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把这个交给我又有什么用!
在破旧的营地中,一名构造体将手中的金属物件用力扬起,砸在了对面那名构造体的脸上。
……
那名带着清理部队标志的构造体默默捡起了掉落在地面的铭牌,用不算太干净的制服袖口擦掉了铭牌上的泥土。
如果你不需要,那我就收回去了。
他将那枚铭牌装回自己的口袋,转身准备离开。
就这样?你就没有一点别的要说的吗?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他还活着吗?
无可奉告。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无可奉告。
是你……亲自动的手吗?
身穿执行部队制服的构造体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面对这个问题那名清理部队的成员沉默了片刻。
……无可奉告。
给出的仍然是冰冷的,一模一样的回答。
然而从对方的迟疑中,那名执行部队的成员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居然真的是你……我们三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怎么下得去手!
你这个踩着死人上位的清理部队混蛋!!
似乎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情绪失控的他扬起了拳头,浑然忘了对方清理部队的身份。
哎呦,这我可不能当没看见。
然而还不待他的拳头落下,就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抓住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
诺克提……放开他吧,我没事的。
哈……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帮你忙吧?
红发男子露出有些凶恶的笑容,挡风眼镜下的目光满是嘲讽。
老实讲,本大爷看你们两个都不爽,不过对这家伙不爽的程度更高而已。
磨磨唧唧……一边呆着去!
即便面对自己的同僚,诺克提嘴上也一点都没客气。
刚才说到什么来着……哦,清理部队混蛋来着。
我可没有其他人那样的好脾气,道歉还是挨揍?
我有说错吗?你们清理部队不都是靠对付自己人上位的!
明明大家同样都是构造体,凭什么你们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
瞎说什么呢?决定你们生死的是你们有没有动歪脑筋。
在这种时期还想着动歪心思的人,宰了也不可惜。
那你倒是说清楚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我哪用知道的那么清楚?上头下的命令,我们只管执行就好了。
呵,只会听着主人命令摇尾巴的狗。
你说什么?
诺克提的眉毛扬了起来,熟知他个性的人便会知道这是他动手的前兆。
我们在前线和感染体拼命时,你们想必在安全的区域过得很安逸吧?
既不用担心被感染,也不用头疼补给。
就这么等到我们虚弱的时候,上头看着我们不顺眼了,再把我们除掉……你们这群食尸鬼!
巴拉德……他明明是英雄,却堕落成了权贵的走狗!带着你们这群小狗屠杀自己人。
你不用道歉了。
诺克提放下了对方的手。
诺克提!
察觉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那名清理部队的构造体发出了警告的语气。
今天你求饶也没用了,我会把你揍到只剩一口气的!
来啊!忍你们很久了!
住……!!
不好意思,手滑了。
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五次挨处分了。
简单到有些冰冷的房间内,一位中年模样的构造体坐在诺克提对面,看着手中的处分报告,看不出喜怒地说道。
谁叫他嘴上没个把门的……
面对对方审视的目光,天不怕地不怕的诺克提也感觉如坐针毡……虽然他并没有被安排位置坐下。
这个人在他最困难,最失控的时候打败了他,收养了他,培育了他。让他那原本向无望深渊狂飙的人生有了回头路。
然而即便是这样长时间的相处,巴拉德在诺克提眼中依然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与巴拉德有着隔阂,相反对于这个几乎给了他二次生命的人,诺克提只有从来不在言语上表达的敬意。
我说队长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拿下去了,脑袋都快被压扁了。
此时的诺克提正如杂耍艺人一般用脑袋顶着一大堆铁饼,为了避免这些铁饼落下砸到自己的脚,他不得不成立正姿势绷直了身体。
在我说可以取下前都不准拿下,我是治不好你这火爆的脾气了,只能用这种办法磨一磨。
这处分不是比上个月还少一些吗,怎么这惩罚还带加量了?
那是因为这个月只过去了一周,而且这次你居然还对同部队的人动手了?
那家伙磨磨唧唧就算了,还胳膊肘往外拐,我这是维护我们清理部队的……诶诶诶,队长你别趁机又加两块铁疙瘩啊!
好不容易才在突然增加的重量下维持住平衡,诺克提甚至没有了咋咋呼呼的余裕。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下次来找你的就会是监察院了,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其他人想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不要再增加不稳定的因素。
我们所做的事虽然不被人理解,但也是必要的正义。
第三次大撤退才刚刚结束,想要在暗处浑水摸鱼的人太多了,为了不让局势更乱必须有人同样在暗处盯着那些家伙。
这也是我提议建立清理部队的初衷。
‘沉默的注视’,清理部队的原则原本应该如同它的队标一般,但你的性格实在是……
看着诺克提顶着一大堆铁饼仍然不安分的样子,巴拉德摇了摇头。
或许我应该再安排你去比安卡的小队多学习观摩一段时间。
别别别!!
诺克提的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副如果不是头上的重物,早就跳起来的样子。
队长你可别再把我放在那个人的队伍里了,你是不知道待在那个什么都要守规矩的人手下能有多胃疼。
诺克提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痛回忆一般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只是迟到那么一小会儿或者对硬骨头嫌疑目标多打两拳,她都要我写两三页报告书说明情况。
和这种不懂变通还脾气不好的家伙待在一起,我感觉我的机体都能老化十年。
与其这样,我宁可和奈捷尔那家伙一起执行任务。
不好意思,我可没有带着高分贝喇叭执行任务的习惯。
穿着黑色风衣的构造体从诺克提身边经过,而在他说话前诺克提甚至没有发现对方。
【哔——】你走路不带声就算了,怎么开门也没声音?
那是因为某个脑容量和剑龙差不多的家伙忘记关门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提到恐龙,但是你肯定在找我茬是不是?
头上的铁饼要掉了。
啧。
同样作为巴拉德的左膀右臂,奈捷尔与诺克提有着相似的经历。但是与诺克提不同,奈捷尔简直是诺克提的反面。
一个喧嚣一个沉默,一个擅长正面突破一个擅长潜伏暗杀,一个因为屡被处分而广为人知,一个从不失手却不为人所知。
二人的性格让他们彼此很不对付,但相似的经历又让他们如同兄弟一般。
查清楚了?
嗯。
诺克提,你的惩罚结束了,可以先回去了。
好嘞!
巴拉德话音刚落,诺克提就立刻将头顶的铁饼放了下来。
呼……总算解脱了。
他揉了揉红色的头发,将压扁的部分重新弄得蓬松。
又揪出了一批该死的家伙?这时候就该我出马了吧。
诺克提活动了一下手腕,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都是些不能引起太大动静的目标,并不适合你。
巴拉德一边翻看着奈捷尔提交的名录一边说道。
你先暂时待命一段时间,等累积的处分消了再行动。
好吧……
如果是别人的话,诺克提或许会嚷嚷着“不要小瞧本大爷的本事”之类的,但是面对巴拉德他尚且说不出这句话来。
出去时记得带上门。
在诺克提与奈捷尔错身而过时,奈捷尔冷不丁地说道。
知道了。
对着这位不苟言笑的“兄弟”,诺克提比出了【国际友好手势】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粗重的呼吸将空气灌入机体之中,给嗅觉感受器带来了属于构造体循环液的浓重气味。
对于构造体来说,呼吸并不是必须的行为,但此刻已经仅剩下作为人的本能,在支撑着他仍旧没有倒下。
他用仅剩下的右臂撑起身体,艰难地走近悬崖的边缘——在那里有着他必须要杀死的人。
“起来……起来啊!!”
“回答!我的!问题!”
他咬着牙将拳头挥向了在悬崖边缘想要挣扎爬起的男人,却发现对方依旧保持着令人火大的沉默,就如同他所熟知的一样。
——总是沉默寡言,冷静而又可靠,他那唯一的“兄弟”。
但这份沉默此刻却深深刺痛着他,无处宣泄的怒火与悲伤喷涌而出。
而这份怒火的代价——奈捷尔与他的一只断臂——正静静躺在满是战斗痕迹的地面。
在不远处则是这份悲伤的源头,那位诺克提最敬重的人——巴拉德,失去了所有生机倒在奈捷尔的脚边。
这原本是一趟并不复杂的任务,如果是由巴拉德、诺克提以及奈捷尔三人一起出马更是手到擒来。
然而就在诺克提一边将自己负责的目标绑在水泥柱上,一边感慨着好久没接到这样轻松的任务时,巴拉德和奈捷尔却同时失联了。
靠着追踪战斗留下的痕迹,诺克提终于找到了两人……或者说一人。
比起思考巴拉德为何会倒在奈捷尔脚边,奈捷尔又为何会从巴拉德胸口抽出他那惯用的战斗杖,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野兽一般冲了过去,斩断了那只被溅上了循环液的手,而从猝不及防中反应过来的奈捷尔也用脚挑起了落在地面的制式太刀……
奈捷尔!!!
虽然左手被斩断,但诺克提就像感受不到痛觉一般,一头撞向了奈捷尔的额头。
为什么!!
用上机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击都不考虑损伤,面对这种野兽般的打法,奈捷尔引以为傲的机动性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
长刀在剧烈的碰撞中折断,机体由于剧烈的动作不断升温,意识海也一同激荡。
黑色的人影逐渐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好……好啊……!你什么都不肯说是吧!”
他紧紧咬着牙,颤抖着捡起落在一旁早已伤痕累累的制式太刀,奋力将其举起。
那就……
给我去死吧!
唉……
面对步步紧逼的诺克提,奈捷尔如同放弃一般叹了口气。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了,所以接下来的事我只说一遍。
思考一下,除了巴拉德还有谁能调动我?
破天荒的,奈捷尔说出了罕见的长句。而诺克提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断刀。
难道是……
上面的人。
奈捷尔肯定了诺克提那尚未说出口的猜测。
为什么?
因为越界和碍眼。
不可能!队长他绝不可能背叛人类。
或许吧……但是在有些人眼里,为构造体争取平权,甚至特权,这就是对人类的背叛。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诺克提也只能听出一丝自嘲的语气,而没法从奈捷尔脸上看出什么情绪的变化。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清理部队这颗果实已经成熟,而巴拉德成了妨碍他们收获的稻草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巴拉德还真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啊……也对,不然以你的性格恐怕早就吵起来了。
空中花园的局势很复杂,有很多问题不能暴露。而有时候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比解决问题要容易得多。
但当巴拉德拒绝让清理部队被这样使用时,他也成了制造问题的人。
就算这样,你也不会……而且你刚才也没对我用毒吧,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对不对!
诺克提咬牙切齿道,他想听到一个理由,或是奈捷尔被谁胁迫,或者这是巴拉德本身的计划,或者哪怕是一个不那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你以为巴拉德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我的毒早在和他的战斗中用完了。
如果你不愿意相信,在杀死我后就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
剩下的事自有人会安排好,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奈捷尔!!!!!
奈捷尔冷漠到漫不经心的语气刺痛了诺克提在战斗中千疮百孔的内心,他强压着挥下断刀的愤怒,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不,你得和我回去。
我要把那些指示你杀害队长的家伙从你嘴里撬出来,然后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才是队长说的正义的事!
诺克提……你太心软了,果然不适合清理部队。
你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我刚才……被踢飞了?)
断刀在短短一瞬间已经到了奈捷尔手中。
也该送你上路了。
攻守之势再调换,诺克提尝试爬起来,却从胸口被踢中的位置感到一阵麻痹。
毒……你不是说用完了吗?
我给过你机会了,但你的天真实在是让人失望。
下辈子记得不要再相信敌人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诺克提突然大笑起来,沙哑尖锐如同从地底传出的嘶吼。
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回去……
在之前的激斗中,奈捷尔头部的传感器已经严重受损,感知能力大不如以前。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诺克提刚才被踢飞时,留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在原地。
那就一起死吧!
剧烈的爆炸将诺克提吹飞出去,淹没了奈捷尔与巴拉德的身影。
所以,这就是所有事情的经过了?
你再多问多少次,我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在生命之星恢复意识后,诺克提就被监察院的人找上了门。
请你理解,根据现场的爆炸残留来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我们将很难找到前清理部队成员奈捷尔和前清理部队队长巴拉德的完整尸体。
事实也是如此,只是目前尚不知道他们是落入了悬崖之下,还是被你的炸药炸碎了。
或者……
或者就是本大爷在撒谎是吧?
诺克提想要像驱赶苍蝇一样赶走面前的人,却发现现在自己除了嘴皮子以外什么都不能动。
你们不是还能调取意识海的记忆数据吗,看看不就得了?
我们会的。不过考虑到你目前的伤势,结合军部司令以及清理部队新任队长的建议,这将在你康复后进行。
清理部队这么快就有新队长了?
严格来说只是暂时的代理,既然说到这里,就让她进来谈谈你的去留问题吧。
随着大门打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了诺克提的视线。
啧,是你啊。
比安卡向躺在病床上的诺克提点头致意,无视了他有些带刺的问候,转头看向了监察员。
这位监察员,我还是坚持我原本的观点。在拿到确切的背叛证据前,诺克提不应该被调离清理部队。
可是你也看到了,最近清理部队内部的流言可都在说是他杀了那两人啊。
考虑到清理部队内部的团结,我觉得还是将他调离比较好。
流言始终只是流言,如果因为这个就要迫使某人离开的话,那将是对公正的抹杀。
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看着争论的两人,诺克提没由来地想起了悬崖上的对话。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清理部队这颗果实已经成熟,而巴拉德成了妨碍他们收获的稻草人。
巴拉德还真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啊……也对,不然以你的性格恐怕早就吵起来了。
空中花园的局势很复杂,有很多问题不能暴露。而有时候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比解决问题要容易得多。
但当巴拉德拒绝让清理部队被这样使用时,他也成了制造问题的人。
诺克提……你太心软了,果然不适合清理部队。
我们不如问问当事人如何?
……
啊……果然还是想换个心情啊。
伴随着有些戏谑的语气,诺克提想要像平常那样做个伸懒腰的动作,但是全身的剧痛让他只能作罢。
更何况还要在这个女人手下工作,饶了我吧……
诺克提,你……
面对比安卡的目光,诺克提别过头去,装作被床边的仪器吸引住了注意。
总之,这清理部队我是不想呆了。你不会还想继续管着我吧,大队长?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愿。不过,流言的事我也会继续处理。
另外,这句话算是我的自言自语……
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比安卡离开后,病房内再次只剩下了诺克提与监察员两人。
你怎么还不走啊,该问的都问完了吧?
监察员将别在胸口的录像设备关闭,合上了打开的电子屏幕。
其实关于你的新去处我有一个提议。
也是哈桑议长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