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琳娜依稀记得自己曾在空中花园的温室里见过一朵花。
真正的花。
空中花园鲜少将珍贵的资源浪费在培育观赏用的花卉上,所以那朵盛开在温室里的紫色花朵,在她眼中,真的非常美丽。
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混乱的意识海没有办法让她立刻翻找出那份记忆。
哦……对了。
那是公共基础教育中心组织的一次参观,带他们去温室的老师当然不是为了向他们展示花卉的美丽。
老师折下了那朵花。
然后在他们面前慢慢地分解了那朵花。
先是花柄,然后是花托……花萼,花冠。
被分解的那朵紫色的无名之花静静地躺在培养皿里,任凭所有孩童观察着它的每一个部件。
一如她现在这样。
小偷不听话,到底将赃物藏到了哪里去了?
将她拆分得七零八碎的科罗廖夫忽然停止了动作。
它用那只暗红色的视觉接收器由上至下扫视了她一眼,忽然将她弃之一旁。
小偷……小偷去哪里了?
它忽然就像是‘看’不见了她一样,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鸣叫声,然后离开了广播室。
……
是因为她的感染率已经高到了,让它将自己判定成感染体了么?
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
下肢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余留在意识海中的只有持续不断的痛意。
她不敢切断自己的痛觉信号,唯恐那样会让自己的意识海偏离,她已经感受到埋藏在自己胸腔之下的那块几何体碎片在逐渐感染她的身体。
所有的算力都在维持着逆元装置的正常运作。
然而意识海还是逐渐被鲜红所浸染。
视野再次明晰之际,赛琳娜发现自己身处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她的梦想最初开始的那个虚拟展览馆。
在她还默默无闻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孤身一人,用那些小机器人,复原那些从黄金时代的残渣里拾取的歌剧碎片。
就这样,米兰的公爵没有因为自己所遭遇的危难,而走上复仇的道路。
在那些犯下错误的人们回心转意之后,他原谅了所有人。
许多年后,这一切事情所泛起的波澜也将逐渐平息,最后成为生活中的一点涟漪。
——对于那不勒斯的人民来说,他们照常生活于美丽的净土。
即使有过争夺与冲突,但是,那不勒斯仍然走在充满希望的道路上。
感谢你的观看,Tempest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唔……
怎么了,艾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赛琳娜的歌剧一向精彩。
那么到底是哪里让你感到了困惑呢?艾拉?
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普洛斯彼罗公爵最后可以饶恕安东尼奥。
如果不是安东尼奥,普洛斯彼罗和他的女儿就不会流落到孤岛数十年了,不是吗?
为什么他可以做到那么轻易地饶恕对方呢?
……
等等,真的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么?
并没有,《暴风雨》的结尾是她在临行前修复完毕,寄给艾拉的。
她其实根本没有得到艾拉的感想和回复。
这是她的意识海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记忆和幻想编织之后,制造出来的幻境。
这是她潜意识中不断在思考的事情,这是她潜意识中不断质疑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普洛斯彼罗可以那么轻易地原谅对方呢?
王位被剥夺,九死一生,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和自己的女儿在孤岛上流浪了那么多年的痛苦。
为什么,他可以那样轻易地原谅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因为宽恕是一种美德,宽恕别人,也是原谅自己——
你是不是想用这样大义凛然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净是一些空洞的漂亮话罢了,你也是那么觉得的,不是吗?
你不需要原谅自己,你不该原谅自己的愚蠢。
不要原谅自己,也不要去宽恕抛弃了你们的空中花园。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曾经钻石般璀璨的前程,自己的理想和艺术,乃至自己的同伴。
没有悲情的过去,没有铁血的信念,相比其他人而言,你并没有什么非坚持不可的理由。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呢?放下一切吧,只要过来这里,一切都会变得非常轻松。
……
‘她’说得没有错。
纵观她过去的所有步伐,一切都似乎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大抵都是为了自己天真幼稚的坚持而已,没有任何厚重的意义。
她原本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而已。
她不能理解支持自己坚持到现在的究竟是什么。
……
不,不是这样的。
普洛斯彼罗一定相当地憎恨安东尼奥。
现在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普洛斯彼罗的感情,赛琳娜。
他想要复仇,但那终究是他的兄弟,他的同胞。
那不勒斯的人民还在等待着他。
赛琳娜猛地睁开了双眼。
只剩下半截身躯的她像是一条被抛到了岸上的鱼,挣扎了一下,翻过身。
——现在我已把我的魔法尽行抛弃,
——剩余微弱的力量都属于我自己;
……
只剩下机械关节的半截手臂用手指用力地将自己往前方挪去。
残破的人形努力地在地上匍匐着。
——横在我面前的分明有两条道路,
——不是终生被符箓将我在此幽禁,
——便是凭藉你们的力量重返故郭。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手指崩裂。
……
于是她张开了口,狠狠地用牙齿凿上了地面。
——既然我现今已把我的旧权重握,
——饶恕了迫害我的仇人,请再不要
——把我永远锢闭在这寂寞的荒岛。
……
终于移动到墙边的角落里。
赛琳娜勉力将自己连接上了空间站的终端。
那一刹那,她忽然‘看’见了空间站的每一个角落。
先遣小队血战过的地方,那个几何体的所在之处,一切都无比明晰地同步进了自己的意识海中。
也是那一刻,她明白了一切的真相。
最初,帕弥什病毒入侵了空间站的引力控制核心,导致了空间站的引力紊乱。
强大的吸力将周围的帕弥什病毒吸附到了引力核心处,大量的帕弥什异聚到最后的结果,便是那颗取代了引力核心位置的东西——异聚核心。
那是足以颠覆这场战争的东西,她必须将这个情报,还有胸腔下的那枚异聚核心的碎片带回给空中花园。
接下来需要的,不过是漫长的忍耐。
——求你们解脱了我灵魂上的系锁,
——赖着你们善意殷勤的鼓掌相助;
——再烦你们为我吹嘘出一口和风,
——好让我们的船只一齐鼓满帆篷。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很久,又或许只是刹那。
一直静默的空间站再次迎来了一批‘客人’。
除了那个配合得默契无间、自称灰鸦的小队外,还有一个……熟悉的粉色的身影。
她的出现让赛琳娜已经在暴雨狂澜中碎裂的意识海,再度拼凑出了一块孤岛。
艾……拉……
苦苦支持了数年的构造体,终于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否则我的计划便落空。我再没有魔法迷人,再没有精灵为我奔走;
——我的结局将要变成不幸的绝望,除非依托着万能的祈祷的力量,
——它能把慈悲的神明的中心刺彻,赦免了可怜的下民的一切过失。
——你们有罪过希望别人不再追究,愿你们也格外宽大,给我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