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锈迹斑斑的铁条铿锵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拉弥亚被扔进了牢房中,原本象征神殿信仰的服饰也被剥了下来。
粗糙的铁链缚着她的手脚,刮擦出暗红的血印。祭司蹲下身子,与委顿在地上的拉弥亚平视,表情阴寒。
可拉弥亚却恍若未觉,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水池边发生的事情。
哗——
细碎的声音涌入耳畔,拉弥亚被拖出了水池。
呼……呼……呼……
拉弥亚大口喘着粗气,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等着她的,是祭司和侍卫们惊怒的表情。
与此同时,一抹森冷的意味爬上颈间,祭刀紧贴肌肤,仿佛下一秒就能沁出鲜血。
这不可能!
女祭司怒喝着,周遭的侍卫就要向前。
呃……
冰凉的触感自脖颈生出,缓缓地向下滑落。
停下!
像是在喝止对方,又像是在喝止侍卫,两边同时停下了动作。
那冷静的命令下达后,唇齿又伏到了拉弥亚的耳边低语,呵出的热气让她有些痒痒。
我……我不知道……
对方挟持着拉弥亚,开始向后退去。
神殿对你很失望,拉弥亚。
距离重新举行仪祭还有一点时间,你最好祈祷神殿可以把祭品抓回来,否则下一个人就是你。
女祭司漠然出声,后退了一步。她向身后扬了扬手,一个娇小的人影走了出来。
拉弥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出现的身影。回忆走入了现实,让本就支离破碎的认知愈发脆弱。
你的选择好奇怪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么做的话,大家都会饿肚子的。风暴也还会继续,村子里还会死很多很多人。
你不想保护其他人,不想保护自己的家,不想保护……
童稚的话语仿若开关,再度唤起了被女祭司打断的回忆。
拉弥亚被祭刀顶着脖颈,在祭司与侍卫的眼中一步一步朝后退去。
[player name]……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不会……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只是……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
身后传来的无奈的回答,话语中带着一丝疲惫。
如果这里不是……我的家,又该在哪里呢?
她和留在这里的许多人都一样,并不是察觉不到记忆中那层薄纱后的真相,只是不愿再向前,之前劝自己忘了。
……因为,就算触碰到了真相,后面也是空无一物啊。
拉弥亚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张开了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可那些内容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面对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拉弥亚愈发地紧张,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拉弥亚讶异于此刻思绪的滞涩与活跃,自己竟然还有余裕去注意这个细节。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会有汗水?
我不应该……我的身体不应该只能析出冷凝液吗?
拉弥亚想通了一切,她抬起头,与对方对上视线。
你不想保护其他人,不想保护自己的家,不想保护……
话音刚落,拉弥亚与面前的孩童近乎同时念出了那个名字。
亚特兰蒂斯……
两个相同却指代着完全不同含义的名字在这一瞬间抽走了拉弥亚的全身力气。
丢下这句近乎控诉的质问,孩子拉着女祭司的手离开了。拉弥亚彻底瘫软在牢房中,默默地注视着二人的背影。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
拉弥亚的身体终于缓缓地颤抖了两下,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本能地朝牢房角落缩去。
然而很快,她便发觉自己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
那是堆积在牢房角落的破旧物件,残缺的海螺,破损的布片,还有几条没有吃完的鱼干。
略显褪色的记忆随着这些物件的出现划过拉弥亚的脑海,她想起了这些东西的由来——那都是过去的自己留下的。
进入神殿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即使得到了认可,也要谨言慎行,稍有差错,就会被祭司惩罚,关入牢房。
在牢房中自省是一件十分苦闷的事情,拉弥亚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这是阿爷给我偷偷塞的鱼干……)
(这是我用来记录……记录渔歌旋律的布片……还有这个……)
拉弥亚摩挲着海螺身上浅谈的纹路,联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一时间竟然连思绪都顿住了。
(这是……海棠给我做的海螺笛……)
拉弥亚不自觉地将海螺递向嘴唇,轻轻吹奏了起来。
然而前奏才响起没多久,拉弥亚就停下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吹奏的曲乐是什么。
现在的我……真的有吹奏这首歌的资格吗?
随着游鱼在白昼下寻回了记忆,那些沉默在深海的过往也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拉弥亚杀了人,不止一个。
在这个不知真相为何的虚假世界里,为了维持空洞的谎言,拉弥亚用祭刀带走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最重要的是……
我怎么可以……把刀对上那个人……
拉弥亚的心倏地下沉,却又很快恢复平静。只是那瞳孔里的木然昭示着,当下的平静不过是对后日的放弃罢了。
就这样吧,拉弥亚对自己说。
反正指挥官也逃出去了,那个家伙那么厉害,无辜的人肯定都能得救,留在牢狱中的只剩始作俑者,这样也好。
只有自己是真实的世界,就算虚假残忍,那个人也不会在意的吧?至于下场……反正醒来,现实里也没有什么好事。
呜……呜呜……呜呜…………
衣袂有了湿意,拉弥亚咬破了才愈合不久的嘴唇。
明明说好了,想要做出改变,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个人的身边。
可自己却……
如果能代替那些祭品去死就好了……
拉弥亚无意识地呢喃着,然而——
拉弥亚怔住了,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向铁栏外那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
拉弥亚激动地爬了过来,话语中却全然没有任何喜意。
你……你快走,别呆在这里,这样会被祭司和侍卫发现的,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了……
我……我只是为了满足……满足自己的私欲就……,别……别为了我冒险……我……我不值得……
铁栏外的指挥官蹲了下来,缓缓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钥匙。
欸……这个是………
拉弥亚姐……拉弥亚……拉弥亚姐姐的房间里应该有钥匙。
以前拉弥亚姐姐就经常被关进监狱,后来她告诉我们那只是神殿对她惩罚的一种,只要到了期限,自己就可以出来。
拉弥亚姐姐……拉弥亚姐姐给了我很多的帮助。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所以……拜托你,[player name],拜托你去救她吧。
海棠她……为什么……明明……明明我差一点就杀死了她……
说着,对方打开了牢房的门。
始终徘徊在心底的憧憬对自己伸出了手,拉弥亚抿着唇,略微有点颤抖地握了上去。
究竟是为了海棠,还是为了眼前的人……理由已经不重要了。在牢窗透进来的光芒中,拉弥亚站了起来。
她忽地觉得有些难过,拉弥亚难过于方才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可能将要与心中的信标背道而驰,再无交集。
但拉弥亚又有些高兴,她还是等到了这么一天,尽管是在虚假的世界中,尽管是在空洞的谎言里。
可人鱼小姐和灰鸦的指挥官,还是大大方方地站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