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
他们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身上满是伤口和分不清究竟是帕弥什还是血液的赤红。
快点,来人!
他背上背着的那抹青绿也粘着那片赤红。
这边,位子在这边,把人背到这边来。
寒招弯腰放下了背上的人,那少女如同布娃娃,毫无知觉地被安置在了临时铺在地上的床褥上。
行了!快出去!
冉遗众拉上隔离帘,她刚想把寒招推出去,却发现这个九龙西北大汉的大腿也正不住地流着血,而他几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啧……快点,去那边也坐下。
你们……赶紧救人啊!
她手术马上就会开始了!你自己腿上的血都流了一地了你没看到吗!
啊……啊。
寒招怔怔地摸了摸自己大腿,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从伤口中不断溢出的寒冷。
去那边,你能自己过去吗……护工!
唔……
不用,我自己能行。
他的拳头略微攥紧了些,但目光还是停留在冉遗方才拉上的隔离帘上。
你根本都没注意到自己的伤么……真是。
护工!带着这个人去处理一下……还有血清,血清呢!快一点!
我来吧。
一双手温柔地托住了寒招的肩膀。
你是……
我们是空中花园过来的……抱歉,来得有些迟了。
隧道尽头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神威,卡穆,跟着万事去和这里的医生们交割物资。
注意安全,保持联络。
万事,也辛苦你了。
……好。
万事点了点头,也朝着丽芙的方向走去,神威和卡穆也一声不吭地推着运输车了上去。
上一次踏足九龙……
露西亚站在自己身前,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嗯……
哎。
里相当少见地露出了愁容,那声叹息,也意味着一个无言的事实。
从一场战争到另一场战争,几乎构成了灰鸦小队的彼此对这里的全部记忆。
你们来了。
从临时支起来的救治帐篷里钻出一个人来。
这个平时高高在上的议员此刻身上的西装沾着不少血迹,就连她的手上也沾着许多因氧化而变得深红的血。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状况不适合迎接来客,她从口袋里扯出一条也快要被染成红色的手帕,简单地擦了擦手。
只是无论怎样,她都擦不干净那些凝固住了的血。
你看吧,果然,还是突击鹰和灰鸦。
好了,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
这边。
杜衡指了指隧道另一边的铁门,示意我们进去,她自己则走向丽芙的方向。
丽芙小姐,万事先生……麻烦你们了。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万事接过丽芙递过来的手套熟练地戴在手上举在胸前,尽最大程度地维持着无菌状态,随即点了点头,开始指挥附近的冉遗众。
还好……伤势不重,轻微感染,脏器都没问题。
准备麻醉吧,代血浆一组,免疫血清两组,血清立刻推一支。不行,血压不好……出血量太大了,拿垫子来,床单也行,止血之后立刻纳米清创准备缝合……
这里交给我,你去协调下一台手术,所有的物资应该都在神威那边,出发之前已经按类别分好了。
好的。
丽芙迅速地扯上了白色的隔离帘,只和那个满手干涸了的鲜血的政客对视了一眼,便小跑着去另一边接应冉遗众。
将寒招和杜衡隔离在外面的这道白色的帘子,隔开了他们和里面躺着的少女。
……你是?
我?
我是她的姑姑,应该……也算是患者家属吧。
杜衡怔怔地看着那白色帘子,苦笑了一声。
这条宽阔而又看不到尽头的隧道里,挤满了伤员。
可几乎听不到任何抱怨,听不到任何低吟和哭诉。
甚至连走过他们的脚边时,最多只能听到些许难忍的呻吟。
这里和印象中收救伤员的地方完全不同,看不到绝望,看不到失落,也看不到恐惧。
只有闪烁在每个人眼里的,无尽的怒火。
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都已经承受太多的苦难了……
……你们好。
站在地图桌边上的人朝着这边比了个手势。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的形式再次见面。
啧……你是……
那个突击鹰的队长吗?
是我。
变了不少啊,差点没认出来……总而言之,欢迎你们。
他跟身边的另一个九龙众耳语了几句,那九龙众随即转身推门去了深处的另一个房间。
这一路上辛苦你们了。
你们是走空投过来的吗?
进入九龙领空之后,你们的人引导我们的运输机到了北边一点的中心区。
那你们应该看到了地面上的情况了。
你们的防线已经收缩到最近的三公里了。
是的,因为……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和这些异合生物作战的经验——
……抱歉。
方才那个九龙众离开时的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高矮错落的三个人。
蒲牢,[player name],以及突击鹰的队长。
嗯,我还记得。
这位……嗯,蒲牢的姐姐,含英。
站在蒲牢身后的女性朝着自己和库洛姆的方向轻轻颔首行礼。
哦……这位……算是含英小姐的朋友,舒尔茨先生。
站在含英身边的机械体也同样行了个礼。
如果不是含英姐姐的话……可能你们就看不到我了。
蒲牢苦笑了一声。
好了,说正事吧。
嘲风咳嗽了一声,这间作战室里的其他九龙众默默地都戴上了耳机,继续联络前线指挥作战。
通讯恢复了一些之后,我们收到了九龙城内的联络。
衡玑……九龙环城的负屃,他也会参加这次作战会议。
他把一台终端放到了桌子上。
……我在。
基本的情况……或许你应该再和空中花园的人陈述一遍。
你们来的时候基本都看到了,我倒是觉得不如让你们自己说说,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从海里短时间内涌现出来的异合生物已经到了相当的量级。
不止如此,它们似乎有高度的协作性……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控制着一样。
年初以来的目击和作战报告确实有这个倾向。
从海滩上蔓延过来的那些已经是如同潮水一般的数目了。
而且粗略看上去,那些异合生物的形态也维持在比较低级的层次。
不太一样。
那时候的异合生物似乎是很单纯地想要攻击一切可以被攻击的事物,而且也没有嘲风所描述的那样,具有明显的目的和协作性。
也就是说,这一次或许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一切。
有一个问题。
如果是库洛姆刚才所描述的‘想要攻击一切可以被攻击的事物’的话……
从刚才飞机上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些异合生物现在在极其有序地缓慢移动,没有它们原本该有的疯狂。
这个问题我们也发现了。
在我们夺回接驳桥的通信中心之后,尤其是在蒲牢众完成撤离之后,那些异合生物就不再像最开始一样疯狂地向前推进了。
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但目前的结论就是,它们正在非常缓慢地向北推进,我们也越来越难以发起反攻和突围。
有很多人……我们已经……无法再救援他们了。
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救援机会。
库洛姆沉下脸,朝自己抛过来一个眼神。
天基武器,这是最终解决方案。
不,不行。
里摇了摇头。
我们带过来的物资里也没有定位天基武器的位域节点。
以天基武器的打击范围和打击威力的话——
如果真的通过了使用提案,议会可能会将整个九龙环城都划分在打击范围内。
嘁……他们还在想着曲和华胥的事吗?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议会进一步坚持下去,且局势进一步恶化的话,天基武器打击还是有可能实施的……我只能说有可能。
所以哈桑议长才会在临行前嘱咐我们,如果必要的话,希望九龙人能够全都撤出去。
但是在没有成规模的Ω武器和天基武器支援的情况下……
只有一个选择。
桌子上的通讯终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必须……重启光壁。
氙气灯昏黄的灯光如同一床温暖的被褥,覆盖在人们身上,与止痛药和微弱的炮火声的安眠曲,在人们不受控制而合拢的眼皮上打转。
老马怔怔地坐在这里凝望着那块围起来的白帘子。
他想起几十年前,他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一块白帘子前面,一声不吭地度过一个下午。
他不喜欢父亲。他的父亲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固执地像一块铁砣子,不肯向任何人低头,也不肯再多说几句好话,甚至也没留下遗言。
恍惚间,一个人蹭着模糊的光影,坐在了他身边。
……睡一会吧。
老马却像块木头似的,没有回话。
你……去看她了吗?
老马只是点了点头。
我——
啊。
从他干瘪的嘴里终于发出了一个枯涩的长音。
不,别说了。
我马家……必须要有人活下去。
他好像透过那道白帘子,看到了那个躺在病床上没了双腿的父亲。
必须要有人活下去。
沉重的铁门推开又被合上,一群人从掩体里的地下作战指挥室走出。
原本躺在床褥上的伤员纷纷强撑着支撑起身子,投以无言的凝视。
我们……现在需要一批还能行动的志愿者,执行新的军事任务。
我。
我。
我。
微弱的灯光底下,一只又一只的手举起。
这场任务非常困难,很可能……回不来。
我。
我。
我。
原本举起的手没有一只放下,而又有几只手举了起来。
我。
!!!
杜衡一把抓住老马的衣服,想要阻止他举起那只装了义肢的右手。
但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就连杜衡用尽全力,也无法拽动他分毫。
嘲风注意到了高举右手的老马,却无法回应他那如同钢铁一般的目光,只好把视线移向别处。
做好准备的人,去隔壁大厅集合。
人们无声地站起,又无声地走过,宛若一片移动的丛林,却被更多的无声的目光滋养。
老马挣开了杜衡的手,走进那道隔着枳实的白帘子里,停顿片刻,便头也不回地走入那片沉默的丛林中。
就连嘲风和他身后的灰鸦与突击鹰也没有说话,也同样沉默地跟着那片丛林。
直到那片丛林隐没在拐角深沉的黑暗中,这隧道里的每个人的目光无法继续跟随着他们。
杜衡也挣扎着从原本的座位上站起,人们的目光却无法滋养她,只是炙烤着她,质问着她。
她踉跄着走进那道白帘子里,病床上安然地躺着那少女,身上满是绷带和注射着血清的针头。
然而那少女的胸脯却仍在起伏着,那微弱的颤抖也随之传入到现如今躺在她手心里的一枚黯淡了的五角星的勋章。
那勋章上还带着新鲜的赤红的血,在灯光底下熠熠生辉,仿佛要将这勋章点燃。
……对不起……
政客枯槁的手握住了枳实娇小的手,将那枚勋章包裹在两个掌心里。
……对不起……爸……
她的声音微弱到无人知晓。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我需要你维持九龙在世界政府里的必要运转。
可是墨鸢她都回去了!
……她已经在我命令她留在世界政府之前就动身回来了。
我无法阻止她。
那我也要回去!我的家人都还在九龙!
服从命令。
……为什么……
假如这场战争人类终究无法取胜,就必须将希望寄托于未来。
空中花园还停留在轨道上,它还在世界政府手里,虽然议会里面早就烂透了,但只要空中花园还在,世界就还有希望。
所以……我命令你。
留在世界政府,登上空中花园。
……明白。
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句。
我的家人……他们还好吗?
炽翎和他的父亲正在履行他们身为军人的使命。
杜衡呢,他人呢!?
……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
履行你应当履行的使命吧,‘杜衡’。
……明白。