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也是最後的「集體會議」結束後。
我還以為你們會多少有點兒意見。
拉斯特麗絲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
行政部長合上資料夾上的金屬扣子,往研究主管微笑了一下。
如果是剛剛來到這裡的我,現在大概已經掐著你的脖子了。
還記得你升任主管的那個晚上嗎?我把你從實驗室裡硬拖出來,跟部長們吃了一頓晚餐。
吃飯的時候,我問你你覺得這座基地怎麼樣,你回答說這裡就像一個大腦,進行著永無休止的新陳代謝。
我說過這話。
這個比方很恰當。
大腦思考的時候,新陳代謝產生的二氧化碳和無機鹽有什麼想法,重要嗎?
拉斯特麗絲沒有猶豫。
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腦思考的結果。
所以嘍,養分應該優先供給你們。做你們該做的事情吧。
行政部長往桌邊的同事們點點頭。
別擔心,我們會做好的。
拉斯特麗絲輪流掃視著自己的部長們。
她露出了一個極為淺淡的微笑。
我很高興我的同事是你們,和你們共事是我的榮幸。
彼此彼此。我很想看到亞特蘭蒂斯的海面上升起下一次工業革命的黎明,就算等不到那個黎明,我也希望可以倒在離她盡可能近的地方。
她站了起來。
我將先「走」一步,你們儘量晚點兒來跟我會合。
以及,我們很抱歉,要讓你承擔最後的痛苦。
拉斯特麗絲站在瞭望塔的窗前,俯瞰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機的海城。
越是曾經輝煌過的東西,衰敗的時候就越是寂寥。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故人也逐一離她遠去。她現在孤身一人站在這裡,就像是狂風之中搖曳的火把。
只是最後的火把也要滅了。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外面烏雲密佈,不過大雨未降,層雲之間還能窺視到些許太陽的光路。
……
她閉上了雙眼,細細感受著落在臉頰上的溫度。
直到現在,也沒有辦法摒棄軟弱嗎……
大腦只有這個時候會讓我感到厭惡。
拉斯特麗絲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過軟弱的神情,因為她是他們的旗幟。
旗幟是一個象徵,是一個標誌,旗幟不需要擁有人性和人心,旗幟只需要在「戰爭」打響的那一刻被懸掛在軍隊的最前方,在征服一切後被插在城池的最高處。
旗幟不倒,所有人就會往同一個目標繼續進發;旗幟不倒,所有人就會為了理想和信念繼續無畏前進。
但是現在,她所引領的所有人都已經不在了。他們為了人類最後的事業,已經將自己作為人類的尊嚴和靈魂全部燃燒殆盡。
於是,旗幟在這一刻,短暫地變回了一個「人」。
儘量晚一點和你們會合嗎?
看來我要食言了。
以往,瞭望塔是他們所有人最喜歡逗留的地方。
這裡是亞特蘭蒂斯的巔峰,可以俯瞰城市,可以瞭望大海,也可以仰望星空。
現在位置已經全部空了出來,只剩下她一人還在守望著人類的未來。
拉斯特麗絲走到了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來。
她已經盡了她該盡的使命,行進到了自己道路的盡頭。
她已經開始感到疲倦。
剩餘的一切,就交給後到的人,繼續匍匐前行吧。
拉斯特麗絲回過頭,再次看了一眼即將沉入海平線下的太陽。
還是有點遺憾——她心想。
她在踏上這座城市的那一天,還以為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踏足到宇宙的盡頭。
沒想到最後竟然是我,溫和地走進了這個良宵。
最後的喃喃,消散在了落日的餘暉之中。
推開瞭望室門的那一瞬間,就像是將一個已經定格的世界重新按下了播放鍵。
隨著海風的灌入,外界湧入的水氣猶如氤氳彌漫開來。
之前在影片中的女人,就靜靜地「坐」在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
她身上並沒有腐爛的跡象,屍骸「乾枯」得十分徹底,身上穿著跟影片中的她一樣的衣服,不難辨認出她生前的模樣。
一股沉重的悲傷感忽然瘋狂發酵,填滿了整個房間。
薇拉沉默地走上了前,慢慢地在女人面前單膝跪下。
然後她發現了一件事情。
女人桌子旁邊的補給箱中,堆滿了食物。
……
她微微睜大了雙眼。
哈……哈哈哈哈——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能從這個房間中的一切揣測出眼前這個女人臨終時的情景。
跟別人不一樣,拉斯特麗絲根本不是餓死的,她是自願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意識到這一點的薇拉像是為了掩飾某種更為深沉的情緒一般,大笑出聲。
說什麼「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這不是根本沒有嗎?
真是狡猾,你只是沒辦法承擔了而已。
好啊,那就由我來掠奪你的一切——
薇拉拆開了一袋壓縮餅乾,往嘴裡塞去。
構造體不需要進食,這種行為本質上毫無意義。
然而薇拉只是一塊接一塊地將它們往嘴中塞去,像是在進行著某種交接的儀式。
有一個接力棒,在那一刻,從拉斯特麗絲的手上,轉交到了薇拉的手上。
既然你已經無法承擔這一切。
就由我來承擔。
我會掠奪你們的夢想,你們的未來,你們生的希望, 你們遺失的痛苦將由我來承受……由我掠奪你們的一切。
薇拉站了起來,伸手探向了拉斯特麗絲大衣的口袋,掏出了他們留下的「遺產」。
她將它交到了自己手上。
薇拉點了點頭。
你待在這裡,我去把那隻死魚抓回來。
這座城市不知道還有多少可以利用的東西,我可不想被尼柯拉念叨自己沒能阻止它的沉沒。
薇拉毅然決然地邁出了自己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