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50>这是一次必须完成的任务,只是在极为短暂的瞬间,她感到有些无措——</size>
<size=50>过去这么久之后,再次面对埃莉诺,她该怎么做?</size>
铳弹在身侧炸响,耳鸣与眩晕严重干扰了斜奏意识海的稳定度。
唔……
我们必须走了,领队!!
声嘶力竭的吼声将她从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队形不要乱!
迎面约莫三十米的地方,机械行尸和感染构造体组成了一支阴森的大军。
应急灯光的猩红色粘附在每一寸表面上,让人分不清血迹和油污的区别。
……!!!
纵列队形,沿左墙撤出通道。停止接敌,不要恋战!
刹那间又有几发流弹划过身旁,击中了金属墙面上的管道,引得浓稠的气体爆破而出。
伊萨琉斯?德蒙?
无人回应,四下只余构造体们士兵们仓促应战的开火声。
她按下了喉部送话器的通讯按钮。
伊萨琉斯?德蒙?汇报情况!
……撤……广场构建……防线……等待援……部署……
极高的帕弥什浓度在刺激敌阵发出猖獗进攻之外,也严重影响了通讯质量。
重复一遍:是否撤至广场构建防线,等待后援部队部署?请确认,完毕。
无误。
极为简短的回应胜过了频道中的白噪音。
收到。
等等!那是……那是什么构造体?!
士兵的惊呼吸引了寥寥数名幸存者的注意力。
不行,气体严重干扰了视觉识别!启动热成……
某种刃器划破空气的诡异响动自团雾深处传出。
……呜……
他甚至没来得及将喉腔里的最后一句话挤出,胸前就多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机械心脏在剧烈地抽搐着,循环液迸射出一条红青色的小溪。
直接火力支援!任意开火,压制威胁!
她依然在下达着冷静的指令,但因眼前的景象而恍然。因为那具残躯胸膛正中,停留着一枚纸牌造型的梭镖。
那是只有一个人可能使用的武器。
……步枪弹药耗尽!更换非致……
与她同伴早先的遭遇一样,她甚至没有将遗言说完的机会。
她的身躯被紫黑的修长尖刺洞穿了。
呃……这,这是……
唯一幸存者的眼前,是极为可怖的图景。
浓雾依然没有散尽,而首先占据斜奏视觉信号全部的是被循环液浸透的尖锐凸起。
尖刺之后,整齐卷起的膜状结构甚至没有透出丝毫危险的气息,只是用花纹装饰传达着格调与优雅。
而紫黑的尽头消失在构造体士兵的腰腹,撕裂的装具、仿生皮肤与迸出的元件简直像是玩偶的填充物。
那是一支收束起的月伞。
对不起,我……
发言几乎出于本能。这并不是她的责任,但面对垂死构造体颤抖的声音,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做出其他什么不同的回应。
月伞从破了皮的玩偶中抽出,玩偶陨落在填充物组成的狼藉之间。
唯一幸存者和月伞的主人之间,最后一道屏障倒了下去。
啊,竟然是……
真的是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了呢!
五年,亦或十年?两人都记不真切,但精确的年月之后必然有零几天——多出来的时日,属于漫长光阴中的那些闰年。
手持月伞的人将武器像手仗那样立在墙边。
叛逃构造体,立刻自行解除武装,确认身份。
斜奏也将卡宾垂向地面,但另一只手中紧握着上膛的手枪。
叛逃者?这里是空中花园,你在说什么呀?
她配合地摆出毫无防备的姿态,故作惊叹道。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决定,但你很清楚大撤退时前往空中花园的人是我。
无机质的嗓音没有一丝波澜。她不是来叙旧的——她需要一个答案。
哦?那里的生活是不如你意?还要专门追我追到这种地方?
我的目标是蒙扎诺,她生产的构造体军团是滋生升格网络活动的温床。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可以是其中之一?
或者……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我主动的?
那与我的任务无关,叛逃构造体。
埃莉诺·辛克莱是官方登记确认的失踪或死亡人员。
威胁我?还是说,你想独自面对蒙扎诺?
带着贫瘠的底牌入局,是自杀行为。
其实,我正准备去找她算账呢……你和你的小朋友们,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啊。
她自顾自欣赏着修长的指尖。那里已不再有指甲油的修饰,如今只是赤裸裸的杀人武器。
从大撤离开始,你就主动接受了蒙扎诺的控制。为什么?
控制?那种伎俩,也好意思叫控制?
眼前人的发言于她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
你以为我看不出,所谓的重型航天飞机只是内置了全息环幕的下行电梯仓?我还记得那时姑妈的嘴脸……
然而玻璃上我自己的倒影,都比那些拙劣的图像更真实些!这种谎言,骗骗脑满肠肥的贵人们还差不多。
至于那些地勤任务中出现的所谓运输机,也是同样的可笑的东西。
但这份轻视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明白吗?
她只相信自己的秩序,只相信自己的常识……而寄生于这份傲慢,然后彻底将其腐蚀,才是我最大的底牌。
莉莉丝仿佛在耐心地同新手解释入门战术,蛇蝎般的恶意完全隐藏在嘴角那抹弧度的背后。
姑妈没有去真正的空中花园重新开始的魄力,只愿龟缩进自己的地下王国等待时机。但是她这种人啊,又放不下过往的纠葛……
所以才把你送回黑野,指望能脚踩两只船。可惜灾祸的影响依然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很快就和你彻底失联了吧?
说起来……你在黑野调查的那个“真相”,找到了吗?
她满意地将杀手锏带入了对话。
……不要开启这个话题。没必要这样。
没必要哪样?黑野抛弃了罗斯沃特,借助蒙扎诺之手除掉了他。
所以,像你自己阐述的一样,你的目标一直都是蒙扎诺。
你看到了那份邮包。你很清楚事实不是这样的。
信中说,情报站被抛弃了,按理说我应该是亲手肃清罗斯沃特的人。
潜伏在蒙扎诺身边,只是那份指令的下一个步骤而已,不代表动手的人就是蒙扎诺。
哦?介意分享一下你的调查结果吗?
她像是来了兴致,玩味地轻轻舔着嘴唇一角。
……够了。
就凭这种软弱的觉悟,也想除掉蒙扎诺?你知道答案,说出来!
莉莉丝逼了上去。
她没有动用武器,仅仅依靠姿态和声音摧残着眼前人的最后一丝善意。
我的目标是蒙扎诺,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
说出来!
她有些愤怒了——逃避一些显而易见的真相,是眼前人在她看来最大的弱点。
譬如真凶、譬如……“埃莉诺”的本质。
……埃莉诺,别这样。
埃莉诺·辛克莱已经死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
你每浪费一秒钟,蒙扎诺的爪牙对你们的部队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些。
既然任务是对方唯一认可的逻辑,她便将最后一击寄托在了其上。
……算是我最后的请求,停下吧。
她缓缓地摘下了面具。
停下什么?你说得太模糊了,这算什么请求?
莉莉丝不再有耐心了。
她从身后抽出一支长柄剪刀,递向了斜奏。
某种污渍在刃身表面留下的氧化锈迹,依然没有遮盖银白质地折射出的微光。
那,由我来替你回答吧。
你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不是吗……
那个在平安夜的街道上撞到了洋装女孩,将邮包掉落在地上的人?
那个稍作调查,就能发现邮包上只有我指纹的小特工?
斜奏将银色长柄剪护在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已不再有人类定义中的食管和肠胃,但意识海中首先浮现的却是果腹之物的温暖。
然后,是一枚硬币,是不需要拘束带的安眠。
但来自严苛训练和软禁岁月的记忆,也分毫不少。
你什么都知道,但还是要邀请我一起走。
是因为什么?对无法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恐惧吗?
权衡之后发现,被军部、被黑野掌控的生活……要比被蒙扎诺那个偏执的疯婆掌控更好些?
莉莉丝依然笑意不减。那抹弧线就像是涂料,永远都停留在她的唇上。
你也遭受过同样的苦难……但我们总需要一些目标,让我们相信那些痛苦不是白白浪费的。
她身后传出一阵轻蔑的嗤笑。
痛苦一直都分两种。一种能赋予人力量,而另一种毫无意义的,纯粹是受罪!
我对无用的东西,没有耐心。
嘴角的弯刀径直剜向了昔日同伴的心房。
在空中花园服役,一定听说过“不死的罗伊德”那个传说吧?
那和我的任务无关,我也从来不关心宣传。
但那确实被军部用于营造你所谓的“目标”,不是吗?相信吧,因为笃信就是你们的力量!
莉莉丝自然地模仿出广播的腔调。
很多人依靠希望活下去。
那你的希望是什么?完成任务,任务,任务,还是任务?
我没有必要去想更远的事情。就连帕弥什的爆发,都没有任何人预料到。
那假设伟大的空中花园夺回了亲爱的母星地球,下一步呢?
你要找到老裁缝的尸骨,给他举办一场真正的葬礼吗?
她显然意有所指,而斜奏却决绝地睁开了眼睛。
这场交集从来都不是挽留,更像是在为坟墓盖上石碑。
如果你憎恶我,那就是在憎恶你自己。
莉莉丝换上了一种深幽的腔调,就像伺机发动袭击的毒蛇在吐着舌尖一样。
我们都是本应该被剜去大脑的人,你认为世界会对这样的耗材有半点善意吗?
这个世界蔑视我们,就像我亲爱的姑妈那样。
他们从轻蔑中榨取财富和权力,而我从被抛弃的抹布里绞出脏水,那是帕弥什,是他们不齿、他们恐惧的东西……
也是赋予我力量的东西。
而你选择将那抹布拾起来,清洁干净,把它高高挂起。
它是任务,是目标,是生活有朝一日能复原如初的虚假象征。
有什么不同?因为你的选择,更符合常理吗?
常识是弱者掩盖真相的遮羞布,仅此而已。
逃避进化的弱者,只有灭绝一条路可走。
她缓缓吐出最后的字眼。并非对眼前人失望,反而出于最后的善意:她在诠释动机。
我不憎恶任何人,情绪不是任务中应该出现的东西。
而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领悟和接受并不是同一种概念。两人当然早已踏上歧路,但她明白了记忆深处的那枚死结是如何形成的。
她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东西了。
口气倒是不小,只有在这一点上你长进了。
准备怎么除掉蒙扎诺?选择只有一个,不是吗?
看在你花费这么多功夫回来找我的份上,我可以顺手帮你们一个忙。
但你说,我毕竟是……“叛逃构造体”。身为清理部队队员,你就准备一枪不放地撤离吗?
蒙扎诺研发的构造体,是配备了内置屏蔽设备的一次性耗材。
但你知道,我不用依赖那种可笑的东西……
莉莉丝逼得更近了些。
而我更不是耗材!
好了,完成你的任务吧,清理部队成员!
她几乎就要把斜奏牢牢禁锢在墙上。
如同她期望的那样,火药在密闭空间内爆出的回响充斥着走廊,而小腹正上方已经传来了愉悦的痛感。
呼……呃……哈……哈……
莉莉丝的鼻腔喷吐着狂喜的气息。
高爆弹头在体内释放的混沌,让压抑帕弥什的最后一丝拘束也被击得粉碎。
猩红的光芒向她涌来。那道筛网像极乐洗礼一样,伴着周遭的空气一并涌向了她的灵府。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去除掉她。
斜奏垂下了抵近开火的枪口。
那种塌陷和堕落,夹杂着无数惊惶与黑暗,但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枚躺在金属地板上的炙热弹壳,无关紧要,不会被再度想起。
恐惧也好,疯癫也罢,都不再重要。
基于共同的目标,她决心再相信莉莉丝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