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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9 指針繼續前行
滾燙的彈殼被推出槍膛，落向地面，與另一枚彈殼相撞，而後在不知道是血還是水造就的泥濘上，發出吱吱聲響。
已經數不清楚這套動作重複了多少次，槍械自動彈出空彈匣後，構造體馬上從身後取出一個新的，檢查了一下，然後裝填上去。
這些從哪個倒下的同伴身上收集的呢……記不太清了……
它們有的沾染塵土，有的受損嚴重，還有的甚至沾滿鮮血，凝固的混沌裡夾雜著幾絲不忍直視的事物。
然而這位構造體甚至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她的祈禱裡只剩下對匣中彈藥的保佑。
希望它們千萬不要因異物卡住，從而讓自己能找到的最後一支步槍也報廢掉。
那位名叫麗芙的構造體正死死地守護在她的指揮官身旁，構造體明白自己還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
開槍，繼續開槍，指揮官說過他會沒事的，因此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瞄準然後扣動扳機就可以了。
對的，不要去看右側，突擊鷹小隊已經趕過去了，指揮官現在一定正為得救而淚流滿面呢，那場面一定很難看，自己總要給他留點面子。
空彈匣砸在腳掌上，她再次機械地將手伸向身後，然而這一次，一隻異合生物衝入了她的視野。
手指在腰部劃過半圈，回應她的，卻只有空蕩蕩的刀鞘和槍套。
刀好像還插在某位發狂同伴的大腿上，手槍也在趕來支援前交給了重傷的指揮官。
自己的腦子果然不好使啊……
那麼，再最後看一眼那邊，也是可以的吧……
……
一束光束，淹沒了異合生物，將它的利爪連同尖牙一起化作灰燼。
然而由於角度緣故，那名構造體也受到了波及，迎面倒下，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趕上了……
早已傷痕累累的浮游炮上，散熱裝置正誇張地大口呼吸著。通紅的炮管散發著白煙，不知道還能夠撐過幾次射擊。
指揮官。
……
抓住手掌的十指突然攥緊，但是此時已經沒有餘力去寬慰她了。
掙扎著從麗芙懷裡坐起身，背靠牆壁恢復坐姿。
伴隨這個舉動，立刻有鐵鏽味的液體滲入唇中。
指揮官！
將露出尖刺的那一端狠狠地扎在腿上。
感受著藥物帶來的清醒，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拍了拍麗芙的手背。
……
看著麗芙咬牙向前邁步的背影，趕緊將快要癱倒的身體又向上提了一下。
自從交戰到現在，原本十分脆弱的指揮系統已經徹底亂作一團，如果自己的連結出現一絲鬆懈，那麼好不容易展開的防線就會立即崩潰。
這場戰鬥已經違反了法奧斯學院教授的每一項條例，就像書頁中記錄的反面案例一樣，眾人正在進行一場希望渺茫的豪賭。
沒有足夠的數據去支撐，沒有足夠的計劃去應對，甚至沒有足夠的理由讓他們選擇繼續戰鬥。
只是那微弱的星火仍在燃燒，透過殘酷的戰場，自己彷彿能看見他正在全力以赴的身姿。
這就足夠了，只要他還在戰鬥，自己就會無條件地選擇相信他，正如以往的他深信著灰鴉的每一個人那樣。
（磨磨唧唧的，要我說就直接衝到塔裡幫他一把！）
（啊！頂不住了頂不住了！）
（到里回來為止，絕對不能停下！）
（我還能夠堅持……！）
（現在在這裡退縮可還太早了！）
……
通過與意識海的連結，自己似乎觸碰到了許多人的思緒。
與此同時，那些情感的主人正如搖曳的燭輝一般，一盞接一盞地熄滅。
拜其所賜，自己的意識負擔居然在不斷降低。
痛苦……憤怒……無力……
混亂的情緒就像是從山頂滾落的雪球一般，越積越大。
但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將它們死死地頂在半山腰，以維持連結的穩定。
沒有人回答，即使是離自己最近的麗芙，也必須將所有注意力放在維持防線上。
因此毫無意外的，當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異合生物偷偷爬到自己面前時，沒有任何人能夠趕過來幫助自己。
武器已經按自己的要求被收繳了……
而那隻匍匐於地面的異合生物，正用雙臂緩慢地爬行著接近自己。
是傷勢的緣故嗎？還是說打算發動突襲？
又或者……僅僅只是對將死獵物的嘲弄，肆意地在決定對方生死的邊界線上來回踱步。
此刻的它彷彿與它身後那座高聳入雲的巨塔合為一體，用猙獰的利齒向孱弱的人類發出刺耳嘲笑。
它一隻手撐住地面，直起腰部，另一隻手筆直舉起，好讓滴落鮮血的利爪能夠從自己視線難以企及之處俯瞰自己。
右手終於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品，那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炸飛到自己身邊的石頭。
它是如此的樸實、粗糙、簡陋。
與眼前神秘高大的異聚塔對比，就像是個可笑的爬蟲，在盡己所能地對抗著神明的偉力。
它卑微且孱弱，它的不自量力甚至難以令神明發笑。
但就在數百萬年以前，人類的先祖正是握著這樣的石頭，蜷縮在地面上，引燃了第一簇火。
從那時候開始，他們就擁有了對抗黑夜的武器，擁有了在濃重的夜色之中筆直佇立，眺望星空的自由。
五指緊緊攥住石塊，透過異合生物那猙獰的面目，將高聳的巨塔一併囊括其中。
深吸一口氣，將最後的力量全數灌注於右臂……
石塊在孱弱的人類手中，變成了最原始的兵器，無所畏懼地擲向高高聳立的神明……
刺眼的光芒自這一刻起，湧向大地，叩響了通往未來的門扉。
空中花園
啊！要死了要死了！
嬌小的身軀蜷縮在桌子下方，手中的托盤快速揮擊，在構造體堅硬的頭頂上不斷敲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突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眼神變得無比銳利，死死地盯住了那隻不斷揮舞的手臂。
她抽出一直藏匿在身後的錘子，向想要把自己拽出桌子的失控構造體砸去。
然而並沒有等來擊中的巨響，那名構造體在她的攻擊命中之前就筆直地倒在了地面上。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洛莎急忙扔掉錘子，躲回到桌子下方空間的角落裡。
等待幾秒過後，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用已經變形了的托盤輕敲對方腦袋。
參謀部大門
彈藥清空，誰還有多的彈匣？！
參謀長，那是最後一個！
嘖……
維爾斯丟掉已經耗光彈藥的手槍，轉而拆下槍套的束帶，將它們纏在手上，握拳，用力地相互碰撞一下。
需要我幫你們喊開始嗎？
沒那個必要。
說完，維爾斯向前揮拳，選擇了一個十分刁鑽的角度攻向失控防衛機械的頭部。
本應只是拖延時間的戰術，沒想到卻一擊把它打倒在地，再也沒有要爬起來的意思了。
……
……
……
不是我的原因……
然而，站在他不遠處的參謀部成員卻像是見鬼了一樣，揉揉雙眼，大吼大叫地高舉著個人終端跑了過來。
參謀長！來自地面的緊急報告！
……
那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光芒。
恐懼、詭異、悲傷、瘋狂……在蔚藍光輝的洗滌下，如同剝離的細沙一般被濾出體外。
尖嘯停止了，胡亂揮動的武器紛紛掉落至地面。
失控的構造體們茫然地四處張望過後，逐一倒了下去。
異合生物們像是離開水面的魚類，激烈的掙扎並沒有持續太久，等到倖存者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它們已經停止了行動。
望著縈繞於塔身的光芒，神威呼出一口氣，直接坐到了泥地上。
里……他成功了。
不再是刺眼的猩紅，不再是狂亂的無序。
以那座塔為錨點，帕彌什病毒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捲入漩渦當中，在經歷塔身的光芒纏繞過後，徹底湮滅。
萬事，情況如何。
確認四周沒有存活的異合生物，被感染的構造體們也停止了行動。
總而言之，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
這還需要進一步調查才能下結論。
剩餘各執行部隊成員先搶救傷員吧，然後優先回收倒地的指揮官和構造體，期間注意警戒。
我去找灰鴉小隊指揮官確認下一步行動方案……
庫洛姆隊長。
怎麼了嗎？
聯繫不上灰鴉小隊指揮官……
！！！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四人轉身奔向了他們來的方向。
跨越無數異合生物的屍體，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癱倒在廢墟的牆壁旁。
……
……
……指……
……揮……
指揮官！
難以辨別現在的狀況，在勉強睜開雙眼過後，總算看清楚了面前的二人。
指揮官！
指揮官，稍等一下，我這就呼叫醫療支援……
抬起手，輕輕打斷了麗芙的話。
過去多久了，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躺在地上的，異聚塔的情況怎麼樣了，那個電磁輻射呢？
指揮官，異聚塔……
異聚塔在吸收帕彌什病毒？！
……
三人先是驚訝，而後不約而同地臉色驟變，以至於面容像是被陰影塗黑了一般。
那種濃度和數量的帕彌什病毒在聚合？開什麼玩笑！
然而那名參謀部成員似乎猜到了他們在擔心什麼，急忙做出補充。
不是吸收，而是吸收！
啊，不對不對！請讓我重新組織一下語言……
準確地來說是淨化，異聚塔像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Ω武器與逆元裝置的結合體，正在不斷地將一定範圍內的帕彌什病毒吸收掉。
空氣中的帕彌什病毒濃度……好誇張的下降速度。
儘管如此，為了以防萬一，麗芙還是給自己注射了血清。
指揮官，雖然你的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但要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請一定要跟我們說。
眼見自己點頭答應之後，麗芙和露西亞才放下心來，慢慢地將自己扶起。
遠處，正在搜索倖存者的隊伍裡突然出現了騷動。
那是……
一直與思維信標相連的微弱星火突然變得明亮起來，就像是夜空中最耀眼的輝芒，跨越遙遠的天際呼喚著自己。
難道是……！
神威最先喊出聲來，下意識地邁出步伐想要衝刺過去。
但在看到自己一瘸一拐地前進時，又猛地停了下來。
指揮官你不方便走，不如我扛著你過去吧？！
我知道了……
至少讓我扶著你吧，指揮官。
麗芙和露西亞放緩腳步走在自己身邊，不久之後，便在人群的簇擁之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
里先是從頭到腳把自己看了個遍，而後用目光詢問麗芙，直到後者微笑著點頭示意，他才放下心來。
怎麼總是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初次投入作戰的機體，此時已經變得傷痕累累。
視線所及之處，根本找不到保存完好的區域。
想必是十分困難且危險的境遇吧……
那些駭人的痕跡，正是他不曾放棄的證明……
我沒事，都是一些普通的外傷而已，只需要簡單維護就能恢復。
倒是你們……才應該快點去休整一下機體比較好吧。
然而像是對里的回答早有預料，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其餘人等已經圍繞著他轉了好幾圈。
……怎麼了嗎？
背部沒有問題，應該只是被異合生物撓了幾下而已。
左臂部分，暫時沒有發現嚴重的損傷。
左側大腿部分，只是箭矢擦傷，沒有危險。
右側手臂，嗯……只是裝甲表面的劃傷而已。
肢體動作軌跡沒有異常，溫度波動位於正常區間。
我沒事……不用這麼緊張……
里有些受不了似的，轉而用目光向自己求助。
……
……關於這個，回去之後，我會事無大小地向你報告。
我不會再隱瞞任何事了，不論是對灰鴉，還是……
……
聽出了自己話中的調侃，里無奈地嘆了口氣。
然而，就在自己準備好應對一如既往的『不需要』的答覆之際，里居然真的攤開手，任由自己和麗芙將他正前方的傷勢檢查個遍。
嗯，等回到空中花園以後，再由阿西莫夫先生進行全面的機體檢查吧。
比起這些，我要先向指揮官和空中花園匯報。
他皺了皺眉，像是在努力回憶些什麼。
關於……塔中發生的事情。
還有件事情？
歡迎回來，里。
里先生，歡迎回來！
不解，驚訝，慌張，無奈，釋懷……
在眾人的簇擁下，里不太熟練地展露出有些彆扭卻又無比真誠的笑容。
血戰的痛楚與分別的擔憂，在這一刻起盡數消融，轉化成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長夜漫漫，他們再一次迎來了破曉。
儘管代價是如此巨大，通往明天的道路仍舊荊棘遍布。
但行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感覺，卻是如此踏實，如此地充滿希冀。
沒有失去歸屬，沒有孑然一人，他還擁著有如此之多需要他去守護的寶物。
過去的腳印就在身後，他也會時常地去回望它們，但此刻的他已經不再迷茫。
過去無法改變，那就緊握那份決意，勇敢地邁向未來吧。
我們將點亮這片黑夜，我們將帶來新生，我們將……一同邁向明天。
依照約定，他回到了大家的身邊。
各位，我回來了。
一個月後，空中花園
如果說自參謀部在這座伊甸園裡成立以來，哪段時期最熱鬧，那毫無疑問就是自異聚塔事件發生後的一個月內。
考慮到空中花園的修復善後工作是全方位的，因此議會決定由各部派出代表共同成立一個臨時部門。
而軍方的代表，就是參謀部。
執行部隊的人員調動，損壞飛行器的補充，構造體的部件製作……就連在動亂時扔得滿地都是的武器回收工作，皆由參謀部負責處理。
更別提這個部門的副主管就是維爾斯參謀長。
比起和『吝嗇』的主管溝通，各部更喜歡來和維爾斯打交道，盡可能為自己所在的部門爭取更多的資源。
維爾斯參謀長，剩下的β型替換部件什麼時候能到？構造體們可都期待著重新用雙腿行走呢。
希卡，葛林斯先生的需求你來負責。
是！葛林斯先生這邊請。
希卡·盧布朗……我記得是你之前指揮的是一支叫『雨燕』的小隊……
看來戰爭局勢一片向好啊，連執行部隊那麼優秀的指揮官都來給我們當助手了。
……
沒有等希卡開口辯駁，葛林斯就像是已經對她失去興趣一般，拿出一份文件。
編號E0M2-0022，補充物件，共計90套β型替換部件。
……90套β型替換部件。
70套。
7……
唉，人老了，總是會記錯事啊。
葛林斯先生，難得你親自光臨參謀部，不妨先到隔壁會客室稍作休息怎麼樣。
小尼克也在那裡嗎？
我會和你們……單獨聊的。
葛林斯將文件甩到希卡桌面上，就像是同時對這二者完全失去興趣一般，離開了這個房間。
看一眼正在手忙腳亂翻閱文件重新進行確認的希卡，維爾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從櫃子裡取出一些文件，起身向另一個房間走去。
有人來了？
葛林斯，黑野那邊估計正忙著互咬呢。
尼科拉略作等待，但對方絲毫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參謀部的使命是什麼。
參謀部的使命是幫助空中花園提前應對一切可能到來的危機，你放心，這件事情上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維爾斯將手中的文件放到桌面上一字擺開。
這一次異聚塔事變算是為之前的方案做出了選擇，現況已經進入到E-14階段。
E-14，參謀部代號『新世界』……
這不是遠超我們的設想嗎？人類需要面對的狀況沒有惡化，反而提前步入到能夠思考地面重建計畫的階段。
能夠在一定區域內將帕彌什病毒濃度減少到0的異聚塔，在科學理事會完全掌握它的原理之前，議會不可能允許軍方冒這種險。
你別忘了，我們還沒有確認那些代行者的死亡，升格者的目擊報告更是越來越多，帕彌什病毒的威脅，只是換了種方式繼續蔓延而已……
所以我們才需要一個據點……一座，代表希望的城市，它將會是我們對抗升格者滲透的前哨基地。
我可以理解為，一旦我們開始推進相關計劃，參謀部就會跟我們統一步調嗎？
我說過，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這可能會是人類重返地面的第一座城市，參謀部隨時恭候差遣。
我明白了。
尼科拉將維爾斯遞出的所有文件重新疊放好，而後起身準備離開。
對了，上次那件事情。
嗯？
工程部隊對於你私自將會議訊息和前線狀況轉告給月面基地分隊的做法感到十分不滿。
哼哼，尼科拉司令的慷慨演講總讓我以為你會贊同我的做法。
那裡可是議會，不經過包裝的言語是拿不上檯面的，不過就從結果來看，我確實認同你的選擇。
這件事情，我會替你壓下去的。
那就麻煩總司令了。
尼科拉沒有過多停留，轉身離開。於是偌大的房間裡，頓時只剩下維爾斯一人。
從結果來看，認同我的選擇嗎……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枚銀色徽章，那是一隻展翅翱翔的鷹隼，銳利的稜角似乎在訴說著它過往主人的鋒芒。
參謀長。
說吧。
上週，執行部隊確認開始審核一支新小隊的編制，成員名單正由多方進行評估，想要詢問參謀長有沒有合適的指揮官人選。
讓我來決定指揮官嗎？
那位先生說相信您的眼光。
嗯……
維爾斯點擊個人終端，一份標註有機密的文件出現在螢幕上。
呵……原來如此，他的提議終於被議會批准了嗎？
在這個時間點上……倒也不奇怪。
該說我的想法被讀透了嗎？
特殊小隊，代號『虹鶯』……他覺得，這會成為『新世界』的一個楔子嗎？
咚咚咚……
進來。
門開啟後，走入房間的希卡向維爾斯敬禮。
維爾斯參謀長。
什麼事情？
有一份申請的內容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放我桌面上吧。
是！
看著希卡離去的背影，維爾斯彎曲食指輕敲桌面。
最終他關閉了終端裡的機密文件，站起身，關閉房間內的燈光後，離開了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