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多维演绎 / 寒境曙光 / Story
一匹骏马正在雪原之上不停飞驰，扬起一串彗星尾般的雪尘。
飞奔的速度已经如流星一般风驰电掣，但是伏在马背上的人，还依然觉得这不够快。
还需要再快点……再快一点……
但愿能追上那一束即将消逝的电波……
接收器里面传来的信号越来越微弱，塔季扬娜不得不再次高扬马鞭，凌空挥下饱含着焦急的一鞭——
滚开——！
包含着怒火的利刃重重挥出，将焦虑和恨意都凝聚到了这一击之中。
感染体的外壳在怒吼之下应声碎裂，塔季扬娜紧紧抱住一秒之前还在悲鸣尖叫的少女，将她从死神的魔爪之下抽离。
没想到她们发出的求助信号真的会得到帮助，获救少女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感激。
别乱动，后面还有跟踪而来的。
是，是！
塔季扬娜放走战马，让它驮着尚能自主活动的人们离开。
然后抽出陈旧的猎枪，对着远处奔来的感染体脚步射出了精准的一击。
——咔——啦——！
失去平衡装置的感染体们相继重重倒在了雪地之中。
好，好厉害……
精准的枪法让即使仍在慌乱状态中的少女，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
就是现在，快跑起来，不然又要被追上了！
确认接近的感染体们都已经倒下之后，塔季扬娜连忙拉着少女往新苏菲亚城的方向跑去。
从天际线边缘上已经能看得到城内高耸的尖塔，曾经看似遥不可及的生机，此刻对她们来说已经是马上可以握住的囊中之物。
等跑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和其他难民汇合了之后，不停大喘气的少女才敢向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搭话。
呼呼，谢，谢谢你大姐姐……
我们听说了这边有一座新的城池，名叫新苏菲亚，会平等收留所有难民，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向这里逃来的……
不过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这还是第一次。
以前我们发出求救信息的对象，大多不是都死了，就是嫌我们是累赘，故意视而不见……
说到此处，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的少女语气中又开始带上了呜咽。
不用勉强自己说话，先休息一下也可以。
塔季扬娜对不停大喘气中的少女递过去了一个保温壶，拧开瓶盖之后不停飘出的温热雾气抚平了她一些胆怯的情绪。
抱歉，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传言是否是真的……
本来有一伙游民说会接纳我们，但是他们把我们的粮食骗走了之后，就不管我们了……
少女接过了保温壶，但注视着塔季扬娜的眼神里面依然是稀释不开的恐惧和担忧。
自从被骗之后，她们已经在风雪中长途跋涉了好长一段日子，如果再次被人拒绝，估计全部人就真的再无生还希望了。
但都事到如今了，在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会愿意不视难民为负累，无私地接纳她们吗？
她连在提出这个质问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
啊！我们到了——
塔季扬娜的高声招呼让少女抬起了头。
展露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银色天际线，和耸立在那片大地之上的霜白巨城。
湛蓝色的晴空和高悬在巨城上方的璀璨太阳朝着她们扑面而来，彻底粉碎了她心里的小小胆怯。
这副壮绝的美景让坐在马匹后座的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宏伟的城市，出生在帕弥什爆发后时代的她只见过旧时代的断壁残垣，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原来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这简直是只存在在旧时代神话故事中的宏伟之城。
欢迎来到新苏菲亚，我们的天赐之城。
金发的女子对她们伸出了代表接纳的手掌。
在这里，没有身份高低，没有种族之分，所有人都能在这里平等共处。
让我们一起在这片大地上，共同建设这个“理想”吧。
随着春季到来，积雪溶解，听闻了新苏菲亚的传闻之后奔逃来城内的难民越来越多了。
这些难民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数都并不是真正的极地子民，只是在帕弥什爆发后听说极地的病毒浓度较低，为了活命才来到这里的。
而新苏菲亚城也回应了他们的期待，毫无保留地欢迎了他们。
日子长了之后，这座城池也渐渐变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大都会，各个区域都建设得初具雏形了，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哟，部长，你回来啦。
回到边境公社后勤部之后，塔季扬娜在惯例为新居民准备安置场地的时候，瓦列里找到了她。
后勤部如今在新苏菲亚城其实已经名实存亡，大部分职能都已经尽数由其他机构分担，只是塔季扬娜作为联通其他机构的枢纽，经常承担着四处奔走的职责。
而瓦列里作为后勤部名义上的副社长，目前十分清闲。
之前就想找时间跟你说了，现在新苏菲亚也建设得差不多……
感觉，我差不多时候也该退休了。
啊？
没想到向来自告奋勇都要活跃在第一线的瓦列里会说出这句话，塔季扬娜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当初说好的就是我只陪你去拓荒，你可不是打算让我这副老骨头陪你熬一辈子吧？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她话说到一半就僵住了。
当初下船的时候的目标已经早已完成，倒不如说，已经完成得远远超越了所有人的预想，她确实没有必要再挽留这个白发老人。
这座城池接下来的命运，就该由她们这些“后辈”去决定了。
不，你说得对，瓦列里，恭喜你光荣退休。
塔季扬娜对他行了一个包含敬意，无比敬重的告别礼。
后勤部永远会感谢和铭记你的付出。
简单处理完一些交接手续后，塔季扬娜回到了一个人的家中。
但与其说这是“家”，倒不如说这只是个简陋的临时宿舍，各种从船上搬下的物品因为来不及整理，都乱乱糟糟地堆在了地子上。
在一片杂乱中，唯有一张父亲留给塔季扬娜的照片，被慎重地钉在了壁炉上，这是她们家里不变的传统。
取下悬挂在壁炉上的老旧合照，曾经一度被自己刻意封存的回忆，如翻涌的潮水般涌上了心头。
……父亲，我现在是否已经……实现了你的“理想”了？
手指抚上已经模糊不清的黑白色影印五官，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追忆关于父亲的种种。
塔季扬娜，每个人都会有一天需要作出自己的选择。
也许你从来没有深入去思考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但是当“选择”来临的那一天，我们无从回避，也没有时间去犹豫。
那么……父亲现在所做的事，也是出于父亲的选择吗？
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额头。
是的。
我，我不要！我不要父亲去送死！
为什么大家都不想做的事就要我们来做呢？我不想成为什么部长，也不想肩负起什么使命……
我只想父亲好好地活着！
痛哭的少女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的手臂，像是怕手心的温度下一秒就会流逝一般。
高大的身躯慢慢地蹲了下来，将少女单薄的身影抱入怀中。他也不想把分离的痛楚留给自己的女儿，所以才尽可能征求她的理解。
因为我选择了，用我的生命，来交换你活下去。
只有我们答应基亚兰塔那边的要求，组成迁徙大队去寻找新的聚居点，他们才愿意继续给我们提供食物。
而我的职责不允许我逃避这项使命。
为了保护你，我必须要把这个身份让给你，这样我走了之后，你才有继续和他们谈判的资格。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了，你必须成为后勤部的“部长”。
我走了之后，后勤部的人都会照顾你的，如果有什么难题，就去找莉莎阿姨，阿琳娜姐姐，还有瓦列里叔叔……
她们都是好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你的。
我明白这些道理，但是我……
我不要，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了，为什么连父亲都要……
自从母亲病逝之后，父亲经常因为只能领到一人份的补给而发愁，但父亲一开始还会安慰自己，他很强壮，吃少点也没关系。
自从自己大病一场之后，父亲的神情明显变了。他开始想方设法弄来更多食物，也去跟那些阴沉的异乡人交涉过，但所有努力都无济于事。
食物永远还是不足够，她的胃袋也还是饥饿的，父亲的面容也越来越消瘦。
直到今天早上，父亲突然跟她告别，他要去参加迁徙大队，让自己取代父亲的位置成为部长。
她知道，在漫天风雪里没有任何保护地长距离跋涉，就是等着死神前去收割。
基亚兰塔提出这个要求的根本目的并不是让他们换个聚居点，而是希望在这场迁徙里“消耗”更多需要供养的嘴。
这种谁都看得出居心不良的提案，她决不可能同意，但父亲怎么就会同意了呢？
这么聪明坚强的父亲，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个圈套。
所以……果然，父亲是为了<phonetic=自己>塔季扬娜</phonetic>，才接受这个安排的……
……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哪怕这个“选择”的代价多么高昂，它都有着不得不实现的理由。
塔季扬娜，对我而言，你就是那个理由。
父亲的拥抱温软有力，臂弯内的空间稳固得好像能帮她遮挡这个世界的全部风雪。
我们的生命会在你身上延续，而我们的理想，也会被你继承。
代我们去继续走遍这个世界吧……这场漫长的极冬总有一天会结束，我们也会回到那片大地。
到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原谅我……
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让你见证到这样的未来。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让她从漫长的追索中苏醒了过来。
打开门扉，门廊前面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访客，脸上带着一如既往亲切的微笑。
我们打算在明天晚上给瓦列里举办一个退休仪式，你也要过来看看吗？
今天刚加入我们的那些新同伴都说要来帮忙，于是我也没有拦着，为了让她们快速融入这里，我就把前期准备工作都分出去了。
她应该是为了体恤自己的心情，才特意作出这个邀请的吧。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塔季扬娜心里涌起了一股无言的感激。
好的，稍等一下，我收拾一下东西就来。
晚上的海边如冰窖寒冷，漆黑的海浪不停拍打着陆地边缘，寂寥萧索的空气中回荡着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潮声。
从灯塔顶部射出的光柱照射在海面上，就像是一支巨大的长枪，直抵海底深处。
自从建立起这座灯塔之后，守林人那边派出了成员日夜轮流监视海面，但是奇怪的是，自此之后机械角鲸就再也没有从海岸边经过。
就好像知晓这个建筑的作用是为了提防自己一样，它们隐蔽而沉默地消失了，消失在冰海的某个角落里。
城市内的居民也逐渐忘记了这座灯塔原本的职能，把它当成了一个引导渔民回航的锚点，在无数个深夜跟随着光柱的指引，回到这座城池。
塔季扬娜姐姐，狄安娜姐姐，你们来了！
今天早上在雪原上被救下的那个少女看到两人，便兴奋地跑了过来。
谢谢你们给我们安排的大房子，还有足以谋生的工作。
这里真的跟我们以前呆的地方都不一样，这里不管是外来人还是本地人，大人还是小孩都能分到房子住，也都能参加到工作里面……
明天我也要去罐头厂帮忙了，这样一来，我也能养活我自己了，真的谢谢你们，这里真的是我待过最好的地方！
其实后勤部给她们准备的临时住处也不过是开拓时期留下的简陋营地，但是在这些长期流浪无家可归的流民眼中，已经是在以前不敢想象的豪华居所。
那太好了。对了，还有……你们要不要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来帮忙？
不用了，谢谢你的关心，但是这是我自己提出要帮忙的，我想尽快报答你们。
听说这是一个老前辈的退休仪式？那可不能拖延，放心吧，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帮大姐姐们准备周到的！
少女对她们挥了挥手，然后就跑回她们的临时住所了。
和少女分别后，两人继续向着聚会的举办地点——灯塔塔顶前进。
登上塔顶之后，带着咸味的潮风溢满了两人的胸膛。
在塔下延展而开的无数星火点点是城中亮起的灯光，每一点灯光都象征着一个家庭，象征着一个被好好安放的希望。
这里真美啊……在这里举办退休仪式的话，一定会很有纪念意义吧。
这幅风景，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看到的。
是啊，这样他也一定可以安心从前线退下，把后面的事都交给我们了吧。
塔季扬娜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狄安娜，你有过面临不得不作出“选择”的时候吗？
如果你承接了别人传递于你的“选择”，不得不肩负着他们的期待继续前进……
你会不会在某种时刻产生一种疑问，自己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足够”？
仿佛早猜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狄安娜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迎着海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有的，包括在如今的“当下”，我也一直在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选择。
而我本身能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曾有人为我作出过选择。
但这条前进的道路仿佛永无止尽，无论做到什么地步，我都还是会不停质疑自己。
我现在做的真的已经足够了吗？是否选择别的可能性的话就能做得更好？
我们都是一样的“普通人”，所以塔季扬娜你在思考什么东西，遇到了怎样的困境，我多少都是可以猜到的。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塔季扬娜叹了口气，放松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肩膀。
老实说，我并不满足于当下。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们做得不够的意思，新苏菲亚城已经成为了很多人逆境中的唯一希望，我为这座城市而自豪。
但是，每次像今天那样，我在生死攸关的瞬间救下那些逃难流民之后，我都会心里忍不住质问自己。
为什么，每次我都只能赶在悲剧发生了之后，才匆匆赶到呢？
明明这一切就不应该发生的，明明他们的遭遇就是不公平的，那些人明明都是这么勇敢又善良，但却一次一次被不怀好意的人欺骗利用。
我想解决长久以来根植在这片土地上的症结核心，我想消除更多可能发生在未来的悲剧，我想让以后不会再有人因为心怀善意而被欺骗，然后不得不流浪。
我自知这个想法很天真，这只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而发出的豪言壮语。
但是在今天和那位少女对话之后，我确定了，我还是想试着去“实现”，因为这就是我认为值得为之付出一生为代价的“选择”。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充足的力量灌注到了自己胸腔里面，每一句话都说得斩钉截铁。
狄安娜，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高大的构造体女子听到这句话之后，却像孩童一样笑了出来。
她们两人的年龄从外观看来是不相上下的姐妹，但是事实上，狄安娜比塔季扬娜多度过了一倍以上的岁月和人生。
所以在狄安娜听起来，这一句询问称得上是来自过去的自己，对现在的自己发出的疑问吧。
嗯……这个嘛，其实在你作出了“选择”之后，就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即使知道有可能会失败，你还是会这么做的。
因为你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去袖手旁观，就像今天一样，哪怕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但还是会在收到求援信号之后立马赶往那个地方。
……确实。
被狄安娜准确地道中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被海风吹得发红的鼻子。
但因此她也安心了，因为狄安娜确实是可以理解自己的伙伴。
毕竟仅仅只是止步于此，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因为那些曾经带给我们痛苦的“不公”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暂时被隐藏了，沉没在了冰海之下罢了。
此时此刻，现在的当下，还是很多人在这片冰原上流离失所，被偏见和恐惧排挤，被其他人为了生存而放逐和抛弃。
我真正想实现的“理想”是，让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世界上不再有人因为这些可笑的事而失去生命，也不会父母需要为此和孩子分离。
我想给他们都创造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乐园”，让他们相信付出会有回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地方存在着公平。
我要——让这些悲剧在大地上彻底绝迹。
这段长长的发言结束之后，狄安娜少有地哈哈大笑了出声。
但是她如此感性而热烈的一面，也同时触动了她的心底。
这可是几乎接近想要成为神明的奢望了。
但是，我听来却不觉得惊讶，因为很久之前，我也曾经听过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是啊……在还不遥远的过去，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愿望，我为什么会在当下觉得是奢愿呢？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也遗忘了很多在从前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狄安娜迎着海面望向了遥远的地平线对岸，像是在注视着往日的残风。
塔季扬娜的这段话让她少有地想起了以前的岁月，以前她还是人类的时候的人生。
但被嘲笑是理想主义者又有什么不好呢？抱着狂妄的往日之梦又有什么不对呢？
如果没有过去那段称得上是幻梦的回忆，她恐怕也早失去了在这片绝境里和整个世界抗争的勇气。
正是因为当下已经足够千疮百孔，她才更要注视着明日迈进。
好，决定了，那就让我也参与进来吧，这样以来，这个就是我们共同的“理想”了。
高大的构造体女子回过头，对身边的金发女子伸出了代表约定的握手。
我也想将这里建设成你所描绘的那个样子，也想把你想象的那一切都化成现实。
哪怕这个现在还只是一个空想的“理想”，我也相信……空想也有着能动摇到现实的力量。
然后，到了理想实现的那天，我们再回来这里吧。
让我们看着这个城池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样子，再来细数……这些年来，我们的目标实现了多少。
那一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成就。
斑斑点点的星光倒影在海面之上，伴随着灯塔发出的光柱，在大地的摇篮里面随着波浪一起摇晃。
倒影在这片星海里面的，是两人小小的身影。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
好，那我们就那么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