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三十八分钟。”
“从科学工作者们开始着手复位华胥,再到他们完成准备,花了三十三分钟。”
“这三十三分钟里,生者与死者同时存在。”
“只是问题在于,当他们完成了复位华胥的准备时,
却没有人能真正做出那个最后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按下最后的扳机。”
“因为一旦复位华胥,就意味着把所有万世铭的数据都暴露给帕弥什,
这里的一切,九龙仅剩下的一切,也会在这复位的五分钟之中毫不设防。”
“我们不愿让别人决定我们的命运,九龙人会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而恰巧就在那个时刻,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不行!绝对不行!
你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还身处于万世铭之中,如果真的把所有系统都暴露给敌人,不就相当于进了一个全是敌人的口袋吗?
所以呢?难道你想要只靠你们自己活下去吗?你们寡不敌众。
还存在另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如同[player name]所说,一个外界信号已经可以深入到华胥内部的话,复位华胥能解决掉这个问题吗?
那个入侵者甚至可以借助华胥逆向到[player name]的思维信标,如果不是[player name]有过对抗华胥控制的经验,我们甚至不可能站在这里好好地讲话。
但结论确实是……‘他’确实在这里。
通讯里的内维尔有些失落地说着,那语气如同被人背叛。
而且我说过了,‘他’不像恶意代码那么简单。
分析了阿西莫夫截获的华胥网络包又和格式塔最近遭受的网络攻击比对之后,内维尔确定了那个始终躲在暗处的“恶意”的尾巴。
舒尔茨,也就是那个背刺了含英的家伙。
根据维里耶的分析,这个机械体携带着的不只是他自己的代码,甚至还携带着少部分与格式塔同源的代码。
这也是阿西莫夫始终找不到格式塔最近遭受攻击的原因——他不可能得出格式塔在攻击格式塔这样诡异的结论。
最重要的是,经过已经是数据意识的维里耶的确认,那个“舒尔茨”,竟也来自于几十年前的格式塔计划。
只要条件允许的话,‘他’可以不断地给自己重写,不断地恢复到默认值,不断地改变自己的形态,甚至可以侵入到一些智能等级比较低的机械身上。
可能……‘他’伤害含英只是出于他的恶趣味,因为‘他’一直很讨厌人类。
而且‘他’也可以通过爆炸产生的电磁信号,把源代码传输到其他可以被控制的机械身上,就这样,一点点躲着,进入到你们的地下城市……
那么,归根到底还是一段代码。
当时删除数据的时候为什么会漏掉这个卑鄙的家伙……
在已经定位到那个入侵者身份的情况下,如果在不解决掉他的情况下复位华胥,华胥是有概率会被‘他’接管的。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在数据库里过家家吗?
在你们察觉不到的每时每刻我都在重构源代码!
维里耶的语气有些急躁。
维里耶也明白,这个几十年前格式塔计划的副产物其实和自己以及自己的老师,都有着最直接的关联,也和格式塔有极深的渊源。
“他”就像一个网络世界的“不存在”的幽灵,却握着每一扇门的钥匙。
桌上那台安装着复位口令的终端,就是最后的扳机。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该由谁来做这个决定,该由谁来扣动这个扳机,没有人敢轻易这么做。
即便是那个机器人,再加上这个‘首席技官’,我想……
我们三个人同时重构代码的速度,应该跟不上‘他’从底层控制华胥的速度。
本质而言,‘他’还是一段代码,‘他’在数据世界中所处的时序,和我们有本质的不同。
…………
百分之五十。
几乎同一时刻,失望的情绪立刻散布开来。
是的。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之后,立刻提起了桌上的通讯终端。
…………喂?
还要半个小时左右!
喂!喂!布偶熊!!
你快去拦着他们啊!快!
实在不行就给他们先堵在外面——
那些后下来的部队,他们已经在布置位域节点了!
让他们带着那些位域节点,从这座城市里滚出去。
疲倦的身影出现在帐篷外面,她身后还背着一个人,身边跟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蒲牢。
我再说一遍,让他们,从这座城市里滚出去。
倘若空中花园想要对九龙使用天基武器,我会亲手杀死空中花园的每一个人。
曲把身上的少女交给蒲牢,径直走进帐篷里。
复位吧。
我负责。
九龙,11月10日,05:37,华胥复位剩余三分钟,九龙环城地下1200米,万世铭物理层。
复位华胥这件事和重启光壁比起来,要更没有实感一些。
毕竟从本质上讲,万世铭里的华胥只是一个无实体的人工智能,看不见,摸不着。
但在这个山坡上,依然能看到复位华胥的结果——
那些意识体开始附着在异合生物身上,像是起了某种反应似的,那些异合生物便逐渐融化掉身体结构,重新被分解为帕弥什,成为它们原本的样子。
尽管这其实也无法销毁掉异合生物本身,但已经极大地减缓它们重组的脚步。
只是那些原本不可胜数的意识体们,凭空消散掉了,甚至没留下一缕烟尘。
复位华胥的这段时间里,是最后的喘息。
因为之后的结果,是福还是祸,没有任何人知道。
华胥正在复位。
但这还不是最好的结果。
万世铭昏红的光照在这片山坡上,曲力道一沉,把手上的一把半自动步枪插进面前的泥土里,在她身边,还有数不清的残破的武器。
她独立于万千刀剑枪械的坟茔之中。
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你还没有真正经历过失去。
那些曾经对你无比重要的人和事只会短暂地离你而去,但她们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
只不过在那之前,你只能欺骗你自己,直至欺骗自己所在的世界。
不只是他们。
不只是九龙。
还有这颗星球上无数的人们,无数的生命。
万世铭会记住他们的名字,永永远远。
……告诉我。
首席,你看到了什么?
她冰冷深邃的目光仿佛能将自己穿透。
紧随其后,从意识里传来的压迫感如同厚重的大山压在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上。
没有像强制链接升格者和感染体那样的刺痛,也没有思维信标被污染时那样沸腾的灼烧。
只有信息,无穷无尽的信息,朝着自己压来——
你看到了……什么?
如果说通过意识海的状况能判断构造体状态的话,曲的意识海已经不能用“海”这样简单的比喻形容,应该更像是一望无际的巍峨山峦。
每一座山脉都埋藏着浩若烟海的岁月,亿万年的时光在她的意识中生长,凋亡,又被深埋进群山,诞生蕴含烈火的矿藏。
而在群山中的,还有不可胜数的独属于生命的回响,无数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历史,无数人的夙愿和悲欢,也一同在这群山中回荡。
这些信息如同滔天的大山,一浪又一浪地压住自己。
而在山峦之中,却始终有一个身影,驻守在相似的坟茔中——
从意识中传导出来的幻象有那么一瞬间和眼前的曲重合了。
但也仅限于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个并不属于她意识海里的阴翳,笼罩了这片群山。
你也看见他了。
他就是那个你们要找的,在帕弥什之外入侵九龙的东西。
我不关心他叫什么。
他刻意地向我展示了他的‘苦衷’,还有那些令人作呕的把戏。
曲手边另一把残破的斩刀,刀锋也隐没进万世铭深厚的土地里。
我要他死,这就是我需要做的事。
她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后,为了确保安全,丽芙和九龙夜航船上的负屃谨慎地给她做了检查。
结论是,曲身上的帕弥什感染被某种外力抑制住,没有失控的迹象。
但相应地,由于以某种无法知晓的方式重启动,她的构造体机能仍然有一部分被杜衡射出的那颗特殊子弹阻断。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
我的命运是,‘不惜一切’,保护九龙和万世铭。
华胥也是。
我要他死,无论他是不是拒绝过死亡,无论他是不是真正地活过。
我……一定会做到。
突然间,那些压迫在自己意识里的山峦又翻涌着从思维中抽离,曲断开了和自己的强制链接。
和之前相比,你成熟了很多。
……不,没什么。
曲转过身去,依旧屹立在那片坟茔之中,与残破的万世铭,凝固成一个永恒的落日。
记住这一切吧,[player name],记住我,记住我们。
这是你,在这里还能做到的,最后的事了。
之后的事,九龙的事,只能由九龙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