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万事和喀戎教授整理着身上的防尘服,一丝不苟地检查维护工具,准备进行下一场构造体维护手术——万事已经转入构造体维护科有段时间了。
万事,还适应这里的工作吗?
昨天儿科主任来我这里看了看你,说你比在他们那里的时候还拼命,让我不要把学生当牛马用,不珍惜就把你送回儿科。
能适应,我只是想多帮帮忙,而且很多构造体精细维护的实操,也是你们手把手带我做的,要说忙碌……大家都比我更忙碌吧。
别太勉强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为了一时的努力把自己熬坏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喀戎将胳膊撑在衣柜的门上。
走吧,今天运气好,外面只有两台小手术了,病患伤势都不重。
哦,对了,教授。
万事递过来一份文件。
上次帮忙整理资料的时候,有些东西我看不懂,就先收集到一起了,我看是和构造体意识回传相关的。今天手术结束之后,能不能请教一下这些……
喀戎微微皱眉,接过了文件。
整理资料的时候,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在场?
没有,怎么了?
喀戎将文件一起锁进柜子。
把这些东西忘掉吧,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不是什么挪用公款谋获私利的桥段,别想了……我都好奇你是怎么做到“随手”就能找到这些东西的。
四号维护台交给你了,快去吧——
教授!
助手匆忙推开了门,说明着新的情况。
外面来了一个构造体……她……
具体情况怎么样?
四肢受损严重,还出现了意识海偏移症状……你们还是直接去看看吧。
助手看起来有些为难,或是有些不忍心说完。
万事难得见乐天派助手露出这样的神情,但来不及多想,就和其余值班人员赶往维护室。
又是这种“特殊构造体”啊。
“又”……?
随着喀戎的叹息,紧跟在他身后的万事这才看到维护台上的构造体。
——!
维护台上放着一名“女孩”,她的四肢几乎都折断了,胸口刺着一根长长的金属管。
她正艰难地睁着眼,不顾嘴角溢出的循环液,坚持盯住万事,像是把他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呜……救救我……咳……
别担心,我们会救你的,我这就链接维护设备。
医生们在维护室忙碌起来,将各种数据线链接到“女孩”的机体上。
——梅尔薇曾对他说过这种“特殊的”构造体。
“他们的痛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但那些人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并不顾忌这些。”
“他们就是悲剧的‘果’。”
……
……吸引器给我。
万事再次查看了构造体的损伤位置,发现维护台上的构造体已经失去了意识——也许坚持到这里,已经是她求生的极限了。
太快了……
构造体意识海即时监测仪发出警告,超出想象的波动值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冒出冷汗。
常规的抢救方式恐怕没用了,意识海突然偏移到这种程度,都做好心理准备吧。
……试试……试试意识回传呢?她还来得及进行启动回传。
万事下意识将手挪到了人工协助启动意识回传的设备上。
啪!
先不要使用意识回传。
喀戎将万事的手打掉,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教授!现有的资源已经救不下她了——
忽略庞大的资源浪费,她现在的意识海也接受不了意识回传了,只要启动,意识海就会被瞬间搅碎。
……
其实我们已经可以将她的状态反馈为“死亡”了……唉,进行最后一轮抢救吧。
不行……再让我试试别的办法。
万事又说出了熟悉的“不行”。只是上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佩洛已经死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来不及了。
自那以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在脑中复盘那天的场景——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救下那种情况的佩洛?
在每个无法入眠的夜晚,闭上眼睛,思考着每一种可能实现的方法。
……拔出金属管,把她的人造心脏先拉出来!
什么?
我要在体外进行人造心脏修复。
万事扯了扯手上的消毒手套,盯住那颗被刺穿的人造心脏。
我以前是做临床的,虽然构造体维护科和儿科临床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到这种时候了……我必须试一试。
教授,这……
……交给万事,都配合他。
麻烦各位了。
拔出金属管后,立刻在胸骨正中扩大开口,吸走胸腔内的循环液吸……对,就是这样。
今晚值班的几名医生护士都在万事的指挥下,尝试起他们从未做过的“维护”方式。
他们大多是经过医学院严苛训练和考验的人,此时都还能努力理解和执行万事说的话。
这份“试一试”看起来是有成效的,构造体的意识海偏移度没有继续上涨,堪堪维持在了一个危险的界限。
游离出循环系统的主线路,准备体外循环。
助手扯开“女孩”胸口被人为造出的空洞,不忍地别过头。构造体的外形还是让他内心不适。
她看上去……真的好像个孩子啊……她该在培育中心,不是吗?
……
喀戎教授逐渐被恳切又忙碌的人群挤向外围,最后他放下了维护工具。
……交给你们了。
教授?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另外两间维护室的情况,你们继续吧,听万事的。
教授……
打开循环主线路,进行循环液补液!你来实时报一下意识海波动值!
……明白,来了,万事。
喀戎走到了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为了节省能源,办公区走廊的夜间照明系统都是人体感应的,他一路走过去,灯光在他身后一点点暗回去。
喀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也是在急救中心,有个孩子干脆地揭穿了实习医生的谎言。而后在医学院的课堂上再次见到他,知晓了他优异的成绩。
又在他不该出现的构造体维护科,看见他坚持抢救那些重伤的构造体。
你也救救那些,“百分之七十以上”吧……
再到刚才——
到这种时候了……我必须试一试。
……
我是不是……很久没有说过“再试试”这种话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丧失了像万事这样的坚定?
是那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下午吗?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拿到合格的数据了!
喀戎!咱们组不用解散,研究室也能留下……
面前的同事喜极而泣,抱着最新的实验数据,翻来覆去地看,喀戎记得,这人的女儿出生的时候,大概都没高兴成这样。
难道你不高兴吗?
同事激动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当然高兴,毕竟我也给你当了这么多年助手……
被大力拍打的时候,他有些尴尬地笑起来。
其实他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最初借一点小小的科研成果获得了被泽列诺格勒研究室“庇护”的机会,躲过了帕弥什爆发初期的混乱。
人到中年,他也不过是想在安稳的地方混口饭吃。
换几年前,我肯定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什么心情?
这种“能为人类做点什么”的心情,现在我也明白了。
是啊……现在我们所做的每一步都有意义,也许未来我们再也不需要使用笨重又危险的远程链接舱了,也许连意识回传的目标也能实现……!
只可惜那些死在链接舱里的人类和死在战场上的构造体,他们没能看到这一天。
值得的,一切都值得的。
他们的牺牲不会被我们白白浪费……喀戎,现在就把数据传回空中花园。
与空中花园的信息传递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那个下午。
和往常一样,喀戎带着记录仪赶往实验场,却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小身影。
……啧,倒霉。
你是谁的家属?
家属?
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跟他们走散了?
我没有爸爸妈妈。
喀戎上前,将孩子从藏身的墙壁后带出来。这时,喀戎才看到孩子瑟瑟发抖的原因——他已经被改造成构造体,拘束带绑在双腿上,让他难以挪动。
这是?!
小孩很厌烦喀戎,说的话也不好听。
你惊讶什么?不都是你们干的吗?你们穿白衣服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可能……谁把你带进来的?
不知道,反正是有人把我们买进来的。
四管免疫血清,一个我这样的实验体。
……他们把你们关在哪里?!
男孩无所谓是否会被“白衣服的人”抓回去了,他随手指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作为助手的喀戎还从未踏入过这个昏暗的角落。
带着战栗与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丝祈盼,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
……怎么会……
孩子们蜷缩在一起,和黄金时期实验室中的小鼠没什么区别。
好了,白衣服的又来了,快躲起来吧,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听说他们今天还要测试大家的意识海稳定度,上次被带走的都没回来吧。
喀戎震撼地看向说话的孩子,但另一个人的出现让孩子都闭紧了嘴巴。
……喀戎?
是你?你知道这些实验体的存在?!
……很多人都知道,你没权限而已。
他们都是人!这么小的孩子!!什么时候可以被你们当成实验体了?
现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他们属于人类的权利,是要由别人赋予的。
你还知道人权……?我也算认认真真为你做了多年助手……难道最近我传输回空中花园的东西,都是你们通过儿童实验得来的?
这就是……“完美的”,“成功的”……背后的原因?
简直不可理喻……要想人类文明续存,所有人都知道要将守护后代放在高位!
可这个命题在更高的层面。
喀戎紧紧拉着男孩的小手,却被男孩猛地抽了回去,用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眼神,嫌恶地看着他。
假装什么好人……你也穿着白衣服。
……
那天的实验照常进行了。
喀戎至今想不明白,空中花园那些研究员,是真的没能注意到那些“过于优秀”的数据,还是明知而默许。
他也不打算想明白了,因为他早在当时就已经做出了人生中最后一次坚定的选择。
一把火在助燃剂的协助下,猛烈地席卷了整个研究室。
所有仪器,连同管控着那些因错误操作而感染的“实验体”的房间,全部被烧毁了。
感染体从隔间跑出,扑向不再有任何安全保障的研究员。
而喀戎——他只在空中花园的救援人员抵达时,将抢救下的数据终端藏在衣兜中。
他始终自认是个软弱的人,那是他人生中最坚定的一次行动——他决定把丑闻捅出去。
自那之后,不管是被军队的人带走,还是后来又被派往生命之星构造体维护科室,他都再没了那份愤怒充斥全身的感觉。
他也见过许多为这段丑闻绊住脚的人,比如梅尔薇。
得知他被派往构造体维护科时,梅尔薇去找过他。
见梅尔薇到来,喀戎关闭了自己面前的设备。
我看到了,虽然我和你一样没什么科研建树,但有些界面我还是不会忘记的。
你还在做意识海方向的研究吗?
没有,只是想认证一些事。
意识回传?我们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东西成真?
……听说万绪去地面了……你在帮她带孩子?你该不会把照顾那孩子也当作赎罪了吧?
……我找你不是为了聊照顾孩子的心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希望这个孩子未来能去医学院就读,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多关照他一下。
很难想象你没有私心。
这就是我的私心。在空中花园做医生的生活还算安稳富足,他本来也很有天赋。
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等他到了年纪却不打算来医学院,麻烦你帮忙写一封推荐信吧,我以前是他的临时监护人,还是要避开的。
可以,如果他能获得实习资格,要推荐来构造体维护科吗?
不,避开你这个科室,最好让他一辈子不接触什么构造体、意识海之类的。
……我以为你是那种,必须去地面救人、牺牲,才能缓解心中不安的人。没想到现在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了。
原本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在万绪把孩子托付给我之前,我已经报名了去地面支援。
但有个孩子、有孩子们在眼前……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你会一直想守护着他们,直到他们能独当一面的那天。喀戎,只有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孩子走不到那天,才会理解看着他们成长是多么珍贵的一件事。
梅尔薇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神情。喀戎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儿科遭遇了什么变故。
你会觉得为他们付出全部都可以,哪怕需要你亲身走到泥潭里把他们托出去也没什么。他们的未来是光明的,而那些试图摧残他们的,试图扼杀他们未来的人都是混账。
我不理解你。我只知道从我们决定拿孩子做实验体开始,人类就已经放弃后代了,人类文明已经完了。在“温室”和“花园”里长大的孩子也不值得托付期待。
不会的。
不要觉得我矫揉造作,哪怕你现在不理解……
未来总有一天,你能见到长大的万事,见到新一代的孩子们。到那时你也会明白的。
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生命之星欢迎新的力量……大家都是医学院的佼佼者……
唔……
万——事——今天这日子你也敢睡觉?
快起来好好听科室介绍,可别稀里糊涂选什么奇怪的科室啊。
娜塔莉奋力摇晃着万事的肩膀,前后座位的人也向这边看过来。
呼哈……昨天晚上又做了点题……你申请了哪里?
我想去儿科,不过我初级结业考试的成绩一般,不确定他们要不要我……可能还要去别的科室轮岗吧。
各科教授相继发言,介绍科室实习大概内容。
哇,头衔满满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娜塔莉的眼睛亮晶晶的,从培育中心获得的发卡依旧戴在她的头上,有些磨损。
万事低头在终端上输入,又时不时看看娜塔莉,见娜塔莉发现了,就默默把终端收起。
看我干啥?有话直说!
没什么事,今天叫你一起来,单纯就是想问问你想去哪个科室……
绝对不是你想问,你已经把全部身心献给伟大的医学事业了。
娜塔莉夸张地做了一个“向上献出一切”的动作。
到底是谁要问的?你忘了你是我们之中最不会说谎的人了?大家都知道你被迫说谎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好吧,是佩洛。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佩洛什么时候托你问我的?
半年前。
半年……他半年前就让你打探我倾向的去向,但打死都不肯给我发一条信息,我顶多只能收到群发的那几条。
他最近很忙,听说精英小队又要选人了,他想试试。
得了吧,你忙着进生命之星是因为梅尔薇阿姨,但他忙什么呢?忙着上战场送死?
他……
我知道,你不要告诉我了。
继续听教授发言吧。
最后一个学科的教授慢慢走上台,站在上方看着这些崭新的面孔。
我是构造体维护科的主任教授喀戎。
学生们的目光聚焦在瘦削的教授身上。
如果有同学想来构造体维护科实习,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习惯目睹死亡的心理准备,心理素质也许要比构造体还强大。
……
喀戎看向台下学生们的表情,他们年轻,好奇,大多数人对构造体认知不多。
喀戎没有任何期待。
构造体维护科的工作从来不是个好差事,今年这个科室大概也会无人问津,他只需要等待后续的调剂名单。
教授,我有问题。
但这一年,他注意到了台下那名一直被朋友抓着窃窃私语的青年。
这名眼下有着浓重黑眼圈的青年,正是当年职业志愿分流时,义愤填膺将他的“推荐”推回面前的少年。
眉眼比当年舒展,肩膀也比那时宽,完全了脱去了稚嫩感。喀戎不由得仔细地看着他身上显而易见的变化,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执着地要去地面寻找万绪的少年了。
青年做出了人类多年来最质朴的提问动作——高高举起了手。
喀戎教授……您是医学院教材编写者之一,我想请问,往年您都会即时更新最新的构造体型号对应的治疗方案,为什么今年迟迟没有更新?
你拿了今年初级结业考试的最高分?
是的。
今年的教材编撰流程有变,你有什么想确认的,可以到我办公室来问。
喀戎扔下最后一句话,走下讲台。
第一次,喀戎讲述完之后,有热切的目光追逐着他,直至他走出门。
第一次有人主动找到他的办公室,请他指点目前构造体维护的最新知识。
万事,我希望你能来生命之星实习。
你想去哪个科室?除了构造体维护科。
除了构造体维护科?
难道你的首选就是我这里?
青年陷入了思考,片刻后,他给出了回答。
的确首选了构造体维护科,次选普儿科,其实我还提前被带去新生儿科实习一阵了,嗯……只要能帮上大家的忙,去哪里都可以。
教授,我想去生命之星,去救人。
万事金色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喀戎大概也明白了梅尔薇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纵然对前路存有迷茫,这些孩子还是会坚定地做好眼前的事。
他们是努力的,他们的未来是光明的,前行的道路也会由他们开拓。
他们是值得被“托举”的。
这是一个灯光昏暗的夜晚。
喀戎在科室办公室的走廊上徘徊了很久,也许有数小时。最后,他还是决定回到维护室,去看看万事的决定,能否为那个“女孩”带来奇迹。
他走过拐角,这次没有看到被拘束带绑起的“实验体”,而看到了三五个坐在走廊地板上聊天的医生。
哈……万事,构造体维护科室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奔着军方的待遇来的,有把这里当成寰宇重工跳板的……想拯救构造体的人也有很多,但能坚持下去的没几个。
嗯,我明白。
曾经还有人因为见到了小孩子哭求自己的构造体母亲能醒过来……心理压力太大,差点当天就要转走呢。
助手低了低头,避开万事的眼睛——他无法忘记那段语无伦次的解释,此后很久,他都惶恐,那个蓝紫色头发的孩子,会不会在未来某天真的找来,问他讨要“母亲”。
但他等到的也是这个孩子的死亡,和那位构造体母亲一模一样。
你想啊,万事,构造体所处的可是战场的第一线,每一个送到我们这里的构造体,都比人类医生能接触到的伤患惨多了,真没什么人能坚持下去。
所以像你这样的,我们都是第一次见。
不提你放弃的选择是待遇良好的儿科,你看上去……还真心实意将“维护”构造体视作“救治”。
就比如今晚,原本大家都要放弃了的……连喀戎教授都放弃了。
如果构造体终有一天能走上与人类齐平的位置,你肯定是那条路上最恳切的人之一。
万事安静地听完助手说的话。
……唔……也不是你们说的这样。我只是……谁都想救而已。
万事?
啊……教授,您还没走。
医生们见教授走来,不约而同停下了对话。
伤员怎么样了?
几个人都指指背后的维护室,抹除疲惫,神色都有些兴奋。
维护室的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只剩仪器平稳的“滴滴”声。
救过来了,接下来还要做各个模块的修复工作,交给后面值班的同事了。
让我们几个先歇歇,头一回干这样的活啊,话说能不能拿这个案例回去发个文章……万事,回头你要发的话能不能带上我?
……
借着照明的亮光,喀戎细细看去,发现除了助手,地上坐着那几人的年纪,其实都和万事差不多,都是在空中花园这座“阳光温室”中长大的新生一代。
喀戎的嘴唇开始颤动,他想说些什么。
——该说什么呢?
说他早早丢失的坚定,勇气,和对人类的信心,早已重新播种在了他觉得无望的未来、又早已生根发芽?
——说他意识到了,还有无数像梅尔薇那样“愚蠢的人”,在想尽办法哺育……或是“托举”着人类的下一代?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无限膨胀。
他替空中花园保守了一个关于意识回传的秘密。多年来他一直在尝试验证,得到的结果却无一不指向一个结论——“是谎言”。
他始终没试着捅出去过,因为他认为没用,说出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万事是一个让他不断看到“新的可能”的孩子。
如果……交由万事去尝试探寻“新的未来”呢?
万事会走错路吗?会在最后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吗?
会在每一个岔路口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吗?
……会得到,和他们一样的结局吗?
……
教授,你也早点回去吧,我们坐一会也回宿舍了。
助手和另外几个人站起身,一齐把万事从地上拉起来。
等等,万事留一下。
嗯?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吧。
喀戎转身,带领万事走入静滞长夜。
那是一个撕破静滞长夜的时刻。
泄密人员抓捕完成,现在正在检查被俘人类的伤势。
明明都坐上教授的位置了,居然还会干这种事。
喀戎坐在押送车中,看向已经自由走出空投平台的万事。
他伸出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泄密”的罪名必须加在他的身上,而不是万事。
那天在办公室,他将意识回传的真相告诉万事,万事显然不能接受,恐怕连他最后的几句话也没能听清。
意识回传项目早就全部解散了,一个组都没剩。后来传出来的风——那些说“意识回传实现了”的人,都是在一同编织一个用于维稳的谎言而已。
万事。
你就像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刚诞生的样子,很纯粹,很直白。
“你是很多人的救赎”,梅尔薇说过吧。我并非想将痛苦加在你身上,我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走入最后的房间,喀戎被里面的灯光映得有些恍惚。
啊……
强烈的光,和他因激动而上升的体温,都让他仿佛重新置于那天泽列诺格勒研究室的烈焰中。
“多么光明的一天”……
几名“工作人员”走进了房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位试图拆穿意识回传的叛变者。
我的死因会是什么?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过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