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有着宇航员外形的人形机械体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
它灵巧地穿行于全息信标之间,仿佛那微红闪光的信号并非危险的证明,而是在湿润的泥土上围成了宽敞通路。
跟踪者与机械体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保证视野中时刻有能够藏身于其后的掩体存在。
随着前进,植被也变得越发稀疏。
明白。
调整浮游炮模式,丽芙谨慎地将浮游炮提前放出去侦察。
走出树林的瞬间,城市的全貌变得清晰起来。
平缓峡谷尽头的开阔地带中央,钢铁城垛傲立于山麓之间。
哨戒炮呈螺旋状排列于厚重墙壁的表面。那容纳机械结构的整齐沟壑远眺时形似鸟巢,但自己明白每一处凹口都足以容下一架全尺寸的航天飞机。
数百米高的巨型钢筋混凝土基座掩映下,林立楼宇都显得微不足道。
其两侧的结构像是船身的龙骨,牢牢扎根于大地。向上扬起的支架高大而匀称,托举着直指天空的轨道。
这就是航天城……
人类在极北之地的广袤密林间将天堂喷泉的幻想变为现实,比任何高耸巨木都更为接近极光与星河。
这座来自黄金时代的失落城池比数千年来人类梦想中的奇迹都更为壮阔、更为辉煌。
总算是找到目标了……
时过境迁,尽管无法确定航天城的城防系统是否仍然有效,但径直冲上去绝对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它在做什么?
在丽芙的提醒下,将视线转向前方,发现停留在林地边缘的机械体确实有所动作。
那是告示牌吗?
机械体并没有急于前进,它从背部的储物袋内取出一叠半人高的扁方金属牌,将折叠支架展开,然后把尖刺插入泥地。
如此往复,四五块铁牌便连成了一排面朝林区的低矮篱墙。
<color=#ff4e4eff><b>警告:前方即将进入哨戒炮射程,请勿接近</b></color>
每块铁牌上都是用红漆手动喷涂的相同词句,同印象中禁区应当配备的标语告示相去甚远。
应该是为了提示难民吧。这大概算是一种……善意。
如果城防就是为了阻止外人进入,这种提醒的意义是什么?
是陷阱吗?
附近都是航天城的城防范围,只要拆去那些指示牌,毫无防备的难民自然就会进入哨戒炮射程。
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距离太远,暂时无法判断。
不管怎么说,都可以暂时确定,这名机械体对难民并无恶意。
对方真的没有恶意吗?
丽芙看起来对这种冒险行为仍然抱有一些疑虑。
航天城并不排斥流民。
况且,一旦有意外情况,也还有丽芙作为战斗力,全身而退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确认枪套也已经隐藏妥当之后,深吸一口气,便从岩石后起身向前走去。
尽可能回想此前行动中所接触过的地面幸存者,并依照记忆调整着自己的肢体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后悔没有去艺术协会体验一下表演课程。
但情势已经不允许胡思乱想了。
……你好?请问……请问这里是航天城吗?
机械体停下了手中的操作,而自己的视线正对上了宇航头盔下的传感器摄像头。
你们,是什么人。
极为沉稳的男低音响起,平缓的声线十分符合机械体应有的反应——但果真如此吗?他和依照既定程序行事的同类不该一样才对。
一边谨慎开口,一边观察着对面机械体的反应。
为什么,会询问我。
因为刚刚在那边,看到您在布置这些警戒牌……
大概自己的回答得到了对方的认可,机械体头盔上的显示屏闪烁了一下。
我是,德米特里。
简单相互介绍之后,德米特里缓缓移动过来。
跟我来,这里不宜久留。
哨戒炮的火控系统不会识别我的信号,请一定跟紧。
大约遇到过很多次像自己这样的“偷渡者”,眼前的机械体表现得极为熟稔,在危险的边境线上施展着游刃有余的魔法。
丽芙迅速向空中花园简单发送当前的定位和状况,随后和自己一同跟上了那名机械体。
林子的另一边。
蠖屈蜿蜒的异合植被越发稀疏,最终异象完全被高纬度地区随处可见的桦树和冷杉取代。
被车队抛下之后,含英在林中沿公路的大致方向继续前进。
暗雷埋伏是意料之中的障碍,机械体借助先进的传感设备轻易避开。
航天城……维罗妮卡……
他们口中的“尖刺头”机械体,会是维罗妮卡吗?还有那支运输队……
士兵的步枪全部装填着穿甲弹,但对于一座资源匮乏的封闭城市而言,多少显得有些浪费。
那种怪异的气氛,并不像是在执行低烈度运输任务,而且……
她无法理解这样的人类。
对同伴的死亡无动于衷,甚至吝于仔细掩埋同胞的尸身,这和她见到过的人类也并不一样……
怪异的究竟是航天城,还是别的……
咔——
一声清脆的响动自林子另一端传来,像是劈断竹制长杆的声音。
但这并非适宜竹林生长的亚热带,危机四伏的雷区明显也不是适合练武的地方。
紧随其后是一阵连绵闷响,隐约可以捕捉到妄图盖过杂音的呼喊,显得声嘶而力竭。是铳器,在开火。
……是之前的车队!
通向航天城的高速公路是唯一的线索,而沿途遭遇让一切显得惝恍迷离。
她朝着声音的源头快步行去。
林中安静得有些诡异,巨树笼罩于黑烟之中,针叶依然在轻轻摇曳,像是战栗。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朽木的味道,令人不安的气息自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怎么全部都是机械体……
和预期截然不同,她没有在袭击现场见到被摧毁的运输载具和人类的残躯。
被灼焦的金属外壳四散于林间,把苔藓也染成墨色。
残缺电路自机械的体表崩裂而出,那带着一圈熔毁痕迹的整齐圆洞显然是穿甲弹的杰作。
散落在四处的机械体们发出单调的嗡嗡声,仿佛还在努力恢复正常运转。
就像是病危之人无意识的呻吟。
九龙通用型自律机械,齐奥尔科夫斯基航天城……
她识别着机械体残躯表面的铭文,确信了遇袭者的来处。
显然,眼前的一切,就是默然的兵士们所发泄出的怒火。
那座城池,可能已经在不周崩塌的边缘了。
含英继续环视着袭击现场,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这是……
尽管受到物理损坏,但眼前长条形机械结构的指示灯依然在微弱地闪烁,昭示着曾在处理器回路间脉动的思维。
含英抵近观察,突然意识到,那是一截埋藏在残骸之下的金属手臂。
而在义肢的尽头,隐约可见透着青色脉搏的人类皮肤。
人类?
小心翼翼地将两台机械体的残骸移开之后,含英看到了昏迷的青年男子。
虽然她已经尽可能地小心,但对方还是惊醒了过来。
……呃,好晕……
……你的外伤并不严重,但我不具备更详细的医疗救治能力,还请小心一些。
你的同伴……
她谨慎斟酌措辞,同时回想着沿途的经历。方才车上并没有如此着装的士兵,有可能是其他运输载具上的人吗?
男子睁开双眼,环视四周的惨状。他将按压着前额的手垂下,然后转向含英。
他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眉眼间还带着些许困惑。
我的同伴大约都已经不在了……但还是多谢。请问你是……?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搜救者,你可以叫我含英。
她并不确定能否在这个青年面前暴露身份。
啊……抱歉,含英小姐,让你看到这样的……
他捂住额角,似乎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方便行动吗?这样的伤口,不及时治疗会恶化的。
没关系……先回城再说吧,我还能撑住。
刚刚的战斗是……
除了面前这个人以外,她在现场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类的遗体。
是因为我,他们……我是说,这些机械体,都是我的护卫。
青年重重咳嗽几声,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他左右环视一圈,犹豫片刻,继续开口。
抱歉,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阿列克谢,是……这座城目前的城主。
那些士兵,是叛出航天城的人类,他们认为我是奸细,想要袭击我,重新夺回航天城。
这些……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吗?
顾不上自己的伤口,他面带悲伤地看向地面散落的机械体们。
有一些还能维修,但另外一些……
即使是机械体,但核心被破坏,也与人类的死亡无异。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请尽快带我回城吧,我会找人来救助他们。
青年勉强在含英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抱歉,初次见面就要这么麻烦你……
……没关系。
纷杂的信息源,让含英无法轻易表露立场。她理智地保持着缄默,依据阿列克谢指引的道路,默默穿行于巨木之间。
无论如何,她从未放松过警惕。
行至密林边缘,广袤冻土在茂林尽头豁然展开。
公路延伸向地平线,终结于高耸城墙的圆拱之下。
巍峨的银筑苍然矗立,斩入云际茫茫之中。
齐奥尔科夫斯基航天城——那曾是地球仰望星空的眼睛。
再往前走,就是防御系统的范围了。我的体内有识别芯片,不会被防御系统锁定。
至于这位客人……
路边,一辆门侧标注着航天城字样的越野载具停放在护栏旁边。
请上来吧。
随着城门越来越近,含英才真切感知到这座城市的尺度。
遍布哨戒炮平台的城墙向公路投下一片阴影,很快便遮天蔽日,挡住全部光线。
视线可及的尽头,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高墙。远眺时观察到的楼宇,都无法瞥见。
越野载具很快抵达了检查点,在阿列克谢的操作下,机械体卫兵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车内的不速之客。通过圆拱后,城池的内里终于一览无余。
这里……就是航天城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夹杂着自豪和悲伤的古怪表情。
三三两两的机械体穿行于入城处的广场,行迹无比工整却缺乏生机。
形似弹射轨道的陆上甲板高悬于混凝土支架和巨型机械的顶端,让远处隐约可见的发射支架都相形见绌。
请稍等。
载具在城门口短暂停下,阿列克谢简单对门口的守卫机械体说了些什么,那名机械体径直离开,没过多久,两辆小型载具向城外驶出。
我请他们帮忙去维修城外的机械体护卫,那些叛军的行径也需要注意一下,防止他们会伤害到更多人。
……请自便。
她礼貌地颔首。
咳……接下来,请允许我带九龙来的客人游览一下这座城市。
……你的伤势不要紧吗?
没关系,处理叛军的问题更紧急一些,况且……
我也想让你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青年紫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在每条街道上,他们都会看到一些形似居民楼的设施。墙体和门廊之上悬挂着破败的字母灯箱,这些建筑似乎就是科研人员们曾经居住的地方。
然而,原本至少应该人来人往的门厅,如今却鸦雀无声,楼道里也不曾传出脚步或闲谈。空荡荡的窗口里,并没有探出头向外张望的人类。
道路的两侧,不时有动作僵硬的机械体经过。它们行进速度很快,似乎都在程序驱动下执行着紧锣密鼓的任务,无暇为这座死城的街巷停留片刻。
很像是忙碌的行人吧。
我明白您的类比,但……这座城市的人类居民呢?
按照城外被称为“叛军”的人类士兵的说法,这座城市并不是“空无一人”。
先前您也提到了“人类叛军”,所以……
啊,不必着急,你会见到他们的。
运输队士兵口中的故事,和自称为城主的人类无法兼容。
但青年男子并不急于解惑,他更像是在展示引以为豪的作品。
他们行至街角,路边是一处形似站台的设施,停靠在此的机械体从充电桩中扯下电缆,然后旋入外壳一侧的接口,拨动闸刀。
含英突然意识到,站台的遮雨棚其实就是太阳能电池板。
这是航天城本就有的设施吗?
是的。每次看到这些设备,我都会惊叹于这座城市的自动化程度之高。
仰望星空的人,最唾弃的就是来自琐碎日常的重力。
所以勤务理所应当被交给了机器。可惜我出生在灾后,没机会像前辈们一样,享受那样可以专心科研的生活。
九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能派出含英小姐这样的构造体来勘察情况……是想回收航天城吗?
阿列克谢忽而抛出漫不经心的提问,摆出闲谈的荡然神态。
……九龙并没有这样的意向,只是从外界听到了一些航天城的消息,来确认航天城的状况。
虽然对方的判断并不完全准确,含英还是暗自惊于青年的敏锐。
如你所见,你的秘密在这里并不会引起什么恐慌。所以,不必紧张。
青年从鼻腔中挤出一阵嗤笑。
所以,这些年,航天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急,听个故事吧。
转过一个街角,他直视着前方,缓缓开口。
从前有位教授,在某个工作日的清晨把全院的学生都召集到了广场上。
这是……航天城的往事?
某种程度上而言,是的。但现在,就请小姐当作在听故事就好。
学生们发现草皮上布满了橙色贴条,将整块操场分割成整齐的密集方形,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教授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待所有人在各自的方格中站好后,他告诉最前排中央的学生:
如果我告诉你的数字以1开头,你就复述给右边的人;如果是0开头,就复述给左边的人。至于11和00开头的呢,传话给后面的人就好。其他人以此类推。
听起来是颇为直观的数学游戏。
正是,报数声的嘈杂很快响彻整个操场。学生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两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很疲惫了。很多学生席地而坐,甚至已经躺下。只有数字传到自己时,才会短暂动动脑。
最终,一位精疲力尽的学生把1开头的数字随口错传给了左手边的人,然后焦躁地离开了操场。
我想,游戏失败了。
……但不是以学生们理解的方式。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
第二天,聪明的那些学生主动问教授,昨天是否在让他们练习二进制编译。但是,他们认为那些数字完全就是乱码。
教授并未回答,而是笑着说出了一句外文:“伟大的工程都是由无数奴隶促成的”。谁都没有听懂,所以他又为学生们翻译了这句话。
教授向学生们宣布,昨天学生们最终输出的二进制代码,正是那句外文。
“奴隶”听起来有些奇怪,或许这里应该是一个动词。
哈哈,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我们当中没有人理解那门语言,却还是完成了翻译!
教授笑着说,那么你们还认为昨天的自己,是拥有独立思维的游戏参与者吗?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我想,有一位同学犯了一些小错误。那句话想说的,其实是[努力]”。然后,转身离开了教室。
……
阿列克谢并没有就这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含英沉默下来,她似乎听懂了阿列克谢在说什么,又似乎没有听懂。
穿过一片索莫乏气的街区,城主带客人进入了一片像是广场的开阔地带。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来到了混凝土基座的正下方。即便仰头观察,也只能勉强望见顶端发射轨道的边缘。
阿列克谢停下了载具。
……看,这就是施加在航天城之上的外文咒语。
他有些痴迷地盯着那座宏伟的建筑,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受着伤。
确切来说,从进城开始,他像是伤口已经被这座城市治愈,全心全意地想要对含英展示这座瑰丽的堡垒。
像是一条起飞跑道……但却是为重型星舰大小的航天器准备的。
蓦然,她回想起曾在灰塔的数据库中阅读到的“方舟计划”资料。
聚变动力的曙光III号飞船正是在航天城的A31平台发射升空,暂停于国际空间站完成组装后便逐渐加速到近光速,向着太阳系外的深空进发。
但教会所制造的先锋舰,体积和质量都更为可观。空间站也早已崩毁,轨道上没有了可供使用的中转站。
想要让先锋舰直接从地表突破自然规律的束缚,便需要与之相称的发射手段……当时,他们计划使用的就是……
航天器磁力加速轨道,九龙代号“天堂桥”。
迁居于此的科研人员执行着科学理事会的意志,直到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直到高悬大气层之外的梦想已经变成呓语……
他们还是在重复着自己也不知晓意义的报数游戏,你看,他们……和无意识中扮演了计算机元件的学生并无什么不同。
结束游戏是一种仁慈——对陪他们将游戏进行下去的机械体而言更是如此。我们用一种更为高效的方式,赋予了天堂桥新的意义。
几辆运输载具泊于基座下的车库旁,看上去疲惫不堪的司机从驾驶楼中跳下,然后招呼车厢中的同伴开始卸货。
这是含英入城以来第一次见到人类。
载货容器上没有任何标记,但绝不是来自城中的物品。对于制式模块组件的城市而言,那些东西的形制过于随机,过于杂乱。但那些运输载具,和载着她培养仓的那些运输载具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钥匙”很有可能就被混在那些载货容器中。
机械体受限于城外的帕弥什病毒无法出城,但对人类而言,肆虐于回路间的病毒并不构成威胁。
看,很恰当的分工。
但他们看上去并不满意。
不满情绪很好理解,毕竟饥民今天有面包吃,明天就会向你讨要牛排。
机械体的诉求,就只是充电桩而已——你之后依然可以与之交友。
城主似乎完全不在意同胞的反应。
事实也正是如此,劳作的人们保持着一种极为默契的沉默。偶有人不经意地向含英投来诧异的眼神,但很快就战胜了自己的好奇心。
你所谓的“天堂桥新的意义”,就只是这样……为了消耗人类的意志而无休止地重复劳作下去吗?
……当然不是。
航天器磁力加速轨道,九龙代号“天堂桥”——它的作用,自然远远不止于此。
他重复了一次之前的说辞。
其余的……抱歉,我无法告知你更详尽的信息了。
……
迄今所见,尽是怪奇的现象。
城中并未见到觉醒机械,就连看似游刃有余的阿列克谢也像是演技精湛的替身。
机械体已经建立支配权利,那他们继续为天堂桥投入物资的意义是什么?
(会是她做的吗?)
载具再次转过一个街角,她注意到正对广场的基座支柱中央,保留着一台固定在墙体内的巨大拆解设备。
黑褐色的血迹结块在灰白的砖石和铁壁上显得十分刺眼,她想起时间在旧机体上留下的唯一印记,那是孤舟禁锢乘客的方式。但那百万瓦的高压电流,暴虐程度远不及眼前的刑具。
任何运行机制都需要一些合理的规则才能持续。
发现含英的神色不对,阿列克谢淡然解释。
随队列路过广场的一台机械体突然驻足,但周围并没有充电站。
它的机械结构外裹着宇航服似的防护设备,传感器也被头盔严实笼罩,头盔顶部的铭文似乎就是它的名字:德米特里。
机械体转身朝向拆解设备,然后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斜了一个弧度。
那是……
她就要认定,自己发现了航天城这座静滞场所的奇点。
青年男子似乎想要回避问题,他的眉间闪过一丝焦躁。
程序错误,很常见。
在能够俯瞰城市的高塔之巅,还有一双眼睛也见证了这场仪式。
但她对那副机械体的态度,更接近于轻蔑。
啧,败类的矫情。
引人注目的机械体缓缓取出一截干枯的残枝,将它摆在了拆解设备的操作台上。
含英认识那种植物,是极地长生的黑岩高兰。
在九龙更为温暖的东方,它的远亲叫做杜鹃。太多场合的思念可以寄托于其中,但无论如何不该用于哀悼,只是在此地,它可能确实没有其余的选择。
她不构成威胁,可以不用浪费时间,之后我会亲自处理。
上来见我。
城主轻捂耳侧,然后调动五官,朝含英展露出一个颇为不自然的笑容。
事务繁忙,就先告辞了。
城中所见的维修点和设备,请随意使用。
说罢,他转身离开广场。
含英也不再需要这位失职的向导,她找到了更为关键的线索。
前任倒吊人应当已经确实“死亡”,但……城中的觉醒机械,大概并没有预料中那样稀少。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在行经空城街巷的时候,含英对建筑执行了红外扫描。那些如坟塚般寂静的楼宇在图像反馈上被呈现为冰冷的深蓝色,但墙壁遮掩下,是无数契合人形轮廓的热反应信号。
如果枪弹和火器也能被探测化为模糊的猩红色图标,那深蓝甚至会不复存在。
作为统治者,竟会完全视而不见吗……
这座看似死寂的城市,就快要被业火吞噬了。
她必须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尝试找到塞万提斯所说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