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構造體先生不和我們一起行動嗎?
回音撥弄了一下地上的篝火。
在簡單討論過後,雖然里仍然不贊同自己的決定,但他依然按照自己的要求,繼續在附近偵查支援。
皮克曼醫生很謹慎,這些飛行堡壘之間的間距通常不會距離太遠。
如果萊娜確實沒有逃出來,盡快趕到的話,還來得及救出她。
皮克曼醫生不會放過萊娜的,因為……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次逃走了。
烏托邦內,沒有監控的死角,亞里莎和萊娜用書籍掩蓋著自己的小動作。
你說要幫我逃走?就憑你這個蠢到家的計畫?
萊娜毫不掩飾地發出嗤笑。
不可能的,別打這個主意了。
乖乖待在這裡,等我想辦法溜出去之後,我會帶人回來清剿這裡,救你出去。
不,我不止要幫你逃走。
我還要放走他們。
亞里莎的餘光掃向烏托邦後艙。
有人自願投身虛妄,自然也有人不會屈服於用空氣勾勒出的未來。
那些不願意配合實驗的構造體和人類,統統被關在了後艙裡。
皮克曼醫生對外的說辭是,那些人觸犯了烏托邦守則,但亞里莎在仔細調查之後,發現所有的罪名都是子虛烏有。
你知道的,我熟悉這裡的每一條巡邏路線,總控室鑰匙的位置我也清楚。
等到計畫開始之後,我會找藉口拿到總控室的鑰匙,打開後艙的大門。
守衛最鬆懈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半到四點鐘,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飛行堡壘上有一些用於逃生的暗道,我把那些暗道標示在這張地圖上,你帶它一起去。
她把一張潦草的,畫在餐巾紙上的地圖揉成團,塞在萊娜手中。
天真……你在企圖把生命交付到一個只認識不到幾個月的人身上?
萊娜不可思議地看向亞里莎。
難道這些日子的相處,還不足夠我來信任你嗎?萊娜姐姐?
……
你教我使用弓箭,教我如何偵查和反偵察……
你教給我這麼多東西,難道,你不也是在信任我嗎?
那不是……
看著亞里莎稚嫩的面容,萊娜突然有些洩氣。
經歷過背叛,見識過黑暗,從沼澤中爬出,萊娜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已經築起了足夠的心防,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但在這樣熱烈的勇氣前,那厚厚地城牆悄然裂開,一隙陽光堅定而不容置疑地占領了黑暗城池。
儘管已經自信不會再輕信任何人,她也無法拒絕這樣水滴石穿的毅力。
亞里莎在她的「房間」前足足等候了一個多月,每天都會帶來一個新的「方案」。
剛開始也許是想要以「打入烏托邦內部」的心態,開始和她交流,但後來呢?
什麼時候起,她是真的將這名少女,當成自己的後輩來對待的?
是少女第一次將她年幼時候的事情告訴自己的時候?是少女第一次幫助自己躲開巡邏守衛的時候?是第一次忍不住指導她挽弓姿勢的時候?還是……
萊娜姐姐。
她站在船艙內,雖然仍舊青澀,但已經初具凜冽的氣勢。
父親走錯了路,我有責任幫他看清楚自己的錯誤。無論你是否已經信任我,我都會幫助你們離開這裡。
我會遵守烏托邦守則,追尋屬於我自己的正義。
……
萊娜停下腳步,蹙起眉頭,重新打量著面前的少女。
她擁有和自己很像的髮色,看起來和自己身量相似,但她的眼睛裡,充滿了自己已經失去的勇氣和希望。
你……
她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你不要衝動。
我會找藉口去後艙附近看一看,確認裡面的人究竟想不想離開。
具體行動,你等我消息。
指揮官,還是喝點其他的吧。
毫無疑問,皮克曼幫助她們做的篩選非常成功,被關在後艙的構造體和人類幾乎都恨透了這個地方,表達了強烈的想離開這裡的願望。
深夜,亞里莎和萊娜同時打開房門。
行動——開始。
按照原定計畫,亞里莎會先拿到鑰匙,潛入總控室,打開後艙的門,萊娜在暗道入口等待後艙的人,她們會在暗道出口會合,離開這座懸浮在空中的監牢。
……就是這裡了。
輸入打開後艙控制門的指令,看到提示燈變綠,亞里莎清除掉後台痕跡,準備前往暗道和萊娜會合時,突然看到桌子上的,封面貼著「亞里莎」字樣的記事本。
我的名字?
她隨手翻開了記事本,原以為只是普通的檢查報告,但是……
x月x日
身體檢查完畢,這批孩子裡有一個身體素質十分出色。
她年齡很小,大概只有三四歲。
同行的大孩子說,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好像有一天,他們在逃亡路上睡醒之後,她就出現在了這裡。
我想,這一定是天意。我給她取名叫亞里莎,決定親自撫養她。
我會親手教育她,親自塑造她……
亞里莎,一定會是最出色的。
x月x日
同一批出逃的孩子裡,有6個樣本接受改造,成為構造體。
實驗發現,他們的意識海融合排異機率降低了幾個百分點。
經過多次實驗,我猜測,也許是他們曾經生活在一致的社會秩序下的緣故。
我申請到了一批實驗經費,計劃將飛行堡壘打造成一個「烏托邦」,將所有的樣本收容進烏托邦,統一管理。
這將會是我進行的最宏大的實驗,我會打造一個最完美的社會,得到這一批最完美的素材。
x月x日
我向黑野申請了一批優質素材,他們很快按照約定的形式將素材送了過來。
其中最優秀的是銀隼小隊的塞西莉。
她是那樣完美,我目前手中能夠和她相比較的素材,大概只有亞里莎了。
但亞里莎還小,我不著急,烏托邦才剛剛建立,一切還只是一個開始。
當所有準備完成的時候,我們——就能觸碰到那個更高的存在。
到那個時候,所有的意識融為一體,所有的人都會再次相見。
亞里莎?有意外情況嗎?我們已經抵達暗道入口了。
萊娜的聲音從簡易通訊裝置中傳出。
啊……我,我這就過來。
她擦了兩把眼睛,收起筆記本,匆匆忙忙離開總控室。
亞里莎?你還好嗎?
暗道入口,萊娜皺著眉頭看著亞里莎,小姑娘眼睛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剛剛哭過。
我……我沒事。他們人呢?
我讓他們先走了,暗道裡沒什麼危險,還有戰鬥力的構造體編成臨時小隊警戒,我就留下來等你。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走吧。
亞里莎緊緊咬著下唇,一不留神,過大的筆記本從口袋中掉落出來。
這是?
萊娜敏捷地幫她撿起來,暗道中,外界的空氣透過通風管道吹進來,筆記本的紙頁嘩嘩作響。
亞里莎怔怔盯著萊娜手中的筆記本,並沒有伸手去接,萊娜蹙起眉頭,簡單翻閱著手中的本子。
亞里莎……你在哭嗎?
不……我沒有。
她倔強地擦拭眼睛,嘗試用髮絲遮蓋住發紅的眼睛。
我曾經想過,父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因為有人對他說了什麼?還是他中途的研究出了問題?又或者……他是單純的被所謂的「力量」迷惑了心智?
在發現他殺死塞西莉姐姐之後,我無數次的思考著這個問題。
但我從來沒有想過……
我從來沒有想過,烏托邦……我深愛的烏托邦,從一開始的建立,就是為了這樣……這樣罪惡的事情。
烏托邦的建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也……
你不是錯誤的。
……!
萊娜把亞里莎拉過來,繞過一條管道,抬起手,生澀而輕柔地撫摸著亞里莎的額頭。
烏托邦也許是個錯誤,但你不是。
你聽到了嗎?
什……什麼?
萊娜示意亞里莎貼在管道上,管道外,風聲烈烈,那是她從來沒有在烏托邦中聽到的聲音。
風聲,這是象徵著自由的風聲。
暗道出口就在前方,萊娜輕巧地跳出去,回頭,向著亞里莎伸出手。
我們走吧。
去……哪裡?
不是說要追求屬於你自己的正義嗎?
黎明將至,晨星熹微披在萊娜身後,雲層漸隱,她彷彿生出了朝霞幻染出的翅膀,即將飛向天際。
離開這裡,離開這個錯誤的地方,然後,去尋找自由。
等你離開烏托邦,我會向空中小隊為你申請編制,監察期通過之後,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下地任務。
我會帶你去看所有你之前沒有看過的景象,荒廢的城鎮,一望無際的草原,溶洞和岩山,河流和大海。
大海……
亞里莎喃喃著,不自覺地朝著萊娜的方向伸出手去。
沒有人的出生是錯誤的,烏托邦的罪孽,不應該由你來承擔。
走吧,讓我帶你——去看看這個世界。
那一次,我們沒有成功逃出去。
後艙中有叛徒,還好萊娜暗中讓有行動能力的構造體編成了臨時小隊,他們保護著一部分人逃出去了。
萊娜和我,還有一些留下來斷後的人,又被抓回了烏托邦。
皮克曼醫生……來找過我很多次,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帶著他們逃走。
他不能理解我為什麼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不懂他究竟在做一件多麼偉大的事情。
後來……我又悄悄嘗試過很多次,但萊娜被嚴密監控了起來,我們沒有再成功走出去過,烏托邦內部的很多暗道也都被封鎖起來了。
皮克曼前期準備已經完成,他找到了最合適的載體——這副鎧甲。
他嘗試將所有成功融合的意識灌輸進了這副鎧甲,按照他原本的設想,鎧甲中的主意識應當是塞西莉姐姐和我。
但他的實驗是失敗的,很多融合之後的意識都失去了自我,變成某種混沌的狀態。
原本,他想將我也……放進鎧甲中,但不知道為什麼,鎧甲中的意識似乎總是在排斥我。
那種感覺非常奇妙……儘管實驗失敗,但她並沒有感覺到「痛苦」。
彷彿意識被包裹在綿軟的雲朵中,輕輕推出了鎧甲內部。
是……塞西莉姐姐。
即便死亡,化成了意識海中沸騰的碎片,忍受著逐漸消失的痛苦和灼燒的煎熬,她……和她們,都仍然想要保護亞里莎。
雖然沒能成功進入鎧甲,但她的意識海和鎧甲內姐姐們的意識海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連通狀態。
皮克曼一邊著手拼合新的,能夠承載龐大意識海的素材,一邊繼續著她和鎧甲的研究。
實際上……我偶爾能夠聽到姐姐說話,姐姐也偶爾能夠進入我的意識海,借用我的身體出現。
皮克曼醫生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我藉此……又做了一些事情。
我拿到了一些數據,姐姐說,能夠通過這些數據得到一個金鑰,這串金鑰能夠破解飛行堡壘總控室的內部系統。
但我暫時還沒能破解開這串數據的秘密。
……我相信你。
畢竟,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將回音遞過來的記憶體接入終端,簡單加密之後傳輸給阿西莫夫。
謝謝你。
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也走不到這裡,更別提想要摧毀烏托邦。
凝視著篝火,回音輕輕嘆了口氣。
我一向不相信所謂的命運,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
我算是正在努力嗎?
篝火嗶啵作響,回音出神地看著一側的鎧甲。
正義的回音注定會在大地上迴響,就算暴風雨已經侵襲了整片天空,陽光也總有一天會照亮這裡……
不,不是在說我自己啦,我只是,我只是……
一向正經的少女難得紅了臉頰。
我……應該會吧?
我應該能承擔得起……她們的希望吧?
少女的低語被吹散在零落的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