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保育區的支援工作全部完成時,月亮已悄悄爬上了這座城市的上空。
防禦火炮在城市週邊無聲地運轉,保育區的建築還未修復完成,人們在過濾塔腳下的空地上支起帳篷,借著月光和零星的燈火休息進食。
兩名軍人的談話從一旁的帳篷中傳來,他們的聲音很輕,似是不想打擾他人休息,但還是被坐在近處的自己聽進耳中。
還不睡。
……睡不著。
有心事?
……
長久的沉默後,那名拾荒者士兵重重地嘆了口氣。
呼……只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在被你們救下,引繼到這片保育區之前,我一直和同伴過著流浪的生活。
沒有帳篷,更不存在床鋪,為了不在睡覺的時候被不知道哪冒出來的感染體殺死。我們只能握緊手裡的槍,背靠背隨便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著休息。
現在有了帳篷,有了吃的,安全也有空中花園保障,而不是只靠我們那點不入流的裝備來守護自己。
槍還在手邊,但和我背靠背的同伴卻沒撐到空中花園的救援。
抱歉。
沒什麼好道歉的,我和老強尼都知道自己隨時會死,不抱有希望,才不會感到絕望,這是我們拾荒者間約定成俗的觀點。
但看著這復興中的保育區,聽著一座座城市被奪回的好消息,還有定期收到的空中花園補給,我才知道,那提心吊膽的生活已經過去好久了。
安穩日常再次回到我身邊,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明白。
以前我也是在前線戰鬥的軍人,從死神的鐮刀下被別人勉強救了回來,然後就這樣退居後方,在這片保育區駐防。
現在的我,耳邊還迴響著大家臨死前發出的哀嚎,手上還殘留著握著同伴斷肢的觸感。
有著壓倒性力量的敵人將我的小隊輕易瓦解,巨大的絕望壓垮了我的鬥志。
昏迷前的我,最後看到的是有著漆黑翅膀的升格者。
但你還是活了下來。
是的,後來我才知道,有一支小隊成功擊退了升格者,拯救了那即將失守的防線。
是誰?
灰鴉小隊,報告中是這麼寫的。
那不就是今天……
是的,直到今天他們還奮戰在各個戰場。
這仗就是因為有他們這樣的軍人,才讓我覺得人類不是毫無希望。
這樣啊……因為我們都是被絕望壓垮過的人,現在感受到的安心才會不真實吧。
不說這些肉麻的東西了,好歹我們現在都還活著。
只要活著,那就要好好背負同伴的寄託,帶著他們的遺志去見證希望。
……是啊。
反正睡不著,我記得你有牌吧,來一把?
哎……也行。
……
……
媽的……怎麼我連牌都抓不穩了……
那拾荒者蒼老的聲音顯得有些顫抖。
睡了……下次再一起。
儘管說著睡覺,但帳篷內的窸窣聲響讓自己知道,那名拾荒者並沒有就這樣睡去。
嗯,下次再一起,兩個人一起。
低沉的抽泣從帳篷傳來,點綴在這寂靜的夜晚。
自己起身走向遠方。
路上聽到了不遠處響起了斷斷續續的搖籃曲,順著聲音望去,看到麗芙坐在人群中跟著她身旁的婦人輕聲哼唱,那婦人坐在麗芙身邊,教導她搖籃曲的哼唱方式。
在兩人之間躺著的,是一位熟悉的像是幼貓一樣的男孩。男孩的嘴邊還殘留著一些壓縮乾糧的殘渣,他的身上是麗芙為他披上的毛毯,以防對方在熟睡中著涼。
婦人一邊教導麗芙,一邊溫柔地注視著熟睡的男孩,用手輕輕將他嘴邊的乾糧殘渣拭去。
麗芙用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看來男孩剛睡著不久。
婦人則舉著水杯走到自己面前。
我們自己熬的湯,希望你不要嫌棄。
婦人遞來的水杯裡是淡黃的湯水,儘管身後鍋子中煮得並不多,但她還是盛了滿滿一杯。玉米的清甜彌漫在四周,飄進鼻腔。
嗯,就在這片保育區的試驗田裡。
阿迪萊商會從別的保育區為我們帶來了優質的玉米種子,讓我們曾經覺得不可能實現的種植作物這種事都變成了現實。
接過婦人手中的水杯抿了一口。
初嘗的苦澀在玉米糊流過喉嚨後化為一縷甘甜,充斥口腔。就像這位婦女所說的,這是在過去地表艱難的生活環境中難以想像的產物。
其實從那片無人區離開後,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們說。
這位婦人看著自己和麗芙的表情顯得有些激動,她的嘴唇不斷顫抖,最後終於說出了兩個字。
謝謝。
你們不顧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的惡語相向。不僅幫我把孫子救了回來,還幫我們那群人轉移到這片保育區。
剛來這裡時,我們雖然同意了轉移到此處,卻沒有認可空中花園做出的一切。
隨著在這裡度過的點點滴滴,我們開始意識到那個過去的我們不願面對的事實——雖然世界政府曾拋棄了我們,但並不意味著其中所有人都放棄了留在地表的大家。
地表建立的一座座保育區就是這事實的證明之一。
成見很難拋開,但我們這群離開那片無人區的拾荒者們,也許是時候開始新的生活了。
說出謝謝後,婦人的話語就像決堤的水壩一般滔滔不絕,帶著積壓已久的情緒在此刻傾瀉而出。
抱歉,年紀大了,本該擁有見過大風大浪後的平靜,結果卻還是像過去一樣容易感傷。
婦人用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坐回孫子身旁,摸了摸他熟睡的臉頰。
她嘴角掛著的溫柔微笑卻無法掩蓋眼底的淡淡哀傷。
如今的她和孫子終於有了能填飽肚子的麵包,有了能遮風擋雨的家。但和她相依為命的親人只剩下眼前的這一個。
她的其他親人就像地表萬千家庭一樣,消逝在人類與帕彌什漫長的戰爭歲月中。
麗芙伸手輕撫婦人的背後。
如今的婦人已經放下了初遇時那如同母雞護雛般的防備,將頭慢慢靠到麗芙肩膀入睡。
看著身旁的婦人和小孩,麗芙對自己點頭示意,仿佛在說這裡就交給她吧。
夜晚的氣溫逐漸下降,人們三兩簇擁在帳篷裡,在月光的照耀下,在搖籃曲的伴奏中,進入安穩的夢鄉。
將近期記錄的一個個任務日誌確認完畢後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們的主要任務就是調動一個個地區的戰鬥積極性,樹立人們對於戰爭獲勝的希望。
就像議長說的那樣。清剿感染體,偵查,物資運送,這些簡單、繁雜卻又集中的任務組成了灰鴉小隊近期的生活主調。
戰線後方一座座保育區被建起,人們在阿迪萊商會的協助下彼此貿易,航線聯合的重建在穩步推進,部分地區曾經失守的據點也被空中花園觀測到被遺忘者收復。
在灰鴉小隊及近期一個個任務的見證下,地表的一切都在逐漸走上復興的正軌。
自己也在這些任務中完美履行了使命,按照議會希望的那樣去行動,鼓舞著地表的人們。
是的,後來我才知道,有一支隊成功擊退了升格者,拯救了那即將失守的防線。
是誰?
灰鴉小隊,報告中是這麼寫的。
那不就是今天……
是的,直到今天他們還奮戰在各個戰場。
這仗就是因為有他們這樣的軍人,才讓我覺得人類不是毫無希望。
有灰鴉小隊在真是太好了。
只要灰鴉小隊在,那就仍有希望。
不要放棄,灰鴉小隊的支援很快就到了。
類似的聲音頻頻出現在自己身邊,人們的關注是一種變相的監視,這是保護也是壓力。
面前的一封封任務日誌是人們對灰鴉小隊的認可,也是對灰鴉小隊的束縛。
指揮官,還沒有休息?
露西亞,麗芙和里相繼走入房間,打斷了自己的沉思。
麗芙走到自己面前,遞來一隻冒著熱氣的茶杯。
是我在休整室種的薰衣草,泡成茶水後可以舒解壓力,鬆弛神經。
從麗芙手中接過茶杯,溫熱的暖流驅散了先前用手指拂過任務日誌的冰冷觸感。
指揮官把壓力堆積太久了,在想什麼事嗎?不妨向我們傾訴一下吧。
里看了看桌面上的任務日誌,搖了搖頭。
但現在比起待在安穩的後方,明明有更多事可做,更多問題需要我們解決。
現在的形勢還沒有正式穩定下來,我們也不能放下對當初帶走指揮官的那群人的提防。
這個名詞最近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身邊。
如果在這期間你還有任何出格的舉動,就算是議長都保不了你。
從那時開始,哈桑議長他們便意識到了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險。
在與三頭犬連結時黑野的表現也確實存在諸多可疑之處。
為什麼黑野不直接在一開始就把露娜家的座標給到三頭犬小隊,為什麼要給一個錯誤座標,靠自己這個指揮官去主動尋找。
這樣的安排顯然不是傳達失誤,而是一種刻意的測試。
暫且拋下黑野這潛伏在空中花園平和日常下的威脅不談。
自己最近在列車沿線發現的一個個重災區,在不少區域聽聞的感染體停滯現象,都表明地表也正在發生某些改變。
昭示著未被串起的威脅始終圍繞在周遭。
很明顯,議會想要將灰鴉安全地保存在後方,塑造成希望的神像。褪去鋒芒的思想後成為安撫人民的工具。
這樣的現狀讓灰鴉小隊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安,渴望破局的想法湧動在眾人心中,而就在這個時候,自己的終端突然響起了通訊接入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