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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遵我谕

整座无归城都在剧烈撼动,炉火在燃烧,金屑在飞溅,枪弹交加的冲击把此处化作了一座光辉的斗兽场。

在一阵强烈的爆炸中,魔鬼之王持着月伞往后跳去,锐利的伞尖在地上撕扯出一条划痕,几乎要把手中的伞骨化作长钉狠狠镶进地面。

不错,灰鸦!拥有如此力量的人才值得我将追随作为赌注押上!

“玛门”擦去嘴角的鲜血,大笑着重新挺腰站起,于此同时人类也从束带刃袋中拔出匕首,朝着自己掌心一划——

别想着再靠这个契约——命令我!

银发魔鬼一把在自己胸口上撕出数道血痕,以喷出大量鲜血为代价,强行抵消了那个命令。

随着鲜血一起喷落的,还有她体内大量的魔力,她已经把自己逼到了覆水一战的极限。

哈哈哈哈……做得好!你行使了你拥有的规则,但我也舍弃了我所拥有的筹码!

但她依然毫不在意地甩掉指尖上残留的血,继续挥舞着月伞发起进攻。

只是我实在很好奇,从那个幻境中,你是怎么仅靠自己就逃出来的?

在首任玛门的设计中,这应该是一个不存在着终结,也不存在着尽头的生态瓶……

她的问询依然缜密冷静,但攻击的凌厉分毫未减。

告诉我,灰鸦,你在里面找到了什么。

人类按下扳机,又一颗硕大的血弹附着繁复的咒纹射向“玛门”,她像和灰鸦的无数次交手那样,本能性地伸出手掌去阻拦。

但这一次,螺旋飞来的血弹却直接穿透了她的掌骨,直镶嵌进她血肉之间,在她手心上撕开了一块赤红的“眼”。

咳——!

这不仅仅是契约者的鲜血,血弹内部居然还包裹着一块属于魔鬼王的晶核。

你——这是“上任玛门”遗失的晶核!

她终于意识到人类的自信笃定从何而来,但已经太晚。

灰袍的血契者走上前,抬起滴落着鲜血的手臂,重新念出“真正”的令咒。

In nomine meo placet parere 以我为名 谨遵我谕

而“玛门”的体内因为流失了太多魔力,已经不足以再次强行抵抗这个古老尊崇的号令。

Praestare mandata mea et servum meum 践行我令 奉我为圣

她捂着手掌,无声地在咒令牢笼中怒号,承受着灵魂强行从肉体中再次剥离的苦楚。

Et clavem ad Mamen apparet hic 玛门之钥 于此显现!

一枚鲜亮的,鎏金色钱币从她胸口里被强行撕扯出来,受到咒令力量的牵引,她的身躯几乎被曲成弓的形状,向上拉起。

“玛门之钥”悬浮在胸间,仅凭几道微弱的血线和躯体连接着,她被加冕为黄金之王的时间太短,哪怕只是一枚残留的晶核,都足以破坏她体内的魔力均衡。

人类伸出手掌,像当初攥住她的灵魂一般,从魔力洪流里握住了那枚钥匙。

不,灰鸦,你根本无法理解玛门之钥的重量!

她在咆哮。

你不应,你不能摧毁它!只有通过筛选的人才能掌控这份力量,而这个律法也必须由合格的人来把持……

但她的语言没能让眼前的人退避分毫。

哐——

掌心收紧,币面裂开,耀眼的金色碎屑从指缝之间泄漏而出。

莉莉丝重重地坠下,躯体穿过数百层重重叠叠的回廊,从半空中摔回到最底层的王座。

黄金律法和她手中的月伞一起消散了,纯金铸成的王座裂成数块,座下的钱币融为光雨,顺着飘散的魔力蒸腾而起。

脱离律法的束缚之后,这些钱币会回归到烬土边疆的每一个角落,回到需要它的人身边。

而从“魔鬼之王”退回到恶魔之躯的莉莉丝,仰面倒在逐渐消融的金山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吐出着她体内所剩无几的黄金符纹。

她又一次感到了饥饿,几乎要把神智全部侵占的食欲覆盖了所有神智,甚至让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体味挫败和懊悔。

然后一道熟悉的暖流,抵上了她的胸口。

是灰鸦。

血契的力量在飞速修补着她胸口的血洞,填饱着她的饥渴。

……你在做什么?

她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直到最后,都会一次次追上来,重新为自己缚上新的羁束。

世间常言,一切人情到最后都不过是等价交换,但这和她曾经学习到的一切规则都不符。

他们之间早已牵缠得太深,绝非一道血契能解释全部因由。

……

她对此感到哑口无言,但也从这个回答中找不到任何情绪宣泄的出口。

但她明白,自己从漫长的“饥荒”中解脱了。

那场一直在她生命里喧嚣而下的暴雪,在漫长的时光之后,落下了最后一片雪籽。

在雪地绕了一个偌大的圆之后,她终于追上了那串来自过去的脚印。

她至今依然记得,离开幸运38娱乐城的那一天,也是一个平安夜。

躲藏了整整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才听到治安官搜罗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从空置的货箱里爬出来,小心地贴着高墙试图寻找出城的路。

至高天均匀地把赐福和安宁给予了每一个家庭,但唯独遗忘了这个稚嫩的孩子,她看着父母们牵着孩童的手踏上回家之路,而她却茫然不知自己应该向何处而去。

??

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驰骋于原野……

一路伴着欢笑……铃铛声声响……

尚未打烊的杂货店留声机里传来早录制好的节日歌曲,昏黄的灯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在雪中待了太久了,必须找个地方温暖身体。

推算到自己的肖像应该还没来得及贴满全城,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埃莉诺轻轻推开了镶嵌着彩色玻璃花窗的店门。

抱歉……

黄铜制成的门铃摇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来了~请问有什么事!

柜台后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娇小的女孩从里面跑出来。

爸爸妈妈都出去了,现在只有我在看店。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

……

那瞬间,埃莉诺的脑海中里冒出了许多疯狂的想法。

对方只是一个稚嫩的孩子,年纪看上去比自己也小得多,即使是强行动用武力,这个小女孩也未必能反抗。

而收银柜里,肯定放着足以让自己走到下一个城镇的零钱,在大人察觉到异常之前逃走就好。

今夜的雪下得很大,一定能掩盖自己的足迹,等别人赶到的时候,一切早就已经堙灭在大雪里了。

她的目光转向桌面上摆着的一把剪刀,刃身非常修长,锐利,作为凶器绰绰有余。

埃莉诺以自己的裙摆为掩护,不动声色地移动着,靠向放着剪刀的柜台。

那个,我是想来找……

用以掩饰的话语尚未说完,她一惊,手心里突然被塞了一包滚烫的东西。

某种甜腻的烘焙香味漫上鼻腔,她的胃袋里翻滚起一股近乎求生本能的饥饿——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雪地里走了半个夜晚。

送你的!嘻嘻,祝你平安节快乐。

蓝发的孩子笑着,抓着她的手,把埃莉诺拉到身边。

看你满身是雪,一定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而且也饿了吧?

今天可是平安夜,不应该有任何人饿着肚子度过这个夜晚。

埃莉诺已经不记得那袋黄油曲奇的味道了,但不知为何,只有那个孩子的笑容,多年之后依然在回忆中无比鲜明。

她还记得,小女孩的笑声很轻柔,身体很温暖。

而雪的冰冷,夜晚的漫长,她都早就遗忘了。

在回忆的最后,她好像握紧了一双稚嫩而柔软的手。

而当她张开眼,落在手心的,依然是一支滚烫的手掌。

所以她几乎也是本能般接受了这份温度。

……好。

银发骑士从泼天的光雨中站起身,握上那枚向自己伸来的手。

她终于明白,能真正填饱她内心饥渴的感情为何物——

但这句话意味着,你也选择从此之后肩负起我的人生。

所以从今之后,你必须为我提供,比现在精彩数百倍,不,数千倍万倍的体验给我——

她几乎要把指尖握进人类的掌骨里面,尽情品尝着出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餍足”。

否则,就化为我腹内的养分吧,血契者。

不,从现在,当下开始,你连一条头发丝都是我的。

我从一开始说了,博弈就是要么赢个金盆满钵,要么被人吃干抹净……

我只接受彻底的“占有”。

赤红的丝线从胸中炸裂而开,契约再一次深埋在两人的血管之间。

人类紧握着柄,从她的胸中再度抽出那把重塑后的月伞,伞尖的尽头折射着锐利的辉光。

痛……!但就是这样,让我感受更多!

恶魔在喧笑着,感激这疼痛填满她的欲望。

你来!

不要停下……让我感受,让我记住!

直到将我彻底塑造为全新的姿态!

骑士重新接过权柄,遵从着欲望的咆哮,放任狂岚在这城内呼啸。

她不再压抑饥渴的冲刷,而是要把这欲念化为燃料,作为自己迈步的标灯。

以饥荒为名。

在懵懂无知之时,她出生在一个被浸满鲜血和罪恶的摇篮。

在学会迈步之时,命运一次次将她操弄,迫使她走上追求欲念之路。

她曾以为自己如拉斐尔所言,只懂得依靠谎言去撕得血肉这一条生存之道。

而如今,站在雪停后的岔路口,她终于明白以往的一切都不过是缚兽自困,自己的欲求到底所指何方——

……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容下我所有欲望的世界。

圣堂,我不顺从你这套规则。

将欲望重新塑造为充盈的姿态后,她于荒芜的宝山中再次重生。

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是作为价码而被牺牲的一方,而作为幕后推手的的你们却从不真正站上赌桌。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一切皆因你们从不具备愿赌服输的勇气。

接下来,我会为你们奉上一个全新的游戏。

……你们无人能逃脱这场赌局。

站在崩毁的宝座之上,二人抬头而视,瓶颈已然碎裂,日光穿透了城的每一层,每一处,也照亮了他们应前往的尽头——至高天。

遥遥望去,那穹顶之上的大殿在俯视着他们,沉默地对那众生的苦难熟视无睹。

而她要去挑战这一切,去倾覆这铁则,要让整个烬土边疆臣服于她的足下——

人生不应只满足于区区的口腹之欲。

“动身吧,驱使着这份饥渴。”

“去圣堂,去至高天!”

金雨仍在下着,铺满了整片大陆。

她撑起伞,为自己在足下占得一份城池,以此作为她新野心的据点。

接下来,应该从哪里开始新一轮赌局呢,血契者阁下?

<i>我将在你手中夺去所有的面包和美酒,不再乞怜你的仁慈和施舍。</i>

<i>不再听从预言和祈祷的引诱,我不愿让归宿屈身于轮中线的编织。</i>

<i>因为那从大地之上夺去的,必然就要回归于土里。</i>

<i>吾即为宿命本身,吾即为裁决。</i>

金色的水晶吊灯,流线型的牌桌,还有巨型的全景落地玻璃窗。

“圣堂牌桌”内的布置,奢华得和这片布满天灾和荒芜的大陆格格不入,以至于人站在内部遥望窗外的时候,总会产生这片空间独立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错觉。

拉斐尔夫人举起高脚玻璃杯,和端坐于长桌对面的人遥遥相碰。

提早预祝我们的交易成功……敬“至高天”。

??

我就免了。

对局人的视线越过落地窗外的鳞次栉比,越过室内奢华繁复的鎏金装饰后,落在桌面的一枚钱币上。

这是跟“玛门之钥”在造型上毫无区别的一枚钱币,传说中,它作为无归城的保险铨而存在,但因为缺少最后一道密令附着,无法发挥出钥匙的功能。

作为门匙,它毫无作用,但作为筹码,它有着意想不到的用途。

我无意打探比如你是如何从无归城取出保险铨之类的秘密……但我必须要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择帮助圣堂。

我对你的来历不感兴趣,但是我必须明白你的目的。

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长久维持住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

……呵,那你就这么认为好了,我是不愿看到三界继续如此动乱下去。

真皮座椅上的人影变换了一个坐姿,言语依旧缜密,冷静。

??

我看重的不是瞬时的利益,而是更为长久的基业。

玛门之席长期空缺,黄金律法也迟早会迎来崩坏,我不愿见到这个结果,这和你们的目的一致。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认为这是一种“协助”,把它作为是一种先行投资的筹码收下即可。

我期待着这枚筹码能在你手上开花结果的一天。

酒杯在掌中轻晃,拉斐尔不停转动着玻璃中的液体,有意在等待对局人补上最后一句话。

但她预想中的那句补充迟迟没有接上。

于是拉斐尔不客气地轻笑了。

——骗人的吧?

这个人的从举动和逻辑都毫无破绽可抓,但拉斐尔就是能够理解。

作为一个赌徒,一个骗子,不需要任何证据,她就是能如此准确地辨认出同类的气味。

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们刚刚好利益一致,而我也能帮你完成你的计划。

虽然你对我提供的所有帮助,都恰好符合我的需要……但是我就是能明白,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烬土边疆的死活。

至于要问为什么?

她举起香槟杯,将其中的蜜液一饮而尽。

因为我也一样。

??

……

没有更多言语,那个人站了起来,走出了牌室。

??

那我就寄望于……你能充分发挥这枚筹码中的价值了。

而后,门扉合上,将房中的纸醉金迷和穷奢极欲一同隔绝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