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號城市保育區,封閉地下室隔間,3.00 a.m.
距離麗芙等人出發已經過去了近5小時,所有能自由行動的難民已經撤離這裡。
雖然他們已經徒步行走了5小時,卻受限於人群整體的行動速度,還沒能撤離出043號保育區。
但大量異合生物正按照他們「預定」的行程向此處前進,還有3小時就會進入保育區所在的範圍。
原本人滿為患的地下室,只剩下零星幾十人,所有駐守在保育區的構造體都守在地表,留下地下室中的人們焦慮地等待著灰鴉小隊歸來的消息。
凡妮莎獨自坐在昏暗的隔間中,在大量電子屏中間監控並分析異合生物的走向,將這些資訊寫成報告,發送給不再支援的空中花園。
隨後,她重新確認了構造體在保育區的戰術部署和灰鴉小隊返回後的最佳撤退路線,根據異合生物的動向規劃出一套新的備用方案。
一切工作都完成之後,她才從螢幕中站起身,緩步走向一旁的病床。
……呵,首席。
她帶著嘲弄的微笑,坐在被她稱為「首席」之人的床沿。
如果那一天,你知道自己的魯莽會讓你落到這幅境地,還會那麼做嗎?
凡妮莎用手輕輕撫過對方耳畔,像是在等待回答。
你一定會說「為了保護同伴,付出的一切都值得」吧?
自嘲的笑伴隨著緩緩從耳畔下移的指尖,她就這樣順勢將手掐在對方脖頸上。
你要是還醒著,現在一定會厭惡到無法忍耐吧。
此刻的你是這麼脆弱,這麼不堪一擊,連推開我的手都沒辦法做到。
就為了救幾個玩偶,讓自己變成了風中的殘燭。你覺得,當初誇獎你的教官看到你這幅樣子,會說什麼呢?
她帶著與地下室黴味格格不入的香氣俯下身,倚靠在昏迷的人耳邊輕聲低語。
他一定會收回自己曾對你做出的讚賞,[player name],因為你是一個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的蠢貨。
凡妮莎安靜地注視著面前這雙不會睜開的眼睛,那張因為長期病臥而營養不良的臉,在幽暗的燈光下被塗抹上了一層死灰。
真難看,就算你現在醒來,那些在亞特蘭蒂斯事件後,透過螢幕來關注你的人也認不出你的樣子。
明知這些嘲諷傳達不到對方耳中,她卻依然沒有停下這毫無意義的行為。
但是我不會認錯。
在這場鬧劇開始以前,你的背影就是一個目標,一個必須擊敗的對手,一個……虛無的幻想……
呵,現在我只覺得,曾把你當目標像是一個笑話。
你知道嗎?[player name],我現在就可以這樣殺了你。
掐在對方脖子上的手被突然收緊,卻又很快鬆開。她笑著,用自己溫暖的掌心,安撫般覆蓋在病人蒼白的皮膚上。
……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在你昏迷之前,我就對你嗤之以鼻,因為你是那麼天真,天真到想要顧全所有人。
我曾以為你很快就會吃下一個敗仗,認識到自己天真的理想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雖然不算太快,也總算有一場能讓你認清現實的戰鬥了。
病人冰涼的脖頸沒有隨著她的掌心溫度變暖,她抬起手,用指尖確認頸動脈跳動的頻率。
不過是一場簡單的戰鬥,就差點讓你賠上了命,首席……到底是什麼分走了你的心?
還是說,我過去用來關注你的時間都白白浪費了,你根本配不上成為首席,也配不上成為別人的榜樣和目標?
她緩緩起身,看向擺放在不遠處的電子螢幕和一旁的折疊鏡子。
還有3小時,異合生物就會攻入保育區,如果灰鴉小隊到了那時還沒有回來,你就會徹底死在這裡。
而我只需要帶上邦比娜塔,隨時都能安全地離開。
鏡子中的人影將髮絲再一次梳理整齊,眼神卻與這份精緻完全不符,只是空洞且漫無目的地在陰影中遊蕩。
我知道這不是一個指揮官該做的事。
法奧斯學院教給我們的戰術和信念永遠都是為了對抗敵人,盡可能地保護還活著的人。
孤獨的喃喃低語回蕩在空寂的地下室隔間中,一如既往無人應答。
戰場卻沒有那麼仁慈,沒有人能做到顧全所有人,無論是誰都會付出犧牲,你也不例外,首席。
人只要死了,名譽、權利……或是那些可笑的羈絆都會成為泡影。
你什麼都得不到,被你保護的人也很快就會遺忘你。
凡妮莎走向堆滿電子屏的簡易方桌,卻將自己注意力的一角遺失在自己背後的陰影中。
為了將其撿起,她再次轉身看向那張毫無改變的病床。
[player name],愚蠢又天真的廢物,你能被這麼多人尊敬,完全是因為他們被理想衝昏了頭腦。
現在的你已經失去了所有依靠,就讓我來告訴你,怎樣將倖存者的價值最大化吧。
4.30 a.m.
距離異合生物攻入保育區還有1.5小時,指揮官凡妮莎和駐守在保育區中的4個構造體已經全部前往地表進行戰鬥準備。
封閉地下室中還剩下灰鴉的指揮官[player name],41位行動不便的輕傷患,和長雪、奏多、林賽、卡利這4位嚴重的病患。
除了他們,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
看著我幹嘛?沒見過在臺階上摔跤的人嗎??
……不,不是的。
這位少年原本應該和眾人一起撤離,卻在臨走前一個人溜進了地下三層的倉庫,並在匆匆上樓時摔了一跤,讓自己的後腦勺撞在了凸起的臺階上。
除了扭傷了腳踝,他還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地方昏迷了足足一小時,雖然因為被火柴發現而得救,但卻也錯過了跟隨人群離開的時機。
你的狗果然是會在這種時候鑽進倉庫啊!
……火柴只是感到了那裡有人。但你呢?你為什麼會在倉庫裡?
我當然是為了看你和你的狗有沒有進倉庫啊!
……就算會錯過撤退的時機?
我原本只是想看一下就上來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又揉了揉扭傷的腳踝。
你肯定沒有相信對吧。
…………
為什麼要這麼提防我?
因為你的狗把我的罐頭全都吃了!那是我朋友在臨死前留給我的,他就是為了這些罐頭才去冒險……卻被你的狗吃了!
說到傷心的事,少年有些哽咽。
我說過,不是火柴做的!
……嗚。
誰管你說什麼!我只相信我看見的東西!
那個該死的保育區,要不是因為沒有安全的地方過夜,我才不會進去!
說什麼「大家要有難同當」,把我的罐頭沒收進倉庫,還放你這種一無所有的小子進來!
…………
嗚嗚……我原本想著,要用那幾個罐頭撐下去,一定要找到我哥……
少年癱倒無人的病床上放聲大哭。
……你還有個哥哥啊。
是啊……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少年抽噎著,從懷中掏出了一本破舊的筆記,半數的頁面已經脫落,剩下的紙張也需要依靠層層疊疊的紙膠帶才能勉強留在筆記裡。
他每天都會給我講很多故事,還會把我想要的東西畫出來給我……
他用手輕輕摩挲著所剩無幾的紙張,上面生動地畫著許許多多不同種類的東西。
豐盛的烤雞,嶄新的衣服,完整的小屋,床鋪,足球,花園……還有一位和藹的女性。
除了畫面,上面還寫著很多字,但都在重複著同一句話。
你認字嗎?
會一些,你呢?
真好,媽媽還沒有教會我們怎麼寫字就走了,我和哥哥到現在還不會認字。
他努力止住抽噎,吸了吸鼻涕,指著頁面上那位和藹的女性和她旁邊的字。
哥哥說,這個筆記本能把願望傳達給天上的媽媽,她會幫我實現這些願望。
你看,這是媽媽教給哥哥和我的咒語,只要在畫旁邊寫下這個,媽媽就能聽到我的願望。
珊迪看向少年所指的地方,卻發現上面寫下並不是什麼咒語。
……「對不起」……
什麼?
……「把你生下來,對不起」。
你在說什麼啊?
珊迪張了張嘴,想解釋自己是在念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卻又像是察覺到什麼一般低下了頭。
不,沒什麼,是我走神了。
切,我以前從來不把這個願望本子拿給別人看,難得給你看,你還走神。
抱歉……不過,為什麼要給我看?
因為……你救了我?
他彆扭地把毯子蒙在臉上,轉身蜷縮成一團。
算了,我跟你這個沒媽也沒親人的臭小子說這些做什麼,反正你只是讓狗去偷吃,順便看見了我。
……火柴不是……
煩死啦!
……我已經知道了。
……這幾天我都在看著你和它,我已經……知道了。
他或許已經察覺到了真相了吧?珊迪這麼想。
雖然知道自己錯怪了人,卻無法說出口道歉和認錯。
快睡吧!
他焦躁地在床上翻了個身,受傷的後腦勺和腳踝都還在隱隱作痛。
嗯。
珊迪沒再繼續說什麼,他抬起頭看向地下室深處,幻想著此刻窗外的景象。
但就在他想要躺在空出來的床上休息片刻時,從另一側的隔間中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走!!林賽!!!
在這悲痛欲絕的呼喊中,又有一個徘徊在暮色中的人被永夜擁抱入懷。
……破曉,還要多久才能來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