來，交出了手中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她所有的願望都隨著泡沫般的「貪念」交給了岸上的人們。
正派的主角們一定會為此感到高興吧？
可是為什麼，連身為「反派角色」的拉彌亞，也在感到高興呢？
…………
得不出答案的人魚隨洋流飄蕩著，直到岸邊的人聲隨著暴雨一同遠去，才隔著一定距離浮上了水面。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放晴了。
明朗的星空與孤月凝望著海面，和遙遠的燈火一同閃爍著。
她在海上穩住浮動的身體，望向岸邊。
那些搜查她的人群逐漸遠去了，其中也包括灰鴉小隊和他們的指揮官。
燈火中，這些人的背影閃爍著他們的光芒，如同遙不可及的繁星映照在她的雙眸中。
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那個人類停下了腳步，向她的方向轉過身來。
…………
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聽到有人開口，對她說了些什麼。
——那還會是，一句「謝謝」嗎？
要是還能聽到一句「謝謝」，看到一次沒有敵意的邀請，該有多好啊。
——這算是貪心嗎？
身為反派角色，貪心也很正常吧？
可在這裡，回答她的只有風與海浪的聲音。
人魚維持著眺望的姿勢等待了很久，直到所有的光都消失在遠方。
她抬起頭，向滿天繁星索取著更為永恆的光芒。
……好遠……
無論是他們的背影，還是這些繁星都太過遙遠，無法觸碰。
星星……
她原本有觸碰到星辰的機會，卻心甘情願地放棄了。
因為我記得，那句話。
不要忘記自己仰望星空時的嚮往，也不要遺失繼續向前探索的動力。
嗯，今後也會一直記得。
正因為記得這句話，她才以她的方式守護了這份期許。
——不是使用卵的力量獨自向前，而是保留住能向前的人。
我沒有後悔……
反覆叩問著自己的心，拉彌亞仍舊得出了這個結論。
只是……
即使沒有後悔，她也無法丟棄對人群和星空的嚮往，無法擺脫被放逐至深海的遺憾和孤獨。
我不會放棄。
總有一天，她一定會踏進那片遙遠的星空，以不捨棄他人的方式。
——距離那一天還有多久？
……很久很久……
人魚還有長到數不盡的時間。
她沮喪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被海洋擁抱的魚尾。
那些繁星的倒影就落在海面上，如同人群的背影曾映照在她的眼底。
繁星凝望著海洋 ……海洋擁抱著風帆……如今……
她對著觸手可及的倒影，獨自唱起了那首剛剛學會的歌——那首不屬於她的歌。
她知道，這不過是離群者的自我安慰。
被人群驅逐的反派，只能假裝自己曾在那個只屬於英雄的國度裡。
…………
——滴答。
不屬於海洋的淚水落入海面，漣漪描繪出了一隻海洋的眼眸，將她眷戀的繁星盡數收在眼眸中。
藉此——
她將那封無法寄給繁星的情書，通過歌聲，通過淚水，寄給了繁星的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