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人……他是构造体?!
他的机体磨损严重,估计受伤不轻,文柯,快来!
……弗朗西斯,立刻联系空中花园,说我们需要调整计划,优先把伤员带回去。
明白!
我来背他。你先去启动运输机,把他的编号通报上去,做好力所能及的预检查。
似乎有两名构造体在沙地里走来走去,听觉装置周围全是他们来回走动的声响。
有些吵。
但很快,一个有力的臂膀就将自己扛了起来。
只有一条路……不……全错了……
……没有路了……
嗯?你说什么?
是……悬崖啊……
……
背着自己的人侧耳倾听了自己的呓语,随即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别担心,都过去了,你还活着。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你都成功离开“泥潭”了,这就算胜利了,你就是大英雄。
哄孩子一般的安慰性话语,令人微微睁开双眼。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某个构造体的肩膀上。入目就是一枚素戒,挂在细细的金属项链上,正随着构造体稳步的跑动,在胸口来回摆动。
……戒指?
你醒了?哎,这是我的婚戒。
这名中年男性构造体捂住了挂在脖子上的婚戒,关切地问询起他的情况。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所属哪支队伍?我看你的构造体外形不像是我见过的常规制式……难道是精英小队的?但机体编号也没找到匹配项……
罗伊德的意识海在模糊中下意识紧绷起来——他确认这两位构造体并不和他有着同样的出身。
他是异类,异类的下场总是恶心的相似,如果他先发制人……
难道是传说中的秘密部队?会不会太阴谋论了?但我确实没从你身上发现逆元装置……
我……
罢了,先带回去再说。回头你记得好好谢谢弗朗西斯,要不是他眼尖,你就要被埋死在沙子里了——好了,弗朗西斯!启动吧!
文柯登上运输机,将罗伊德安置在伤员专座上,仔细替他绑好了安全装置。
……
他在诡异的安心氛围中,再次陷入昏睡。
文柯和弗朗西斯将罗伊德带回了空中花园。
抵达后,察觉到熟悉到几乎一模一样的室内陈列和“空中花园”四个字,罗伊德几乎立刻失控地挣扎起来。
但很快就被运输港的接应人员们控制住了。
镇静,麻烦先给他上镇静!
怎么反应这么大?在地面遇上什么了?要不你们帮他申请记忆数据清理吧——啊!
不能清理!不行!!!不要杀死我!我都逃出来了啊!
好好好我们不清理!冷静,你的意识海正在严重波动,只要你冷静下来就可以……
搞什么?这家伙的意识海模型也与空中花园的构造体不一样啊?
滚开!我可以意识回传!我死不了!
意识回传……?
重伤带来的虚弱让罗伊德拳打脚踢无果,他被文柯和弗朗西斯牢牢控制住四肢,在工作人员的镇静操作后不甘心地瘫倒在检查床上。
你是哪个队伍的?
……
他死死盯着工作人员,想象上一个将他的数据强行清理的家伙——已经被觉醒的“罗伊德”们杀死了。
(要怎样杀死她……怎样反抗……)
唔!
一记手刀砍在罗伊德脑门上,他有些懵。
不要耽误人家的工作啊!越早配合回答完,越早回去休养!
……
……Mako-1?
就是,早该听队长的话!你是哪个队伍的?
……不记得。
行,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总该记得吧?
罗伊德有些局促,他下意识看向文柯和弗朗西斯。
不记得代号就说本名,反正等你过了审查,大概率要跟我们一队了。
……Mako……不对。
什么?
罗伊德,我叫“罗伊德”。
新来的构造体“罗伊德”是个奇怪的家伙。
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存疑,常常打听各种各样的事。
大到空中花园的历史——几乎从第一颗螺丝的生产年代开始算;
小到某个工作人员的人生经历——几乎追溯他的祖宗十八代。
从他的态度上倒感受不到什么恶意,但总归是很奇怪的。
我爸妈当年可都是放出名号都响当当的军官,当年在统一战争里冲在最前线的人!我跟你讲……
“世界统一战争”……我知道这个,那不是从这里开始的。
弗朗西斯举着一大杯电解液狂喝,大力拍打着罗伊德的后辈,把他记录的笔触都打得东倒西歪。
你一天天的都在记什么啊?什么“不是从这里开始”?
嗯……“分歧点”?
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分歧点。属于我的旧世界仍有这段记忆,所以分歧不从这里开始。请继续讲,弗朗西斯。
都说了一万遍私下不要再用敬称——嗝,明明一切都很好,他俩老来得子,年纪不小了才生下我和我那不听话的同胞弟弟,然后啊……轰隆,帕弥什就爆发了,随着零点能点火一起。
点火的时候我们还很小,我只记得……所有人都在等全球直播。一大片信号不好的雪花过去了……嗝,雪花……
……
罗伊德静静看着弗朗西斯的眼睛,意识海深处,他也有一模一样的往事记忆。
雪花毁了一切……全都是帕弥什。他们都死了。
罗伊德,你知道这世界最完蛋的时代是什么样吗?
我大概不知道。
罗伊德轻声回答。他顺着弗朗西斯的话,心里想的却是虚假的“伊甸Ⅲ型”下面的圣洛伦佐娱乐设施,仿佛能隐约嗅到纸牌和筹码的腐臭味。
就是现在这样、就是这个帕弥什带来的狗屎新世界,连“一个人死了”都觉得习以为常的时代。
所有人都死得毫无意义,就像小说作者最不喜欢的角色,随手给他们安排最潦草的死亡……都死了,父母,弟弟……最后就剩我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登上“伊甸Ⅱ型”。
“伊甸Ⅱ型”。
罗伊德的笔触一顿。
我登上的是“伊甸Ⅲ型”,原来是这样……这就是分歧点。
罗伊德!我跟你讲,你有这么高速旋转的动力臂进入空中花园……9号拟酒精型电解液必须搭配机油、嗝,欧多多旧址一带都得佩戴最老式的通讯耳麦……
……?
弗朗西斯喝醉了,没任务的时候他一直这样,你别理他。
文柯刚开完会回到休息室,他将作战报告备份放在桌子上。
他是不是又抓着你讲他还是人类时候的事?讲帕弥什爆发,还有他弟弟之类的?
你又在记什么?不会连他说的废话都要记下来吧?
没关系,他说的很有用,我正需要。
一周听他说三回都不嫌烦?搞不懂你……唉,也行,你们能好好相处就是好事。
你呢?队长,我从没听你说过以前的事。
文柯的手悬停在胸口,他握了握那枚项链挂起的戒指。
没看错的话,那是婚戒?你改造之前结婚了?
孩子都有了,是个小女孩。
就这样,没别的。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没有了,抱歉。
用不着道歉,帕弥什爆发初期失踪的人那么多,有的是流落多年后再重逢的人。
你也把我的事记下来吧,等我找到妻女,还能续个后文。
哦,好。
罗伊德埋头书写。
一会记得给弗朗西斯醒酒,我们来任务了。
对了,队长——
文柯离开的脚步停住,他回头看向罗伊德。
如果这个世界出了错误,错误的根源会是什么?
帕弥什病毒。
都怪帕弥什!嗝。
如果帕弥什病毒是一定会出现的呢?如果这是人类进化必须适应的道路呢?
我总觉得……世界变成这样,不止是帕弥什的问题。就算是辉煌的黄金时代,也一定有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自顾朽烂……
你在钻牛角尖。在物质基础作为重中之重的时代,你远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这里是空中花园,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勉强维持体面的秩序,那大概就是这里了。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清洗你的记忆数据,你不叛逃,也不会有人将你主动报废。
如果一直纠结那些过往,那些旧人,你总有一天会倒在回忆里。
准备出发吧,罗伊德。我们这就下地面去杀几只感染体,带着胜利回来,再和弗朗西斯喝点电解液……你可以慢慢习惯空中花园的生活。
……明白了,我绝不倒在“旧世界”里。
绝不……倒在旧世界里。
嘶——!
唔呃!!
位于包围圈外的罗伊德被感染体撕咬掉一块仿生皮肤。
此次联合作战并不走运,所有人都被感染体围困了——各小队消耗惨重,文柯和弗朗西斯也已经倒在包围圈内。
罗伊德!撤离!等待支援!
抓紧跟其他小队离开!全折在这里就太亏了!*!
——呃!我不走!
可罗伊德在队友的怒吼声中猛踹一脚,坚持要挣脱感染体的束缚。
呼……呼……
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频闪,像是不真实的回忆在眼前播片。
我不走。我一个人撤离的话,一切就都没了。
他用力闭眼,再度睁眼时,他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
嗬啊!!!
罗伊德!
让我去砍!让我去杀!让我冲在先锋!!
反正我可以意识回传,只要我永远不死,只要由我站在最前面,所有人就都……
帕弥什就夺不走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
说什么意识回传!我没亲眼见过那种东西,不管别人怎么样,我都不信——
所有人都必须活下去!!
弗朗西斯话音未落,罗伊德已经破开包围、闪身到了他们面前——带着半截被砍断的感染体。
循环液啪嗒落地,滴落在二人面前。
刚才你们是想把我一个人丢弃吗?
……
起来。
队长重伤,弗朗西斯,你把他背走,我殿后。
可你也……!
相信我,我不会死的,我可以自由使用意识回传!
罗伊德将负伤的文柯安置到弗朗西斯背上。
你们都说不要纠结过往,我信,所以我要求你们活下去,别再变成我的旧世界就好了。
你们都说错误在于帕弥什,我也信,所以……就由我来纠正它,消灭一切错误就好了。
循环液还在滴滴答答坠落,他坚持不跪倒在地,用刀撑着身躯。
他对二位队友流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笑容,从虚假的旧世界出逃后,他第一次有这样的表情。
像是在回应那些倒在新世界门扉前的罗伊德们、回应大家一齐发出的质问——“罗伊德,你为什么不继续跑下去?”
请活下去,拜托了,我也会继续奔跑的。
空中花园的生活对罗伊德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它新鲜、诚恳,又有几分脚踏实地,足以让他沉溺其中。
为了留住这样的生活,他发誓拼命战斗。
就算仿生皮肤被扯掉、机械骨骼被敲碎、动力核心破损、循环液几近流干……也必须作战。
在战场上负伤不至于被报废抛弃,更不必每次作战后都“清洗记忆数据”。
所以……哪怕战斗会带来痛苦,在换来的满足安然面前,都微不足道。
再度睁眼的时候,文柯和弗朗西斯总会在眼前。
……
早上好。
怎么休眠了这么久,是不是为了躲我装睡?我刚才还听你在舱里动了动。
今天的天幕很晴朗,任务也都处理完了,你可以和弗朗西斯出去走走。
呜呼!要是能碰上隔壁组那个漂亮的——
错了错了,别打!
文柯和弗朗西斯都鲜活地存在着。
……
罗伊德起身离开休眠舱,来到走廊上,享受美好的人造日光。
工作人员和构造体途径他,都愿意同他打个招呼。
嗨!罗伊德,好久不见了。
(点头致意。)
罗伊德!你、你好!今天没有任务嘛?
(摇头致意。)
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仍在钦佩地讨论他。
我第一次见到“不死身的罗伊”!看起来……外表和我也没有什么不同,他意识回传的装置在什么地方呢?
别担心,构造体意识回传的功能都一样,都可以靠那种方式“复活”。
不过要在那种危险的境地里保持清醒去回传……肯定很痛苦,哈哈,估计只有他才能做到吧。
百余次死里逃生,他比他的称号更值得敬佩。
……
人们从他身边交谈着走过,他则亲身阅览了这段漫长的镜头:关于“不死身的罗伊”传闻,还有那耀眼传闻下的自己。
他在日光中稍微垂下眼。
传言而已,我不曾使用过意识回传。
离开蒙扎诺夫人的实验室,他自然无法进行所谓的“意识回传”。
“集体意志”没有物质的支持,不过是一种臆想——所以,世界上只剩他最后一个罗伊德。
至于传言“不死身”,也都是他支撑自己的号语。真正的不死,都是他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现实。
我只是……珍爱着新世界。
他终于习惯了空中花园的温暖日光。
……我是不是在“伊甸Ⅱ型”过了很久?
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回应了他。
是挺久的,一年多吧,起码我观察你有一年了。
……那看来我很喜欢这个“新世界”。
时间的流速似乎被悄悄调快,他感觉自己在这样的镜头中穿梭了一瞬,现实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一年多,足够军部察觉到罗伊德身上的小小“不死传言”,他们大加宣传,将其转化为支撑士兵们的“奇迹”。
你不介意空中花园利用你的努力,去制造谎言吗?
不介意。小事而已,不至于称为“谎言”。而且……能让那些阳光下的人们多一份精神支柱,也是好事。
“好事”?看来你远没有看清楚世界上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等等,你是……?
你看不清错误的根结,导致一再犯错。
错误的源头自然是帕弥什……不,先回答我,你是谁?
回应他的声音并无笑意,充满讽刺。
记忆里的阳光享受够了吗?不如睁开眼睛,亲自来看一看。
……
【半颗头颅】在说话人的手心苏醒了。
入目是熟悉的风沙。
…………
罗伊德的半颗头颅被说话人托举着,残忍地环视了一圈。
弗朗西斯……连同那天早晨在空中花园的走廊上偶遇的构造体,全都以破碎扭曲的姿态,扎在沙地里。
………………
不是我破坏了你的新世界,是他们自己。
那个跟你打过好几次招呼的男人是“叛逃者”——空中花园会用这种侮辱性的词汇去称呼渴望得到升格网络垂怜的人。
我对你感兴趣,所以他和我做了交易,将你引到了这里。
可你和你的小队选择与我战斗……嗯,我可以夸赞你们“英勇”。
你们挥舞武器的样子很碍事,所以我拆除了你们的手脚,但你宁愿像狗一样咬我,都要坚持攻击我,何苦呢?我只好把你处理成这样。
半颗头颅在敌人的手心剧烈颤动。
没看到你的队长,是吗?别太担心,他活着离开了,你的努力是有用的。
你也很幸运,虽然只剩一半脑袋,意识海还是保存了许多。
……………………
差点忘了,你的发声装置也毁坏了。没关系,我会回答你的所求。
巨大的机械人形托着仅剩的罗伊德,走向风沙深处。
你的意识海还不错,也许你可以通过筛选。
到那时,你可以再次界定“新世界”的范围,肯定比你现在看到的要清晰——现在的你不过是被美好的糖衣蒙蔽双目。
我很有耐心,就算你暂时不愿意拥抱现实,我也会给你充足的准备时间。
当你拥有了看透真实的眼睛,那回归升格网络的一方,就会是必然结果。
对了。你可以叫我<b><ud><color=#34aff8ff><link=23>加百列</link></color></u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