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井底的指揮官做了一個和「母親」有關的夢。
她的外表還是個少女,本該和「母親」這個詞毫無關係,所以,她只是被賦予了「母親」這個稱呼。
只能是這樣,必須是這樣。
寶寶,我的好寶寶……
纖細的花繩拴在她手上,窗柵的影把她鎖在了房間裡。
而溫潤的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落進房間,一切仍是安然恬靜的樣子。
我愛你,媽媽愛你……
在夢與現實的夾縫間思考著,她的身影也隨著紛亂的思緒被撕裂,和無數名為「母親」的概念重疊在一起,變得熟悉又陌生。
歡迎回來,我的孩子。
她沉澱了下來。
又讓自己受了這麼多傷……
「母親」端起桌上的熱湯,跪坐在滿身傷痕的人面前。
但是媽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麻煩的事和打敗不了的怪獸太多了,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
既然你回來了,就在家裡留一段時間吧,工作和訓練都暫時放一放……媽媽很想很想你。
沒事的,之後的事,媽媽會幫你一起想辦法。
她小心翼翼地吹著勺子裡的湯,直到確認它不再燙口,才遞了過來。
熟悉的味道喚醒了熟悉的安全感,被痛苦和求生本能淹沒的人類握住了「母親」的手。
……還是很痛吧?我去買一些止痛藥,再叫醫生來。
她放下碗,一遍又一遍地撥打著醫院電話,得到的卻只是忙音。
這要怎麼辦才好……
無助的現實照進了夢中。
別害怕,媽媽會一直陪著你的,你先休息,接下來的事交給我來解決。
怎麼會呢?媽媽從來都不覺得麻煩,你肯回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
……不要這樣說。
「母親」的聲音哽咽了一瞬。
你是最優秀的好孩子,救下了那麼多人……
只要你平安無事地回到家裡來,對媽媽來說就足夠了。
如果說……我還有什麼願望,也是希望你也能站在你找到的幸福中啊。
不要因為留下傷口,就責怪自己……
她抱住了受傷的孩子,以孩子的痛苦為自己的痛苦,在那些傷口面前小聲啜泣著,軀體止不住地顫抖。
她是母親,純粹的母親。除了母親這一身份外,找不到任何屬於她自己的資訊。
即使如此,對遍體鱗傷的孩子來說,這就是理想的搖籃,絕對安全的庇護所了。
嗯,回到媽媽這裡來吧。
「母親」毫無保留地抱住了孩子受傷的軀體,女性柔軟的觸感貼合在傷口上,帶來的卻是某種異樣的麻痛。
……就像那些接觸過紅潮的人所描述的觸感一般。
理智隨著思維信標的汙染進一步剝離脫落。
卑微的求救聲正在嗤笑著過去的努力,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可以被放棄。
人類啊,請看看這個匍匐在地上的「英雄」的結局,看看這些年的痛苦與堅持換來了什麼。
不如把一切必要的責任,必需的努力,拯救世界的任務都拋在腦後,去祈求「母親」的憐憫吧。
只要憐憫能紓解少許酷刑般的痛楚,把所謂的尊嚴拋開也無妨。
因為……你是墜入深海之國的人類啊……
她提起了人魚公主的童話故事,把這個童話翻轉了過來,讓故事中的「人類王子」墜入陌生的海洋之國。
那位人魚公主行走在人類的國度時,也問過類似的問題,有過相似的無助嗎?
沒關係,閉上眼睛,我的孩子。不要去想那些讓你難過的事了……
俯下身親吻了孩子沾滿鮮血的臉頰。
回到媽媽的肚子裡來……我會保護你。
媽媽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我一直在祈禱,願英雄和神明都能保護著你,救你於危難,讓你平安回來……
我一直在祈禱,願英雄和神明都能保護著你,救你於危難,讓你平安回來……
思維信標的汙染和夢魘纏綿著,把人類扯進更深層的漩渦,連那被強行抓住的思維信標也隨之熄滅了。
她究竟是誰,這種曾被其他人反覆提起的夢又和克希拉計畫有什麼關係,這些事都來不及尋找答案。
萬幸的是止痛藥和逐漸模糊的意識攪拌在一起帶來了少許慰藉,讓人類不被傷口撕扯著強行保持清醒。
在它們構成的搖籃曲中,重傷高燒的人類蜷縮在井底,陷入了沉眠。
直到24小時後。
遠處的崩塌帶來的震感終於驚醒了安睡中的人。
抬頭向井口望去,上層已經沒有任何阻攔了,得到充分休息的身體也勉強恢復了少許狀態。
帶著警惕,做好了井會再次晃動或出現異常的準備,重新拿起匕首向上攀爬。
這一次,井卻像是已經死去了,沒有任何動靜。
重見天日時,這座荒誕的樂園多了一層慌亂。
視線盡頭的建築坍塌出了一個巨口,周圍漂浮著無數塌方的碎塊,像是巨人傷口中的血痂。
接下來該往哪裡走?
四處張望著,再次看到了那種水母一般的幻影。
那些幻影毫無反應。
幻影像受驚的魚群,游向了遠處。
此時,樂園的底層傳來了某位女性悠長的悲鳴。
這種聲音立即帶來了地震,整個空間都隨之劇烈搖晃。
身旁的圍牆也隨著震動發生了坍塌,畸形的異合生物從中湧出。
人類立即向相反的方向撤退,但它們卻絲毫沒有進攻的意圖,就像是……
果不其然,撤退的路上也看到了它們的身影。
這些扭曲的東西沒有太多智慧來做出完整的計畫,附近一定還有更危險的怪物或者升格者。
聽到聲音,天花板上的影子解除了偽裝,輕巧地落在人類身後。
子彈精準地射進「它」的頭顱,卻像是穿過水面,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下個瞬間,潛伏在廢墟中的異合生物一擁而上——
之前就被貫穿的手臂被它們牢牢攥住,與異合生物接觸的皮膚立即潰爛。
早已乏力的軀體根本無法使出全力,四肢在激烈的反抗中加速溶解,除了痛,幾乎要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了。
視野突然漆黑一片,身上的外套不知何時被罩在了頭上,軀體就這樣被緊緊按在地板上。
持續掙扎也只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昏暗中根本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抱著這樣的懷疑,身上的拉力卻突然鬆懈了些,耳邊傳來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即使雙腿已經幾乎失去知覺,還是藉著膝蓋蹬開了數步,扶著牆壁勉強站起身來。
直到這一刻,才看到剛才被扔在自己身邊的東西——
等到最後一針注射完,你就只剩下48小時的生命了,就算立即回到空中花園,他們也未必擁有救下你的技術。
任務,完成。
有著人類軀體的異合生物宣告著它們的勝利。
遠處再次傳來了那悠長的悲鳴,隨後是地震和崩塌。
不,順利,呢。
只有,媽媽,穩定,下來,搖籃,還在,崩塌,控制,搖杆,已經,死了。
它的脖子僵硬地旋轉著,如同機械一般四處觀察,隨後,將「臉」朝向千瘡百孔,血肉模糊的人類。
海,仙女,媽媽,愛著,的,孩子。
還有,很多,媽媽,不愛,的,孩子。
大多,是。
這個有著奇異外貌的人形異合生物震驚地向後退了一步。
被,猿猴,求婚,了。
我們,新時代,人類,你,舊時代,未,進化,猿猴。
但是,我們,不,愛,你。
這個人形生物又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
有句俗話說,酒壯人膽,現在這種症狀,是憑藉著思維信標的汙染登入了和雷文治相似的境界了嗎?
無論如何,這都是破敗時代中輝煌又偉大的一刻。
一個滿身傷痛的人類,證明了異合生物可以被它鄙夷的落後語言嚇退兩次——實在是可喜可賀。
我們,不需要,結婚,那些,不被,媽媽,愛的,孩子。它們,不會,唾棄,你。
自稱為海仙女的異合生物指著周圍小一點的同類。
不,說法,不對,媽媽,愛著,所有,孩子。
但,有些,孩子——惑砂,無法,愛,自己,不肯,接受,媽媽,的,愛,才會,變成,那樣。
對,人類,來說,異合生物,類人,都是,死者,和,帕彌什,的,結合。
他們,也是,惑砂,死去,的,複製,意識。
不,我們,意識,能,完整,融合,不像,宿體,一樣,分裂,這是,媽媽,功勞,協調,共鳴。
只要,有,媽媽,我們,就會,誕生,無數。舊人類,死者的意識,保存在,紅潮的資訊,將在,我們,身體裡,延續。
我們,代替,舊時代,人。
很快,大家,都會,通過,死亡,獲得,新生。
你也,一樣,很快,就會,加入,我們。
它伸出手。
來吧,跟我,去,安全的房間,你,剛注射,了,最後,一針,需要,食物,休息。
47.7,小時,後,就會,獲得,新生。
人類的軀體如此脆弱,可即便脆弱,也不會放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